《罪赎》兰幺鸭

74、你快出来吧

　　维光母公司企业破产，它旗下好几座分公司与子公司被总部董事会用作破产清算处理掉了，后续还有关于破产后一系列繁琐步骤在一步步进行，曾经的辉煌一朝坍塌，只余残垣断瓦。那段时间全国各地的电视机和收录机一直也都在播报关于维光集团破产董事长跳楼以及接下来公司如何进行破产清算的新闻，不过这也不是林嘉明需要在意的事情了。他和李临都已经离职，两人联系也是若有若无了。
　　林嘉明爸爸林伟容在听说此事后就让他回来帮自家公司帮帮忙，林嘉明会有时去帮一下，却始终都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林嘉明一来无心插手家中事务因为担心爸爸借此机会要磨砺他意图是还想让他继承一部分家产，这是他绝对不愿意的，另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现在唯一关心的事情就是谢子荣去哪了，根本无心做其他更多的事情。他父亲察觉到他的异样好几次问过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还在想维光的事情，林嘉明也就是随便点点头应付一下，大部分时间还是很郁闷的样子。
　　谢子荣从那天后一直没有与他再联系过，也没有再接过他的电话了。林嘉明去过他家里和学校找过他很多次，甚至还询问过弟弟几次关于谢子荣有没有回过学校，得到的都是否定的答案。谢子荣这个人就像是从世界上消失了一样，他身边没有人再见过他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那天到了谢子荣生日。林嘉明独自坐在家里卧室中望着落地窗外，他想着从前他和小荣每次亲密过后有时也是会坐在这里眺望远处夜色下的沐海，那时候他们抱在一起，互相依偎着。沐海的夜那样美，可再美也比不过他们彼此眼中的对方。想着想着，林嘉明忽然感觉整个眼前景象都虚幻了，他感觉自己除了谢子荣好像真的什么都不想在乎了，他忽然有一个念头就是好想爬上窗口跳下去，一了百了。然而还是要找到谢子荣的意念让他没有这么做，林嘉明觉得现在自己每天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思考谢子荣究竟在哪里。
　　他能去哪？他父亲不在了，他能去哪？林嘉明一开始不见他一天后就报了警，可是那个年代监控与侦查技术尚还不那么先进，而且社会治安相对来说整体较乱，那个时候纵然不愿深想，但是连续积极配合警方寻找了三个月后依旧一无所获的林嘉明甚至怀疑谢子荣被那些与谢倾羽有关的追债的人绑架了。可是无论是他后来试图联系任何有关债权人，谁都说没有见过那个孩子，更不会绑架为钱。再后来那些警方不再花大力气寻找，只是会与林嘉明一起在路上张贴寻人启事，在各种报刊上登上寻找已故维光董事长谢倾羽之子谢子荣这件事。
　　这段时间里，林嘉明一直陷入疯狂的自责当中。他怪自己那天没有看好谢倾羽，他没有看懂对方眼里深层的绝望，他低估了对方心死而想赴死的决心；他怪自己那天在乱石滩没有紧紧抱住谢子荣，谢子荣打自己也好想把自己掐死也罢，他都不能放手；他甚至怪自己为什么不能再神通广大一点，为什么不能在世界上每个地方都设置一道关卡，在那里安排自己的人，谢子荣在哪里他随时都能够知道。
　　林嘉明后悔极了，他每天都觉得自己身处万丈深渊，前后无望，只有深深的绝望与悔恨围绕自己，只要一想到谢子荣，一想到他现在不知道在哪里有可能已经出事了，他的每一天便都是煎熬。他依旧和家人和朋友见面，可是无论是谁每次见到他的时候都要觉得惊讶询问他最近过得怎样，因为现在的他看上去憔悴消沉，整个人呈现一种若有若无的疲惫感，与之前容光焕发的样子判若二人。
　　有一天他与弟弟坐在一起看电视，他却没有在意电视上究竟讲了什么，只是听着人物声音发着呆。电视上刚好在播TVB影视作品《大话西游》，至尊宝告诉紫霞仙子：“曾经有一份至真的爱情摆喺我面前，我无珍惜，到无咗噶时候先至后悔莫及，尘世间最痛苦莫过於此。”
　　（曾经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摆在我面前，但我没有珍惜，等到失去了我才后悔莫及，尘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
　　林子希刚想感叹两句，忽然瞥见旁边的哥哥轻轻抹了抹眼角。他第一反应是有点惊讶，因为他还以为哥哥感性到看电视被至尊宝和紫霞仙子的爱情故事感动哭了，刚想安慰他两句，忽然听见对方道：“换个台吧，看点别的。”
　　林子希安慰对方的话到口边被硬生生打断就有些说不出来了，他立马抬起遥控换了个台，此刻正是新闻时分：新闻上正报道一起一个月前在广西发生的一起绑架案，遭绑架者叫全先生，他是广西某某集团董事长，大致意思是他在一次外出赶夜路过程中被人劫持，现在已被警方找到，嫌疑人也已经被抓了三个，还有两个在逃，被抓到的三个中有一个是广西桂木人，居然有两个是沐海人。
　　看着看着，林子希嘀咕道：“现在外面真的好危险，我听我同学说我们这一带好多有名的富商都被绑架过。也是，因为大家都很迷茫，人人都向往体制，但是体制的坑就那么多，一些游离在体制之外的人脑袋别裤腰带上各自突围，有的变成了悍匪，有的变成了企业家。虽然96年禁枪了，但是社会上还是挺乱的。”
　　林嘉明仍旧一言不发坐在原地。他此刻想到的只有那个人。这个时候从那天谢子荣在乱石滩离开他到现在为止已经过去了四个多月，弟弟升到大二了刚开学，谢子荣若是在学校那也是这个年级了，可是他依旧没有出现。这么久都杳无音讯，林嘉明不敢想象谢子荣到底人是有事还是没事了。林嘉明现在其实已经处于一种由悲痛转为渐渐麻木的阶段，他此刻不像最初的那几个月寡言少语，现在的他已能够把伤痛的情绪稍稍整理一下，然而只是稍稍。林嘉明现在呆呆盯着新闻麻木地看着，却越看越害怕。仿佛电视机里那个被绑架的全先生变成了谢子荣，在绑匪那边受尽了煎熬与折磨，回来时已经被吓地失魂落魄。越是幻想越是心慌，越是心慌越是难过，林嘉明忽然提声道：“把电视关了吧。Arun，爸爸今天公司忙应该不回来了，哥哥带你出去吃饭。”
　　林子希道：“爸爸真的不回来了吗？”林嘉明就把林伟容发给自己的短讯拿出来给弟弟看：“半小时前发给我的我没看到。他说今晚他要开会，不回来和我们一起吃了。阿姨烧出来的菜明天再吃吧。”
　　林子希道：“要不明天出去吃吧，明天和爸爸一起…”
　　“我想出去。”林嘉明有点麻木地打断他，“是我想出去。我想出去散散心。待在家里太闷了。”他道。林子希定定看着哥哥，眼前有一时的陌生感。这段时间他一直觉得哥哥好像有哪里和从前不太一样了，好像没有以前那样爱笑了，好像没有以前那样爱说话了，好像面容更憔悴了，好像又都不是很明显，他真的说不出来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了。刚才哥哥那样的反应就让他觉得有些奇怪，但是他同样又说不出来为什么。林子希其实在之前和爸爸一起旁敲侧击过也正面询问过哥哥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林嘉明始终闪烁其词，他们是怎么也问不出来了。
　　“好的，哥。”林子希答应道，“那我们出去吃吧。”

　　林子希拉着哥哥走在大街上。今天是周末路上人非常多，林嘉明低头问他想吃什么。林子希说都可以，林嘉明就带他去吃西餐。两人坐在西餐店里，林子希要了一份红酒牛排和一块巧克力蛋糕，林嘉明只要了一碗汤。林子希看哥哥食欲不振的样子很是心急，牛排上来之后他切了一块肉给哥哥，林嘉明把它叉回到弟弟的碗里：“乖，你吃吧。”
　　林子希道：“哥哥，你没有食欲吗？”
　　林嘉明很勉强地笑了一下：“可能是吧。”林子希再次察觉到他哥的异样，忽然他伸出手来握住对面的哥哥的手，表情非常认真：“哥，你到底怎么了？”
　　林嘉明脸上露出一个极其牵强的表情，他安慰弟弟：“没什么，就是前段时间可能没休息好，有点累。”
　　林子希显然不信，他握住哥哥的手盯着哥哥的脸：“哥，你和我说说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林嘉明表情疲惫地伸手过来摸摸对方的发顶：“真的没什么。”
　　林子希看了他一会，觉得自己再不好多问了，他低下头专心地吃着东西，林嘉明抬头透过玻璃窗看着远处的夜色街道。西餐店里的大喇叭留声机播放着一首意大利歌曲，林子希觉得自己十分享受其中却见哥哥始终盯着窗外不知道在看什么。他于是也顺着哥哥的目光向窗外看去，喧闹的街道上人来人往，远处车道上都是川流不息的车，到处都是五彩斑斓的灯光。其实是很普通的每天随处可见的夜色街道，林子希不知道为什么哥哥就始终盯着外面一动不动。正当他忽然要开口询问哥哥在看什么的时候，林嘉明忽然站了起来。
　　林嘉明站起来往门外走去，他的动作是那么急切，他一下子推开西餐厅的大门冲到街道上疯狂地拨开人流逆着人群朝前走着，一边走一边大喊：“小荣！？”那个人一直往前走没有回头。林嘉明迅速追上去拉住他的胳膊让人转过来，“小荣，你不要走了好吗？”
　　这一幕曾几何时也在那个少年身上出现过，那是在一个夜晚漆黑的饭馆之外，那个少年也同样拉住了对方的衬衫袖子让人家回头让他不要再走，却发现根本就认错了。那个时候那个少年有多思念他，现在他就有多么相同地思念着那个少年。不，应该是更甚。他现在疯狂地想着小荣，感觉每一天活在世界上的意义就是为了找到对方，然后抱住对方，问一句“你这段时间到底去哪里了？”
　　那时候谢子荣在饭馆外面抓住的人不是他，而这一次，他抓住的人也不会是谢子荣。
　　“你认错人了吧？”那人在人流中勉力回过头，林嘉明看到一张陌生的面孔。
　　究竟是太像了，还是太想了。
　　“对不起。”林嘉明落下自己拉住对方的手，方才一直一直往上涌的血液此刻忽然停止沸腾，就好像忽然抽掉了身体里所有的薪火一样，他的血一下子就凉了。他的心也一下子又空了。往回走的那一瞬间，林嘉明忽然控制不住地再次流下泪来。周围一切的一切都忽然安静，他听不到周遭任何声音，世界仿佛凝固一样，只有自己在无休止地前进，不知道要走去哪里。
　　林嘉明一个人走在人流如织的大街上，四下什么喧哗吵闹于他而言都变得虚幻。几个月了，除了前期的疯狂执念，他其实现在已经刻意放缓自己的思念了，因为怕对方再不出现，自己真的会疯了。为了不让自己迅速疯掉，他想慢慢放下脑中那些尖锐的悲伤。然而他总是会在很多很多瞬间再次感受到那种锥心的感觉，一条街道，一首CD里播放的音乐，一条马路，和无数次在梦里的瞬间。在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当所有喧嚣褪去之后，任何一件小事都能让我想起你，你明明不在，你明明无处不在。
　　林嘉明崩溃地站在路边，他感觉天旋地转，一下子难过得再也走不了一点路。除了肆虐全身的思念，他还有痛心疾首的悔恨。他的眼泪几乎要在眼眶决堤，他从来没有这样绝望的心情。小荣，我错了，他崩溃地想，你快出来吧，求你了。
　　林嘉明花了很久才收拾好情绪重新回到西餐厅里，这个收拾情绪的时间太久了，久到他红起来的眼眶都已经恢复如常。林子希问他去哪里了。林嘉明说没事，就是忽然想出去走走。这个解释林子希显然不信，因为林嘉明方才出去的表情和动作显然不是只是出去走走那么简单。可是他什么也没问，只看着呆呆坐在座位上就像失了魂魄。
　　饭后林子希被哥哥送回去，林嘉明也要开车回家的时候林子希在门口叫住了他：“哥。”
　　林嘉明站在门口顿了顿，然后回头。
　　林子希道：“没什么，哥，我只是想抱抱你。”他走过来，轻轻地拥抱了一下林嘉明。
　　林嘉明没有伸出手来抱他。
　　短暂拥抱对方一下，很快林子希也就分开了。路灯下他的眉眼带着温暖笑意，盯着面前的哥哥。
　　“天很黑了，回去注意安全，哥哥。”林子希道。
　　林嘉明点点头。
　　“晚安。”林子希道。
　　“晚安。”林嘉明道。
　　林嘉明晚上开着车来到了南海湾的海港边。那是他们曾经热恋的地方，只不过现在的沐海夏日炎炎，耳边掠过的风都带着热度，根本就不像当时那样冷风扑面。然而那个时候他们两人一点都不冷，因为有对方坐在身边，他们全身上下都是暖和的。他多想回到那个时候，如果他能回头，那么他一定怎么都要看住谢倾羽，看住谢子荣。可是时光不能倒流。现下周围一片安静，只有海浪击打岸边的有规律的声响。
　　海面真安静啊，隐约有微凉的风吹过来，林嘉明看着远处想，风凉凉的，那水呢？他忽然好想知道这片海水到底有多凉，到底有多深。
　　他忽然很想抛下身后的一切亲自感受一下这片海水。
　　然而他最终什么也没做。他只是安静地在原地坐着，只是默默地注视着面前的深色的海面。远处灰白色的灯塔照射出的柔和的光线就像缭绕在海上的月光，温柔指引着航船的方向。这座高高的船只守护者此刻正在与岸边的人遥望，沉默地伫立着，沉默地守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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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不知道哥哥到底怎么了，而且对方也完全没有想告诉自己的意思，但是林子希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提醒哥哥不要想不开，“注意安全”这句话是对他对哥哥最真切的关心。而从接近结尾林嘉明想感受海水的温度看出他已经崩溃到一定程度上有了想死的心（后几章也可以看出来），但是也许是因为弟弟的怀抱让他还存留那么一点生的感觉。所以他没有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