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剑衣录之风雨江湖》林梢一点风微起

46、第四十六回 云山雾罩 龙腾风起

　　郡府城内，不能纵马狂奔，一行人牵着马浩浩荡荡出东城门。就在这段时间里，早有家奴寻到快马奉上。
　　龙图山庄家底殷实，想要找到区区一匹好马当然是易如反掌。
　　玉川风景秀丽，众人走马观花，显得甚是惬意，唯有申子孝，虽不时和三位“少年英雄”高谈阔论，却时而心不在焉，似乎有重重心事，眼神也有意无意的落到身后的雁妃晚那边。
　　只因金虞没有坐骑，风剑心主动将马匹让给金虞骑乘，她则与洛清依一骑。她们之间情投意合，相处起来自是融融泄泄，不时透露出几声轻笑，反倒是称心如意。
　　饶是舒绿乔再是襟怀坦荡，淡泊心性，此时也不由升起些许求而不得的艳羡之情，何况她本就不是无欲无求的人。
　　再看向领先她半个马身的雁妃晚，那名少女正将那姓孙的小姑娘护在怀里，时不时的低头耳语，和那小姑娘有说有笑起来，那姿态似曾相识的，恰和当年她们北行时的情景无异。
　　舒绿乔幽幽叹息，心底忽然空落落的，这时她也弄不清自己在她心里可有特别的位置？
　　七窍玲珑的她似乎对那青年青眼有加，却也会和小姑娘亲密暧昧，仿佛明眸善睐，风流多情的，似乎谁对她来说都与众不同，又好似所有人都不能进入她的心里。
　　雁妃晚当真是红颜祸水……
　　她一颦一笑，只言片语，就能轻易让这世间男男女女为之心折，而她却仿佛能从任何人的世界中全身而退，除去爱慕者遗留的满身伤痕，不会在她心里留下任何痕迹……
　　暖阳和煦，清风送爽，纵然此刻舒绿乔还在为情所困，任她内心百转千回，这龙图山庄也已近在眼前。
　　东湖龙腾，西山凤歌。
　　西南三省两道四大宗势力最雄，而近年来东湖和西山异军突起，俨然有群狼斗虎之势，他们在犬牙交错的武林势力斗争中已经开始占据一席之地。
　　正如七星顶群雄大宴之时，龙图凤梧两大山庄的庄主皆在受邀之列，而且设宴之地是代表着江湖地位的天枢峰，可见两大山庄势力之强已经到剑宗也心生忌惮的程度。
　　龙图山庄位于玉川省凤临郡东靳城郊之外的燕子湖畔，坐落在陡岸之上，青山壮秀，绿水环萦，正可谓依山傍水，造化天成。
　　正是春风好时节，两岸垂柳郁郁，絮间燕子穿飞，颇有恍然身在江南好风光之感。
　　风剑心不无艳羡，她轻声对怀里的少女说道:“将来若是我也有这样一座山庄，就与姐姐隐世其中，从此不问俗事，不求通达，但求姐姐平安喜乐，诸事顺遂。”
　　洛清依脸颊微红，轻道:“就是没这样的所在，纵使天涯海角，你我不离不弃，我也定会跟着你的。”
　　风剑心忍不住想问，当真？果然？
　　要是两位老祖宗不允许你和我在一起，师姐你又当如何自处呢？
　　这毫无疑问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但终究是不忍也不愿让她为难，现在就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她悄然收紧怀抱，感受着洛清依绵软无骨的娇躯，以期能抚平内心深处隐隐躁动的不安。
　　申子孝在前头带路，金虞看着这座壮丽雄伟的山庄，不禁感慨起龙图山庄财力雄沛，非同寻常。
　　申子孝不敢尊大，连声谦让，只说比之剑宗和贤居的财势，区区寒舍不足挂齿。
　　山庄坐北朝南，正门面向燕子湖，湖心突起三座呈三角状分布的亭台水榭。左右两边的底角是两座高台，空间宽阔，足可容纳数百人。高台之上又建有歌台舞榭，坐落在湖中，可见匠师高超的工艺。三角的顶角是一座高阁，甚是精巧别致。
　　这等奇观，就连剑宗诸人见到也是不禁啧啧称奇，龙图山庄在西南声名鹊起，绝非偶然。
　　众人在庄前下马，早有小厮生就眼力，立时过来牵马坠蹬。申子孝颇懂礼数，先呼喝门房庄丁速去将庄主请来迎迓，就说是有剑宗和贤居的贵客到访，快请父亲过来相见。
　　庄丁闻言，毫不犹疑的迅速奔向庄中。
　　众人都看在眼里，申庄主亲自迎接，龙图山庄这待客之道可谓诚恳，但转念又想，这西南武林境内的少年英侠，实在也没有能比剑宗的少宗主身份还要尊崇的，因此申庄主表现出的“大喜过望”也就不难理解吧。
　　申子孝向众人请道:“洛少主有请，戚姑娘请，允少侠请，金少侠，纪峰主有请……”
　　雁妃晚在替众人介绍特意留的心眼，她将洛清依的身份报出，却将风剑心的称呼用“七师妹”三个字带过去，因她之前都称呼众人的名姓，申子孝不知内情，直以为这“七”乃是这位姑娘的姓氏，故而称呼她为戚姑娘。
　　虽见她容貌出众，风姿绰约，也只道是剑宗人杰地灵，专出这等俊秀的人物。
　　等到雁妃晚带着孙小珍进去时，申子孝稍有犹疑，仍是欢迎道:“雁姑娘请，孙姑娘请，舒庄主有请！”
　　东湖龙腾，西山凤鸣，二者齐名西南。身为凤梧山庄主人的舒绿乔到访，他也不敢怠慢。
　　待众人鱼贯入庄，申子孝找来左右随从，悄声吩咐，让他们将小溪村那个姓孙的铁匠提到庄来，顺便警告他不要胡乱说话。
　　众人悠悠然走进庄中，龙图山庄的崛起较之凤梧山庄还要早，其中之富，从这山庄构造的恢宏大气和处处雕梁画栋，丹楹刻桷的精致美奂已能尽览无遗。
　　各位依次落座，申子孝立刻吩咐人奉茶，不消半盏茶的功夫，客厅之外就听到脚步匆匆的声音，步履虽然疾快，落地却又甚是沉稳，可见来人的内功非常高深，也当真是在倒履相迎。
　　但见一道人影匆匆奔进内堂，视线一扫，当即将目光落在左首座上的洛清依身上，脸上也现出受宠若惊的神情。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大小姐失散多年的老父亲。
　　那男人头戴金冠，腰缠玉带，脚蹬锦靴，样貌生得方正，面如重枣，唇若丹朱，须发稍显灰黑，外表既显威严，也含和气，一眼看去，就像是个乐善好施的富绅，哪里会有人想到，这人就是西南武林中赫赫威名的九节天龙申谋远！
　　男人的大眼环顾四周，最终就定在洛清依身上，快步赶到面前，然后对着这个晚辈不折不扣的躬身行礼，大喜道:“哎呀！不知剑宗洛大小姐亲临敝庄，申某有失远迎，还望大小姐海涵恕罪！”
　　洛清依在他行礼之时就已起身，镇定的回道:“申庄主大礼，清依愧不敢当，此番不请自来，请恕小女子叨扰之罪。”
　　申谋远故作不虞，“哎，少宗主说的哪里话？您肯光临敝庄，敝庄这是蓬荜生辉，岂有叨扰之理啊？大小姐莫要折煞申某，区区粗茶，实在是招呼不周，大小姐见谅。”转而对申子孝责备道，“孝儿，你是怎么办事的？贵客驾幸，也不让人先回府打点一二？若是怠慢尊客，那该如何是好？”
　　申子孝不敢申辩，只能低眉垂首，歉声回道:“是，父亲教训的是。”
　　雁妃晚这时出来圆场道，“申庄主不必多礼，非是申大公子的错，我等也是仰慕东湖风光，心驰久矣，一时兴起，因而遂成此行，这才劳烦大公子做这个向导，申庄主莫要见怪。”
　　申谋远的视线落在这为位妃衣少女身上，算是将申子孝那篇翻过，惊喜道:“雁姑娘，在天枢峰时，申某还跟姑娘有过一面之缘，想不到分别不到半月，玲珑姑娘居然亲临寒舍，这实在是申某之幸，山庄之幸。”
　　申谋远的龙图山庄异军突起，不容小觑，兼其又近在西南，于情于理，这七星顶天枢峰当然是有资格去的。当时若非舒绿乔借故婉拒，东湖和西山都会到场。
　　见申谋远过来问候，众人起身回礼，申谋远面带笑容，待人接物言行和善。
　　“纪峰主大驾光临，别来无恙否？”
　　纪飘萍回道:“申庄主有礼，晚辈一切安好。”
　　“金剑游龙允少侠还是这么的仪表堂堂，比起往日，少侠是愈加的意气风发啊！”
　　允天游微微颔首，“久仰庄主大名，晚辈愧不敢当。”
　　往前再走两步，申谋远的眼神忽然亮起来，“这位敢莫就是凤梧山庄的舒庄主？稀客稀客啊，你我东湖西山在西南齐名，往后理当来往得更密切些才是。”
　　舒绿乔回道:“这是自然。”
　　“这位就是子孝说的那位贤居苏先生的高足，哎呀，当真是不同流俗，磊落洒脱呐！”
　　金虞作揖回礼，忙称过誉。
　　最后申谋远的眼神转过来，落在最末的风剑心这里。初时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忽然神色骤变，如遭雷击，脚步踉跄后倒，惶惶惊叫道:“这，这……天，天，你是天衣？”
　　申谋远惊恐的模样，就像是见到什么恐怖的鬼怪。
　　那日风剑心一袭雪衣，气质绝尘，今日她却着雪青色的外裳，风情迥异，当日申谋远离她也远，是以一时竟没敢认。
　　风剑心不解，“申庄主，您认得我？”
　　申谋远的面色微僵，回过神来，又迅速换出别的面孔，惊喜道:“当然认得，当然认得。那日，风姑娘力挽狂澜，匡扶正道，对申某更有天高地厚之恩！再造之恩不敢言谢，今日光临敝庄，申某定然不能怠慢尊客。”
　　申子孝见此也是满脸惊异，“姑娘就是天衣？那位剑宗的天衣？想不到如今江湖炙手可热，口耳相传的惊世之才，风云人物居然就在眼前？是在下有眼无珠，认不得真佛！还请姑娘恕罪！”
　　风剑心不敢居功，“不过是好事者言过其实，诸位同道抬爱，晚辈愧不敢当。”
　　申谋远心绪稍缓，就势坐到主座去，摆袖道:“哎，风姑娘谦和礼让，功成不居，实在是难能可贵的品性。但申某这双眼睛，当日可看的清清楚楚，姑娘单掌毙黄风，一剑伏七魔，那是何等的惊世骇俗？听闻小友近日又接任天枢首座，正可谓是踌躇满志，锦绣前程，无可限量。当今武林之中，小友风头之盛，已无人能出其右，你就莫要太过谦咯。”
　　申谋远态度温和，能言善道，三言两语之间风剑心就从“风姑娘”转变成他嘴边的“小友”，实在是令人防不胜防。
　　风剑心本来就不善交际，此刻无端受到褒奖和赞誉，登时就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尴尬着谢过他的好意。
　　雁妃晚唇线微勾，眼眸里浮动着流光，暗道:这老狐狸，小师妹哪里是他的对手……
　　申子孝坐到右边的主位，等到宾主落座，申谋远呡着茶，慈眉善目的道:“诸位少侠光临敝庄，不知有何要事？若是闲暇无事，这燕子湖虽是穷乡僻壤，比不得七星顶的雄壮巍峨，总算还能入眼，诸位若不嫌弃，可让孝儿当东作陪，一尽地主之谊嘛。”
　　雁妃晚先回道:“这样岂不是太麻烦申大公子？就怕少庄主贵人事忙，我等不宜叨扰。”
　　申子孝还不及说话，申谋远就摆袖道，“嗐，他能有什么事情？向来是不思进取，惯爱游手好闲的，诸位赏脸，就是在此盘桓个一年半载那也无妨啊。”
　　申子孝忙道:“是，父亲教训的是。”
　　玲珑道:“如此就是我们叨扰您啦。实不相瞒，这次前来贵庄，一来我等确实听说过东湖的秀水明山，山庄人杰地灵，申庄主更是人中龙凤，久仰多时，因而慕名不请自来。”
　　申家父子听到这话，甚是舒坦。风剑心也不禁生出五体投地之感。
　　她们这行人中虽然以洛清依的地位最高，但要论审时度势，出谋划策则皆是以这位三师姐为倚仗。雁妃晚虽就比她们年长岁余，但为人处世滴水不漏，能谋善断，实是高明至极。
　　“这其二嘛……”
　　申氏父子奇道:“何事？”
　　雁妃晚作出痛心疾首状，她说道:“此行玉川，是因天枢峰上我等锋芒毕露，掌门师祖唯恐众人因此骄矜自傲，遂命我等下山历练磋磨，修心养性。”
　　“谁知到澜西县时，惊闻翡翠河突现无头尸，凶手手段残忍，使人切齿。若是不能将其绳之以法，我剑宗又谈何行侠仗义，匡扶正义呢？”
　　三名少女听的那是云里雾里。
　　这翡翠河残尸案，雁妃晚不是早有决定吗？怎么还要再追查凶手？
　　申谋远的手指微微跳顿，赞许道:“原来如此，诸位贤侄是为此而来。这凶案老夫也有耳闻，难道这件事情和敝庄有什么牵连？”
　　雁妃晚道:“申庄主不要误会。只是我们想着，龙图山庄在翡翠河一带名望颇高，特来向庄主请教，可有什么此案的蛛丝马迹或者可疑人物？”
　　“诸位一心惩奸除恶，无愧侠骨风范。不过，这一时半会，申某还真是茫无头绪。这样吧，诸位少侠尽管在敝庄盘桓些时日，在这期间敝庄若是有什么线索定当知无不言，你们要是有用得着我龙图山庄的地方，也尽管开口，但凭吩咐。”
　　申子孝也道:“此案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之前，各位少侠尽管放心屈尊敝庄，也不急在一时。”
　　雁妃晚犹疑着和众人互换眼神，其他人纵有百般疑惑，也知她素有主意，遂向她颔首。玲珑向申家父子行礼，“这样，就叨扰贵庄了。”
　　“不妨不妨。”
　　此时客厅外忽然有人通禀，说是孙家父女前来拜谢。申谋远此时仍是云里雾里的模样，申子孝连忙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道来，只说是自己御下不严，以致庄中竟出这等恶仆，仗势行凶，实为可恶，他也是懊悔得很呐。
　　申谋远同样是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严声道:“真是岂有此理！”还嘱咐申子孝此事“绝不姑息。”且不管其中的诚意是真是假，那个叫申兴的小厮往后的日子看来是不会太好过的。
　　申谋远又向金虞和众人诚恳致歉，只说是犬子处事不周，任凭庄中恶奴仗势欺人，还劳动诸位少侠，实属不该。
　　这申庄主的处事老练，话术圆滑，那位孙姑娘遭受到的磨难，到申子孝口中还是“御下不严”，再到申谋远的嘴里就只剩下轻描淡写的“处事不周”了。
　　孙家父女上到厅来，已是如芒在背，手足无措。
　　他们生在乡野，见识有限，像是申兴那种能在豪门富户当随从的都让他们礼敬三分，而他们的东家，申兴的主子，这座偌大山庄的主人，则更是让他们高不可攀的大人物。
　　从他第一天入府，庄中的种种富贵恢宏就足以让孙铁匠叹为观止，而龙图山庄传说中的大庄主的气度，当然使他有如高山仰止般的敬畏。
　　孙家父女在这种环境中，立时便犹如即将受缚的刑囚，表现出低人一等的拘谨与卑微来。
　　孙小珍小心翼翼的抬眼打量在座的诸位“江湖儿女”，和之前亲切和蔼的金大哥还有体贴温柔的雁姐姐相比，现在的他们完全就是判若两人。
　　就凭他们在那位大庄主面前仍旧能够坦然自若，展现出不俗的气势，就知道他们绝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一看那铁匠畏首畏尾的模样就知道这是个老实巴交的本分人。在这种情境中，他似乎还感到非常的恐惧和胆怯，甚至完全不敢直视众人的眼睛。
　　最后，还是跟着金虞几天，也算见过点世面的孙小姑娘先开口告辞。她先向金虞大哥诚心道谢，表达对哥哥姐姐们的感激，最后再向申老爷辞行。
　　这番说辞其实她在过来路上已经思考斟酌过许久，现在说来，仍是磕磕绊绊的，总算是差强人意。
　　申谋远吹杯品茗，他的声音极具威严，和颜悦色的说道:“这次是我龙图山庄的下人无礼失敬，不想牵连两位，是申某的不是，对不住你们啦。”
　　孙铁匠精壮的身躯忽然打抖，总算说出一句话来，“不，不敢。”
　　最后由申子孝发话，念在山庄有错在先，这孙铁匠技艺成熟，做事勤勤恳恳，他特意给铁匠父女赔银百两，聊表歉意。
　　这泼天富贵降下来，孙家父女连连称谢，不敢推辞。家中妻子故去，他们父女相依为命，将来还要给孙小妹置办像样的嫁妆，种种生活用度都少不得银钱。
　　不想因祸得福，孙家人这就要拜别告退，金虞起身相送，“孙小姑娘既然是我带来的，当然要有始有终，就由在下送他们回孙家吧。”
　　此事虽然了结，但他和申子孝这人的脾性就不太对付。也就允天游惯爱和他互吹互捧，两人情趣相投，自己和他的交情还没到“化干戈为玉帛”的地步，要不是顾念师门礼仪，他早就带人一走了之。
　　孙小珍的眼睛登时清亮，不由受宠若惊。经此一事，金虞在她眼里是不折不扣的少年英雄。
　　申子孝说道:“此等小事何劳金兄弟亲力亲为？我差遣一名心腹家随即可，也算是区区的赔罪。”
　　说罢，也不待金虞开口，已叫一人上来。正是在小驿中随手卸掉申兴手脚的申茂！
　　此人面相凶恶，手段狠辣，孙小姑娘一见这人就瑟瑟发抖，着实害怕得紧，孙铁匠见到此人竟也是满脸惊骇之色。
　　“申茂，你替本公子好生护送孙家父女回府，切不可轻忽怠慢，若是他们少一根头发，当心我拿你是问！”
　　申茂连忙应住，金虞本想要拒绝，申子孝道:“金兄弟，诸位少侠，实不相瞒，今日各位来的正巧，恰逢敝庄设宴，区区索性就借花献佛，为诸位接风洗尘，还望各位能赏脸光临。我这位随从素来办事稳重，定能不负所托，金兄尽可放心。”
　　言外之意，就是希望金虞不要缺席晚宴，更不要怀疑他申子孝的为人。
　　话已至此，金虞也是爱莫能助，孙姑娘依依不舍的向他看来，随即就被老父亲拉走。申子孝不动声色向孙铁匠使个阴恻恻的眼神，就任由申茂将他们带出庄去。
　　申谋远眼底晦明莫测，起身笑道:“既然如此，请恕老夫少陪，晚间敝庄设宴，还望诸位少年英雄赏个薄面，让老夫为各位接风洗尘，一尽地主之谊。”
　　众人回道:“庄主客气。”
　　申谋远含笑颔首，面容和善，随后嘱咐申子孝道:“既然诸位少侠看得起咱们这燕子湖，不嫌弃这里的简山陋水，孝儿可为向导，带诸位贵客尽情观赏一番。”
　　申子孝拱手应承，申谋远笑呵呵的告辞。
　　腾龙正想邀众人游山玩水，雁妃晚却道这一路来舟车劳顿，身体疲乏，想先行告退歇息，至于赏玩之事，还来日方长。
　　申子孝忙道是自己的疏忽怠慢，立刻命人将众人领去别院，安排休息的客房。
　　众人去往别院，路过回廊之时，正与院内的一班江湖豪客对上眼睛，隐见其中有数人目光如炬，气息沉敛，显然本领非凡，料想这就是庄中招募的门客。
　　等到她们被领到西苑，发现这里的客房颇为精致素雅，在庄仆告退之后，众人围将过来。
　　允天游按捺不住，最先道:“三师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真的要查这桩无头残尸案？”
　　三名少女皆是疑惑不解，想得却比他要更深更远些，暗道:翡翠河残尸案的凶手难道和这龙图山庄有什么牵连？
　　金虞反而是至始至终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雁妃晚的微笑别有深意，她眼眸微抬，视线往院外探去，隐见两点灯火骤明骤暗，一道黑影疾掠而过。
　　允天游发现那边的动静，冷声哂笑道，“呵，这龙图山庄居然还让人监视咱们？岂有此理，他把我们当作什么人？”
　　雁妃晚不置可否，她轻声吩咐道:“多说无益，事不宜迟。小师妹，金虞师兄，我有一件事需要你们去做。”
　　“请师姐吩咐。”
　　“雁师妹但说无妨。”

　　申子孝随申谋远进到书房，龙图山庄庄主那张方正的面孔，和颜悦色的神情早已被阴沉的冷厉替代，和他在人前的模样大相径庭。
　　申谋远背身负手，右手搭在座椅的鸱尾雕像上，面容肃穆，若有所思。
　　“剑宗的天衣和玲珑，怎么会到我们玉川来？还偏偏是到咱们庄上？难道，是咱们哪里走漏了风声？”
　　申子孝回道:“依孩儿之见，父亲还不必多虑，此事多半是恰逢其时，巧合而已。”
　　申谋远坐上椅子，道:“你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先与我一一道来。”
　　申子孝垂首称是，忙将在江湖小驿中如何与金虞冲突，而剑宗的允天游突然横插进来的过程娓娓道来。申谋远听罢，犹疑沉吟道:“如此说来，难道真的只是巧合？”
　　申子孝则不以为意，安抚其父道:“恕我直言，这要真是剑宗他们设的局，那此人的心机城府也太可怕了些。”
　　申谋远摇摇脑袋，正色说道:“不能小觑玲珑，此女年纪虽轻，智计却非比寻常。就是金宫的赵连城，七杀阁的水溺都在她这里栽过跟头。七星顶天枢峰时，她更是随机应变，以虚击实。否则就算天衣武功盖世，也未必能护正道安然无恙。”
　　申子孝虽没再辩驳，脸色却不以为然，申谋远瞧出他的意思，冷笑道:“怎么？你可是不信？”
　　申子孝如实道:“孩儿不敢，就是觉得父亲您，对这两个黄毛丫头也未免太过忌惮了吧？天衣和玲珑或许确实比一般的女子厉害些，难道还真能有未卜先知，通天彻地的本事？江湖传言，怕是言过其实的吧……”
　　腾龙申子孝阅女无数，生平也见过不少自称才貌双全的女子，比之寻常俗女确实惊艳，但和纵横武林，翻覆江湖的男人们相比，到底也不过是目光短浅的女流之辈，根本不足挂齿。
　　申子孝作为男人的尊严和骄傲，使他本性里就极为看轻女性。
　　申谋远脸色倏寒，低喝道:“糊涂！顾盼自雄，骄兵必败！我看你是坐井观天，夜郎自大！我与子义那日就在天枢峰上，依我看来，坊间江湖的传闻还不足以形容她们可怕之万一！”
　　如今回想，饶是申谋远也不禁为天衣的武功和玲珑的智谋心有余悸，“逐花宫的怜香公子号称鬼谋，他能设计将正道十二宗群雄置之死地，如此智计比你如何？邪道七宗，各路强手纵横当世的武功比之你我如何？遇到天衣和玲珑仍是功败垂成。”
　　“孝儿，你不要小看女人，尤其是，江湖中的女人。”
　　申子孝俯首受教，“孩儿明白。”
　　“此时正值紧要关头，你做事务必沉着冷静，谨慎为是，若是有半点疏漏，龙图山庄将会招来灭顶之灾，而义父那边，更是无法担待……”
　　大公子申子孝听到父亲口中的“义父”两个字，登时身躯抖颤，脸色青白。好不容易等他缓过神来，他问道:“那今夜的群英宴仍要如期举行吗？”
　　申谋远沉吟道:“这是当然，这反而是个机会，我们可以试试她们的虚实。而且……黑茶图和乌玛那边捎来消息，群英宴他们也会出席……”
　　申子孝惊讶道，“您不是说，要谨慎行事吗？他们要是让剑宗的人看出端倪，岂不是要误咱们的大事？”
　　申谋远无奈的苦笑道:“化外之人，出身蛮夷，到底难识大体，他们悍不知死，也想见见那位让邪道七宗都铩羽而归的天衣和玲珑，究竟是怎样的人物。”
　　申子孝还不放心，“那父亲，我们……”
　　申谋远道:“你着那包氏兄弟到迎香别院巡夜，暗中监视剑宗等人的行迹，让人通知老二，叫他守好天水阁，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来报。去叫后山那边先停工，让老四封锁青竹林，禁止所有人等入内！”
　　申谋远神情慎重，如临大敌，他问申子孝道:“还有那个孙铁匠，你打算怎么处理？申茂他靠得住吗？”
　　申子孝的眼睛露出阴沉的寒光，颔首阴笑道:“这是当然，申茂武功不俗，对付那两个乡巴佬绰绰有余，我吩咐他今晚将人送到城郊无人处，”他作出手刀势往脖颈横抹，狠厉道:“未免夜长梦多，杀人灭口！”
　　申谋远颔首道，“他们绝不能落到剑宗手里。你让申茂做事的手脚干净点，别让人把尸体翻出来。”
　　“孩儿明白。”
　　申谋远抬掌摆袖示意他出去，腾龙恭恭敬敬的退出书房。
　　等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又叫来心腹，让人去请包家老二过来。
　　未多时，但见个身量矮瘦的男人摇晃着身躯走进来。他的形貌举止活像只马猴，走路东倒西歪的，落足却是极轻，显然身负上乘轻功。
　　明亮的灯火照映处，现出那人尖嘴猴腮的模样，尤其是那双大如铜铃的眼睛，在黑暗中忽明忽暗的，甚是惹眼。
　　这人就是西南武林赫赫有名的江湖败类，包家兄弟中的包二郎。
　　听见公子招唤，他立马殷勤嬉笑着，躬身请安道，“见过大公子。”
　　申子孝沉声道:“包二郎，迎香别院可有异动？有人离开过山庄吗？”
　　老二贼溜溜的牛眼忽闪忽闪的，道:“大公子，您对咱哥俩儿的本事还不放心吗？只要有我们二人在，那院儿里就是一只燕子也别想躲过咱们的耳目。”
　　申子孝闻言满意的点点头道:“那这两个时辰，他们都在做什么啊？”
　　二郎回:“那个俊后生好像跟他师叔不太对付，两人一言不合在院中斗剑，那个叫金虞的小子倒不是什么安分的主儿，这小子几次三番跑到天水阁去，都让二公子的人拦回来，最后才悻悻回房睡大觉去咯。”
　　话锋一转，他猥琐的舔舔嘴唇，放柔声音道:“至于那些个姑娘，倒是安分得紧，基本是足不出户，都在闺房秘话，那个小师妹好像身子不抬爽利，没过一会儿，就看到两个姑娘出来，只留那个大师姐照看着……”
　　申子孝闻言皱起眉，他的脸色也古怪起来，“你说那个小师妹病了？穿着紫裳的那个？这怎么可能？你亲眼所见吗？”
　　练武之人的体质远远强过普通人，若是风剑心真有传说中的武功境界，百毒尚且拿她无可奈何，怎么会这么轻易害病？
　　包二郎犹豫着道:“这个倒是没有亲眼看到过，那姑娘足不出户，门窗也关的严实，但这是老大亲耳听见的啊。他的本事您又不是不知道？就算是一院之隔，他也能听的一清二楚。”
　　号称祁岭双怪的包家兄弟是西南江湖的一对奇人。这两兄弟天赋异禀，包家老大生就灵通顺风耳，一对耳朵有巴掌大，方室之内能听落针之声；老二号称千里眼，虽不能真视千里之外，但十丈之内甚至能看清蝇翅上的纹路。
　　这两人就因着这身非凡的本事被龙图山庄招揽，他们的武功虽然不算高明，但仗着这身异能却屡建奇勋，在这龙图山庄那算是排得上号的人物。
　　江湖中的人都称其为“耳目神通”，既然如此，他们当然就是潜伪窥私，探查监视的第一好手。
　　申子孝却听出些许蹊跷来，“你是说，那紫衣姑娘的房间，你们只闻其声，未见其人？”包二郎略微思量，颔首默认，“可是老大的顺风耳过耳不忘，从来不会听错，那确确实实是那个姑娘声音啊！”
　　难道，这里面真的有鬼？
　　申子孝犹疑不定，只闻其声，未见其人，莫非是玲珑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
　　父亲对她们如此忌惮，想来也是有些真本事的，始料未及的事情她未必做不出来。
　　申子孝在房中踱步，凝眉沉思，究竟怎样才能一探虚实？
　　包二郎现在原地，眼巴巴望着主子，欲言又止。申子孝瞥见他那猥琐的形容，皱眉道:“怎么？你还有话说？”
　　千里眼登时面露喜色，搓着手笑道:“大公子，这些个娘们儿到底是什么人呐？哎哟，长的可真俊呐，老包兄弟两个行走江湖二十年，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那模样儿，那身段儿，可真是勾人得紧哩，就连我都差点儿走不动道，就怕是皇帝老儿的三千佳丽也比不上哩！”
　　申子孝想起他的本性，脸色倏忽寒道:“怎么？你又想作什么幺蛾子？”
　　千里眼包二郎笑嘻嘻的谄媚讨好道:“大公子，咱们兄弟就这点儿爱好您是知道的，这回，这回能不能让小的们……”
　　那张丑陋的脸孔露出阴险的恶笑，申子孝脚步顿住，转身扯住他的衣领将他提起来，警告的冷笑声里能淬出冰刀子来，“我警告你，包老二，这几位不是一般的人物，不是你能肖想的！这里面无论是谁都能将你我碎尸万段！让咱们通通不得好死！你给我小心看着点，要敢心怀不轨，就掂量掂量你们兄弟有几个脑袋！”
　　二郎被他阴沉的脸色骇到，立刻连声求饶道:“大公子息怒，大公子息怒，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啦。”
　　申子孝这才让他双脚慢慢落地，等到包二郎缓过神来，仗着大公子对他的崇信，碎碎嘟囔道:“上次那个褚女侠，大公子不也说她与众不同吗？结果还不是被咱们放倒？那模样和身段确实跟花街柳巷的胭脂俗粉不同，要不是姓黎的那药不济事儿，嘿嘿，那小娘们儿早落到……”
　　申子孝回手就是一扇拍在这赖汉脸上，打的这厮当时跌个踉跄，险些坐倒。大公子这是再好的风度也不由破功:“你他娘还有脸跟老子提这茬？她褚少君来干什么的你们不知道吗？将事情遮瞒好打发出去就是。谁知你们这两个畜生这般色胆包天，竟将主意打到她的身上？这也罢，你们还让她跑出庄外，死在这燕子湖里？你他娘的知道我爹费多大功夫才帮你这两个蠢货料理干净手脚吗？我爹花了多少人力财力才将顺安镖局褚镖头那边的动静压下来？你们这次若再好色误事，便休怪本公子翻脸无情！”
　　包家兄弟也是自恃天赋异禀，屡建奇功，庄主爱惜人才，让他们在这山庄有一席之地，就连主家都对他们的所作所为睁只眼闭只眼。
　　此时陡见申子孝满脸怒容，知道他这是动真格的，立时吓的手足发软，连忙伏地认错。
　　申子孝大袖挥摆，“你们兄弟的招子放亮些，这些女人可怕的很，随时要将我们挫骨扬灰！等事情办成后，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包二郎唯唯诺诺，连声称是，心里却恨恨道:你申大公子当然不愁没女人啦？自己家里六七房娇妻美妾不说，外边的莺莺燕燕不知几何，只管自己逍遥快活，哪里顾得他们兄弟的吃喝？
　　心底腹诽，悻悻告退。
　　申子孝沉思半晌，忽然福至心灵，终于想出一条妙计，想着能破雁妃晚这虚虚实实，欲盖弥彰之策，立即满心欢喜的向申谋远邀功去。

　　龙图山庄大门面朝燕子湖，三座亭台楼阁端坐水面，其中天水阁孤悬湖心，寻常人等不得接近。两座水榭歌台，平素专供饮宴聚会，每三月会设一次节宴，今日乃是六月十五月圆之夜，剑宗众人确实是恰逢其会。
　　水榭之上早已群英荟萃，门客满堂，众人把酒言欢，推杯换盏，歌台之上，艳丽的舞姬轻纱覆面，摆动腰肢，摇曳生花。
　　天上满月如盘，水中明影浮波，觥筹交错之间，往来欢声笑语，月色醉人，主客尽欢，一派融融恰恰之相。
　　剑宗算是庄主特邀的贵宾，并非门客，因而等到众门客落座之后，洛清依才和剑宗众人开始入席。
　　她们这些少年少女风姿绰约，貌美不凡，在一众粗狂放浪的江湖豪客当中显得甚是惹眼。夜空朗朗，月色衬得她们白衣如画，俊美似仙。
　　众客喧声渐落，一双双眼睛跟着她们在主位下的左首席位走去，眼中惊奇，疑惑不解。
　　申谋远见到她们，立即起身来迎接，“哎呀，诸位少侠赏脸光临敝庄节宴，申某不甚荣幸，快快请坐，快请快请。”
　　洛清依地位最高，当先谢道:“申庄主有礼。”说罢，领着众人入席。等到众人落座，申谋远望向纪飘萍下面空余的座位，故作惊奇的道:“怎么？风姑娘如何不在？”
　　洛清依道:“师妹今日身体不适，不便出席。”
　　申谋远遗憾道:“唉，原来如此，可惜啊可惜。要不要请个郎中去看看？申某庄中有不少能人异士，区区小恙，定然药到病除。”
　　洛清依微笑道:“多谢申庄主美意，不过小恙，师妹已然歇下，就不劳烦贵庄的神医了。”
　　申谋远暗暗惊奇，先前只知天衣风剑心武功高绝，雁妃晚能谋善策，竟不知这位洛大小姐竟也是应对自如，滴水不漏，看来剑宗的这些年轻后生都不好对付！
　　风剑心抱恙缺席，其中必有蹊跷，但申谋远察言观色，见他们都是镇定自若的模样，没有半点心虚的神情，一时也捉摸不准她们的意图。
　　见庄主对这些后生如此殷切，门客中早已议论纷纷，不知这些个年轻晚辈，何德何能居然能坐到贵宾之席，更得申庄主另眼相看。
　　终是有人没按捺住，站起身来，拱手请问道:“庄主，敢问这是来的哪路少年英雄？能否为我等引见一二啊？”
　　舒绿乔素手捻起饱满的葡萄，好整以暇的细心去皮，雁妃晚将酒杯凑近鼻间，却没饮用。她们闻言循声望去，但见发问那人身着黑底银线的道袍，形容素净，虽是修道之人，竟也不忌讳酒肉，可见这道长行止狂放豪迈，不拘小节。
　　雁妃晚见到此人，忍不住低声惊呼，轻笑道:“想不到西南怪道凌云道人竟也投靠在龙图山庄？”
　　洛清依略微讶异，“鱼台清静山的凌云道人？”
　　“正是这牛鼻子。”允天游冷笑着接话，“呵，这厮本是玄宗真人门下的弟子，谁知十年太上忘情仍是尘缘难断。艺成下山之日，将仇家满门二十三条性命尽数屠戮，其中不乏老幼妇孺。自觉心狠手辣，无心修道，不敢回山领罚，只能占去清净山做了假道士真强贼，也算是横行西南，霸道一方，想不到如今竟在这里。”
　　申谋远闻言，作出恍然之状，“凌云道长所言甚是，只怪老夫一时不胜之喜，竟怠慢了贵客。”
　　九节飞龙走下主位，抬手示意道:“诸位豪杰，在座英雄，今日敝庄节宴，迎来几位贵宾，令敝庄蓬荜生辉，荣幸之至啊。请且容老夫为诸位引见。”
　　申谋远抬掌请向洛清依，朗声介绍道:“这位，就是西原第一宗剑宗的少宗主，洛清依，洛大小姐！”
　　话音落地，洛清依含笑向众人起身见礼，登时满座皆惊。
　　这剑宗名震江湖，势盖西南，是西南最强盛的帮派势力。龙图山庄虽然近年来风头正劲，跟这种底蕴深厚，实力庞大的名门大宗仍是存在不小的差距。
　　难怪飞龙申谋远二话不说就要请她坐贵宾的席位，凭她的身份，就算要坐申谋远的位子也无人敢置喙。
　　“这位是玲珑雁妃晚，雁姑娘。”
　　雁妃晚站起身作揖见礼。
　　群豪立时喧然。洛清依虽然地位尊崇，但雁妃晚玲珑之名才是真正的声名远播。她是江湖传说中的正道第一美人，足智多谋，百巧千机，是众多少年侠客倾慕的对象。
　　众人纷纷注目，果然见她明眸灵动，姿容绝丽，确是有令人失魂落魄的好相貌。
　　舒绿乔心中怏怏不快起来，等她落座，将剥好皮的葡萄粗暴的塞进玲珑的嘴里，言语闷闷道:“呵，早让你蒙着面出来你偏就不听，这下不知又要招惹多少狂蜂浪蝶咯。”
　　雁妃晚嘴唇微不可见的翕动，轻声道:“无妨，我们明天就走。”
　　舒绿乔惊讶，“你说什么？明，明天就走？”
　　雁妃晚但笑不语，视线落在主位的申子孝那边。申大公子含笑大方得体的颔首回应。但在雁妃晚看来，更惹眼的却是坐在他身边的那人。
　　那个男人容貌丑陋，长着绿豆般的小眼，最惹眼的却是那对巴掌大的耳朵，耳垂处还挂着两个大银环，甚是奇异诡怪。
　　舒绿乔徇着她的目光望去，正和那贼眉鼠眼招风耳的男人的视线撞见，雁妃晚双掌连袖，假意举杯遮住下半张脸，低声说道:“那人就是号称顺风耳的包大郎吧？据说他不止耳力惊人，还善读唇之术，你我说话，务必要小心。”
　　她们窃窃私语的时候，申谋远已将余下众人报出姓名来历，众门客的反应就已不如初时的轰动。
　　舒绿乔作为凤梧山庄之主也算声名显赫，纪飘萍是剑宗天璇峰的首座，但允天游的位置就算其中比较尴尬的。
　　论名声他不如雁妃晚响亮，论地位不如洛清依尊贵，论实权更不如纪飘萍，天玑峰首席弟子的名号排在最末，也算理所当然吧？
　　而金虞就更是名不见经传的人物，不过就凭问道贤居的名头，这里也没人敢轻易开罪他。
　　介绍完后，申谋远落座，有意无意的叹息道:“可惜风姑娘身体抱恙，不能出席，否则诸位将有幸一睹当世天才的风采，如此方算生平无憾。”
　　此言一出，不异平地起惊雷，群豪顿时人声如沸。
　　“风姑娘？庄主说的是哪位风姑娘？”
　　“难道是传说中的那位？”
　　“她，她也在这里？不，不会吧？”
　　“诶，洛大小姐既然亲临山庄，那位天衣同行也不是不可能啊。”
　　群豪兴致盎然的议论纷纷起来，有人请问道:“申庄主，未知你所说的这位风姑娘，是在剑宗七星顶上力挽狂澜，一剑败七宗的天衣风剑心，风姑娘吗？”
　　舒绿乔认出来，这位是玉川易州赫赫有名的武林独侠，南桥浪客刘文一。
　　申谋远抚须笑道:“正是高贤，列位推崇备至，神往久矣，可惜该是缘悭一面呐。”
　　众人闻言又是喧哗。雁妃晚睁着她那双璀璨明丽的星眸，暗暗观察场中众人的情态。
　　其中遗憾痛惜者有之，好奇惊异者有之，嫉妒怨怼者有之，甚至不屑轻视者也有之，但唯有三人的表现极为怪异。
　　那三个身着黑斗篷的男人独坐一张桌案，似乎是对这里的喧嚣兴致索然，右边那人不时探出右手来斟酒，然后一饮而尽，还不时与左边的两人低声攀谈，和他坐一起的两人坐的就像是盘地的金刚一般，任你千呼万唤，仍然巍然不动，只是偶尔会微微点头，算是在应和。
　　雁妃晚的目光倏忽亮起，轻抿杯中醇酿，然后不动声色的转过视线，正和在歌台上翩跹起舞的女子目光相触。
　　但见那女郎一身轻纱妙曼，裸腰赤足，昂首挺胸，舞步轻盈细腻，柳腰柔软热情，虽然面覆薄纱，看不清容颜，但在黄金璎珞跳跃着的，是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弯弯如月，藏不住的魅惑多情。
　　那是一名胡姬。
　　就是这一刹那的视线相触，饶是雁妃晚也差些忍不住栽进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里去。
　　雁妃晚与她相视一笑，心暗道:无怪乎人说，胡姬多情，明眸善睐，诚不欺我。
　　舒绿乔眼见她们在这里眉目传情，心底翻起醋海苦浪，手里剥好的葡萄孤寂的滚进面前的碗底。
　　她想过，雁妃晚或许喜欢男人，她可以对金虞满目赏识兴致勃勃，也或许喜欢女人，她可以和胡女舞姬相见恨晚，但为什么？
　　唯独只有她不可以……
　　无论如何也换不来她青眼相看，她的温柔似乎总是没有差别的给予任何人。
　　舒绿乔暗暗捏紧指节，直至苍白的疼痛压过了心底的苦闷，这才缓缓松来手指。
　　场中仍是轻歌曼舞，花天锦地，此时，在群客喧声之中，那舞姬竟从歌台翩然跃下，落在剑宗众人的案前。她十指葱白，勾过案上杯壶，就势起舞，但见羽衣蹁跹，鸾回凤翥，当真是罗袖动香香不已，红蕖袅袅秋烟里。
　　允天游和金虞是看得如痴如醉，纪飘萍眼观鼻鼻观心，镇心静气，不敢多看。
　　舒绿乔暗暗气苦，这胡姬看似为那些男人盈舞献媚，实则眼眸娇美多情，视线更是若有若无的落到雁妃晚身上。这让舒绿乔心中凛然，该不会她也喜欢……
　　玲珑但笑不语，不经意望进那胡姬眼睛的目光里，闪过须臾的若有所思。
　　那胡姬轻声娇笑，勾魂摄魄，旋身摆腰，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然跌向案前，雁妃晚反应迅速，即时伸手搀扶，那胡姬便柔若无骨的跌入玲珑的怀里。
　　看着软倒在雁妃晚怀里不肯出来的女人，舒绿乔险些就要咬碎银牙，暗暗气道:呸！这该死的狐媚子！真是不要脸！
　　要不是内心尚存有三分理智，她真想抬脚就将这胡女踢出去！
　　众人倒是看得见怪不怪，不时连声起哄。胡女多情，无论男女，但凡容貌俊美者皆会去调笑撩拨。
　　雁妃晚柔声道:“小心啊姑娘。”
　　那胡姬羞羞怯怯的，“多谢。”
　　说罢，轻挣着从雁妃晚怀里起来，似是无意的手掌抚过玲珑的手指，舒绿乔瞧得真切，若不是那胡姬旋即转回歌台，鸣凤这一巴掌怕是再也按捺不住。
　　雁妃晚看着自己的指尖，似乎仍在回味适才佳人手心的触感和余温，舒绿乔看着她那副恨不得再拿到鼻间嗅一把的失魂样，终是忍不住讽刺道:“呵，看看你那副样子，跟个登徒子似的，别是被那什么妖精迷了心窍，叫人看你剑宗的笑话！”
　　雁妃晚莞尔，拉着舒绿乔的手坐回来，鸣凤被她柔软温暖的手掌捏着皓腕，当即便什么气性也没有了，如娇似嗔的作势要摔她的手，没挣脱之后，这才“认命”似的气笑道:“哼，少来，你放开我！”
　　雁妃晚笑着凑到她耳边道:“哈哈，你真笨。”
　　舒绿乔一听就要发作:“你说谁笨？你说谁笨？你聪明？你聪明你就知道欺负我！”
　　雁妃晚唇角微弯，伸出食指轻嘘，示意舒绿乔去看台上，笑道:“好戏现在才要开始呢。”
　　酒还不过三巡，菜未上五味，申子孝终究不如他的老子有耐性，暗暗向席上一人使眼色。那人略微点头意会，当即站起身，翻身跃上歌台。
　　众人息声侧目，胡姬这回自觉让出歌台，下场前还有意无意的看向雁妃晚这边，似是饶有兴味。
　　跃上台的豪客拱手向众人见礼，尤其是向剑宗请道:“在下毕州郎严庆，修习家传刀法二十年，自问略有小成。久闻西原剑宗剑术精绝，造诣登峰，今日机会难得，郎某斗胆向各位高贤讨教一二，不知哪位少侠愿意赏脸？”
　　说罢拔刀出鞘，宝刀如雪，挽出漂亮利落的圆月弧光。
　　刀既然出鞘，那就是非战不可啦。
　　这人话音一落，台下便有人高声叫好。
　　“好刀法！这位就是百刀客郎严庆？”
　　“好功夫！”
　　允天游素来心高气傲，对此颇为不屑，向左右说道:“雕虫小技也值大呼小叫？这人武功平平，竟也敢来丢人现眼？”
　　雁妃晚气定神闲，唇边挂笑，仍是云淡风轻的模样。纪飘萍镇定自若，显然也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那人见无人上台应战，话就难听起来:“怎么？堂堂剑宗居然无人敢来赐教？剑宗难道真是一群浪得虚名的鼠辈吗？”
　　这厮如此狂妄，竟敢羞辱师门，纪飘萍忍无可忍，作势要上，身旁一道白衣纵身而起，翻身落进场中。
　　白衣长立，潇洒飘逸，不是允天游是谁？
　　“哼！不知天高地厚的莽夫，凭你这点本事也敢大放厥词挑衅剑宗？叫你知道我剑宗的手段！”
　　百刀客摆出架势，严阵以待，“原来先来的是金剑游龙，请赐教吧！”
　　申谋远道:“两位切磋武艺，切记点到为止！”
　　话音刚落，一青一白两道人影倏忽掠起，随即响起金铁交鸣之声。允天游资质远胜常人，又有其父亲授的剑术，剑法的造诣当然远非所谓的“家传刀法”可比。
　　三招走后，已稳压那刀客一筹。他在游刃有余之间，还能施展诸多精妙华丽的招式，惹得观战的群豪不时高声喝彩。
　　允天游的剑法正如他的剑那样，华丽绚烂的令人眼花缭乱，啧啧称奇，不需多大力气，最后使出个神龙摆尾就将那刀客一脚踢落台去。
　　道声承让，允天游收剑入鞘，登时赢得阵阵彩声。
　　那刀客颓然败退后，一人枪尖点地，抢先又跃出，一场好端端的节宴此刻竟成擂台比武。
　　长枪不愧是兵中之王，使枪的又是成名许久的高手，但允天游更是剑宗年轻辈的翘楚，更非浪得虚名，虽然费些功夫，到底还是将人打发下去。
　　这回算是略微出汗，允天游堪堪站定，再有一人抢身上台，空中腾挪的姿势虽然奇异，落地的动作却是极稳，立刻就有阵阵喝彩之声。
　　此人正是号称南桥浪客的刘文一。
　　允天游暗暗运功调息，嘴里却还不屑道:“呵，原来今天是车轮战。”长剑平指，“那就请吧！”
　　南桥浪客摆手止道:“少侠且慢！”
　　“什么事？”
　　刘文一忽然恭维道:“金剑游龙剑法果然精妙。少侠武功高强，列位有目共睹，佩服得很，刘某微末之技，自认不是你的对手。”
　　允天游生受到这顶高帽，登时放缓脸色，“好说好说，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上台来？”
　　刘文一回道:“少侠武艺超群，刘某不敢不自量力。但其他人就未必有少侠这等高强的神功，刘某斗胆，另请高明赐教。”
　　言外之意，就是他认为允天游的武功是剑宗当中最强的。听他吹捧自己的武功，允天游很是受用，道:“言之有理，若是以我为对手，确是不太公平，那么你想挑战我们当中的谁呢？”
　　以他之想法，这人若是挑战纪飘萍成功，就能让他那八师叔出个大糗，若是挑战的是洛清依和雁妃晚，他到时上台将这人打败，师姐师妹那还不对他刮目相看，心生好感？
　　舒绿乔明白过来雁妃晚说的好戏，以袖遮唇凑近雁妃晚，道:“如你所料。”
　　雁妃晚微笑，“意料之中。”
　　刘文一这时高声道:“在下素闻剑宗天衣威名，今日斗胆请战！”
　　话音落地，登时满座皆惊。
　　“这姓刘的莫不是疯了？那位天衣武功高绝，就是邪道七宗也不是她的对手，刘文一这是自不量力，活腻歪了吧？”
　　“嘿嘿，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依我看，姓刘的可不是失心疯，他是想扬名立万，悍不知死咯！”
　　申谋远假模假样站起来道:“刘先生有所不知，风姑娘身体抱恙，正在迎香别院中静养，并未出席宴会，更不宜动武。”
　　刘文一也与他一唱一和，咄咄逼人道，“哼！江湖传闻，天衣武功盖世，岂会因区区小恙便一病不起？我看这所谓天纵之才不过言过其实，徒有虚名吧？”
　　洛清依不急不恼，和声静气道:“这位刘先生，你怕是有所不知，剑宗虽在西南，小师妹却出身北地，不惯乘船渡江，偶感风寒，人之常情。”
　　刘文一不依不饶，嘲道:“小娘们儿就是矫情！我看她是名不副实，怕了众位豪杰，不敢前来相见吧？什么天衣？也未必有允少侠的本事！所谓剑法通神，不过是你们剑宗在推波助澜，江湖以讹传讹罢了！”
　　群豪登时火上浇油，高声起哄，喊着要让申庄主将天衣请出来相见！
　　申谋远故作为难状，向洛清依问道:“洛贤侄，你看……不如就将风姑娘请出来见个面？你尽管放心，有老夫作主，必不会让人为难她。”
　　说的好听，这难道还不算为难吗？
　　洛清依暗暗冷笑，这老狐狸，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那看来，他果然察觉到小师妹已经……
　　申子孝眼见剑宗众人的脸色难看，连忙向刘文一暗使眼色，让他趁热打铁，“好！既然如此，就让刘某人亲自去请罢！”
　　说罢，南桥浪客翻身下台。
　　雁妃晚沉声喝道:“且慢！七师妹虽暂居庄中，小院也算是她的芳闺，岂容男子随意闯入，若是坏她名声，折她清誉，谁敢担当？”
　　申子孝见她们百般阻挠，更是料定风剑心早已暗度陈仓，如今定然不在房中。
　　刘文一更是脱口而出道:“若是折损姑娘名声，尽管将某一剑杀死就是！”
　　还有三两个声音起哄道:“若是有损姑娘清誉，尽管嫁给我就是，本大爷绝不嫌弃！”
　　洛清依闻言倏忽面若含霜，眼神冷萃如冰。
　　雁妃晚这时却忽然意味不明的笑起来，“好，这可是你们说的！”
　　申家父子闻言心中突突直跳，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突然一道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夜空。
　　包老大不愧是顺风耳，耳力相当准确，登时脸色陡变，“二弟！”
　　话音未落，起身奔往迎香别院。
　　群豪纷纷紧随其后。申家父子望向似乎意料之中的剑宗等人，露出惶惶神色，随即立刻追过去。
　　洛清依站在原处，到此才舒缓口气，然后望向雁妃晚。玲珑星眸璀璨，笑靥如花，“好，看来小师妹她……”
　　“不负所望！”
　　顺风耳包老大轻功不俗，一马当先径直冲向迎香别院。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还没走近别院就听到包二郎那癫狂凄厉的惨叫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啊——我的眼睛——”
　　但见院中房外，三五个庄丁围着一个人，神情惊恐却不敢近前。那个男人捂着眼睛，像只没头苍蝇般的胡冲乱撞，一头撞到梁柱，立刻倒地翻滚，抱着脑袋，惨叫哀嚎起来。
　　包大郎登时骇得魂飞天外，赶紧冲过去一把抱住兄弟，“老二！老二！是我啊，是大哥我啊！”
　　包老二横冲直撞的身体有瞬间的迟疑，忽然又尖叫着发起狂来，“大哥！大哥！我的眼睛啊！我的眼睛看不见啦！我看不见啦！呜啊啊啊——”
　　鲜血从他捂着脸的指缝里渗出来，染红他的手掌，就看这出血量，包老二那双号称见微观毫的千里眼显然是废了。
　　老大见到兄弟这般惨状，当时是又惊又怒。
　　此时众人终于赶过来，见到此情此景也是触目惊心。竟然有人能在龙图山庄的地盘毁掉千里眼的一对招子？
　　老大怒极，厉声喝问:“是谁？是谁伤的你？”
　　转念忽想，老二就在房外，伤他的，除那人之外还有谁？
　　怒视房中，绿豆小眼几欲喷火，顺风耳放开兄弟，起身就要往房中闯，嘴里还叫骂道:“贱人！老子要杀了你！”
　　谁知他这脚还没踏进房间，陡然间升起磅礴如海的力量摧枯拉朽而来，瞬间就扯碎房门，排山倒海的恐怖气浪将他撞飞出去。男人立时跌出三丈远，滚出三圈才停。
　　众人还来不及惊异这到底是何方神圣，但觉肩背猛然沉落，如负千山万岳，四肢百骸更如灌铅那般，寸步难行！
　　这股恐怖的威能震得群豪冷汗潺潺，心惊胆骇。他们现在明白过来，这不是何方神圣，这来的恐怕就是先天境界的绝顶强者！
　　还不如来哪路鬼神呢。
　　此方境地怎么会有这样的绝顶高手？
　　难道是她？
　　一道轻软凛冽的声音如铃响起，“是我。”
　　女人的音色柔美清澈，却如雷贯耳，震聋发聩。就像天边的惊雷，径直敲进他们的心底，嵌进他们的灵魂里。
　　群豪咬着牙，勉强抬起头去看。
　　但见少女缓步从房中踏出，好似从画里走出来的谪仙神女那般，青丝如绢柳如眉，琼鼻粉唇目流烟，身娇体软，漫步生花。若说她是人间真绝色，偏又无人能说出她美在哪里，但要说她的容貌不美，只消一眼就能令人失魂落魄。
　　她的美，超越常人能想象的范围之外。
　　群豪教她容光所摄，一时哑然无言。
　　申谋远到底是龙图庄主，最先回过神来。
　　他暗暗心惊，风剑心怎么还在这里？难道是他们的估算有误？
　　但他见包家兄弟的那副狼狈相，索性强词夺理，先声夺人，“原来天衣姑娘并无抱恙，敢问姑娘，何故伤我庄中贵客？”
　　群豪反应过来，登时一石激起千层浪，哗然之声此起彼伏。
　　“原来，她就是天衣？”
　　“果然花容月貌，美若天仙，坊间传闻诚不欺我啊。”
　　“好厉害的武功，没出一招半式，我竟已动弹不得！”
　　“江湖传言，天衣早已突破先天之境，看来，确实传言非虚啊。”
　　“绝顶窥真境，恐怖如斯，某望尘莫及也！”
　　面对申谋远的诘问，风剑心没有半点心孤意怯，冷然道:“因为他该死！”
　　风剑心的气劲攻击，包老大首当其冲，他伤的最重。顺风耳眼晕脑热，嘴角挂红，像条恶犬那样爬到申谋远的脚边。他抱着庄主的大腿，恨恨骂道:“庄主！庄主！这贱人弄瞎我兄弟的眼睛，你，您要为我们兄弟，做，做主啊！”
　　剑宗一行不疾不徐，这时才到。洛清依连正眼都没看过包家兄弟的惨状，只是担忧的将风剑心打量过，见她无碍，还是不放心的关切问道:“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风剑心一边按着她的手背，眼神安抚她的担忧，一边盯着在地上匍匐的包家老二，“这就要问问申庄主了。”
　　申谋远奇道:“问我？”
　　风剑心眼眸倏冷，望向申谋远的目光压迫感惊人，就像是在看螳臂当车的蝼蚁，这股气势教他不由的跌退半步。
　　“当然要问你！”风剑心质问道:“我身体不适，在贵庄别院休养，不知从哪里跑来这个贼人，竟敢向房中施放迷烟。他撬开门闩，意图潜入，幸而我并未熟睡，识破此人奸计，趁他踏入房门之际，刺中他的眼睛，申庄主，你说，这一剑他该不该受？”
　　众人闻言哗声，面面相觑，频频颔首，显然是非常认可风剑心的说辞。包氏兄弟好色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实，可恨的是此番他们竟将主意打到天衣的身上，也算是色胆包天，自寻死路。
　　申家父子神情一怔，暗恨这个蠢货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包家老二这时连声叫惨:“庄主！庄主冤枉啊！庄主！大公子，小人尽心尽力为山庄办事，是，是这小贱人血口喷人！”
　　洛清依岂容心上人叫人辱骂轻贱？当即移星步一晃，瞬息来到千里眼的面前，一脚将他踢跌出个翻滚。
　　老二痛声惨叫，连连哀嚎，洛清依的声音冷冽如冰，“满口污言秽语！当心我割掉你的舌头！”
　　长剑出鞘，剑尖微抖，那包老二腰带忽然应声而断，掉出他腰间包藏着的一只熏香盒子。
　　洛清依问情剑一挑，那小盒径直向申谋远的面门飞去，九节飞龙好俊的功夫，五指一张伸手接过，脸上已是黑沉如墨，一言不发。
　　洛清依见到这等腌臜手段，当时那是又惊又怒，忽然反手一剑掼入包二郎的肩胛，登时将那贼人钉在地上。那千里眼霎时鬼哭狼嚎，惨呼欲死。
　　群豪见此情景，不由心头颤抖，暗暗心悸。
　　洛清依深居七星顶，素来名声不显，见其容貌行止，还以为是温婉柔丽的大家闺秀，竟不知发起狠来，手段竟也是这般冷酷无情，这剑宗门下，真没个好惹的！
　　申家父子不禁心颤，眼前这名心狠手辣的少女还是先前行止有度，仪态温婉的剑宗小姐吗？
　　雁妃晚和舒绿乔却知道，风剑心可是洛清依的小情人，幸而那贼人是出言不逊，要是小师妹真有什么差池，洛清依能当场割掉他的脑袋！还要将龙图山庄夷为平地！
　　风剑心脸色如常，似乎并不为洛清依的行为感到惊骇，反而内心颇有暖意。没有什么会比被心上人珍重爱护更让人感动的，至于无关紧要的人的性命……
　　在七星顶一掌击杀黄风老祖的风剑心似乎没有资格心慈手软。
　　包大郎见兄弟受苦，突然拔出腰间短刀，暴起发难，扑过来就要找洛清依拼命。但风剑心岂容他放肆？
　　天衣身形微晃，众人还来不及看清什么，两丈之外的顺风耳就被她踩在脚底，两柄短刀齐齐插进假山之内！她身法之快，简直闻所未闻，众人暗暗抽着凉气，脚步也不由退后半步。
　　洛清依缓步走到申谋远的面前，冷嘲热讽道:“原来这就是龙图山庄的待客之道，我今天算是大开眼界。东湖龙腾，当真是见面不如闻名！”
　　申谋远被她嘲讽，面色忽青忽白，申子孝只好强撑起颜面，赔罪道:“今日节宴本是喜庆之事，不料竟出这等变故，是我山庄疏忽大意，招待不周，在下向风姑娘和诸位陪个不是。”说罢，躬身到底。
　　洛清依却没生受他这礼，“公子好大的口气，我师妹险些名节受损，大公子一句陪个不是就想轻描淡写的就此揭过？”
　　金虞更是在旁边趁机火上浇油，阴阳怪气道:“好在申大庄主没有千金，否则贼人陪个不是，大家伙儿莫非也能擅闯香闺，玷污她的名节啦？”
　　申子孝皱着眉回道:“这是敝庄和剑宗的恩怨，金兄乃是贤居的弟子，还由不得尊驾出头吧？”
　　雁妃晚道:“此言谬矣，正道十二宗同气连枝，向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金师兄敢为师妹仗义执言，有何不可？”
　　金虞得意的道:“不错，想不到贵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看似正气浩然，实则藏污纳垢！金某从贵庄出去之后，就要告诉我那些师兄弟们，将今日之事编作话本流传坊间，告示江湖。让武林中的英雄好汉们都来瞧瞧，你们龙图山庄招贤纳士，招的是什么贤，纳的是哪路士？”
　　江湖上，若论消息情报，几乎无人能比拟问道贤居。贤居弟子遍布三教九流，无孔不入。散布谣言，打探风声，传递消息，乃是贤居的看家本领，若金虞所说不错，不消半个月，龙图山庄就能在西南臭名远播，名声狼藉。
　　群豪议论纷纷。若是山庄声名不振，臭名昭著，纵然申家财雄势大，他们也不得不考虑分道扬镳，另寻高明的可能性。
　　毕竟江湖中人，第一为名，第二才是利。要是名声臭掉，那点利倒也无关痛痒。
　　申家父子没想到形势急转直下，他们隐隐察觉到不妙，却又说不出这般诡异之感在哪里。
　　申谋远站出来，诚恳赔礼道:“敝庄识人不清，以致天衣姑娘险遭不测，申某管教无方，无颜乞求诸位的谅解。那厮被姑娘神剑毁掉双目，也算该有此报，罪有应得。姑娘名节无损，这贼子双目失明，申某愿在中间调解，略作补偿，各位之意如何啊？”
　　群豪中多有点头认可者，觉得申谋远作为一庄之主，悔意甚诚。
　　洛清依冷声道:“申庄主，女子清誉重过性命，更何况我师妹是天枢首座。这恶贼包藏祸心，意图谋害，庄主说句恕罪则个就能善罢甘休？你将我天枢首座置于何地？又将我剑宗置于何地？这贼人死有余辜，他的一双狗眼又值什么？若我师妹少一根头发，敢问你龙图山庄担当得起吗？”
　　这话说的已是极其言重，分明就没将他东湖的龙图山庄放在眼里。但申谋远和群豪知道，剑宗有那种实力。
　　西南境内，剑宗权势滔天，力压正邪两道各大宗门，就连七杀阁和金宫，甚至是翠屏湖的清源都不敢直撄其锋。洛清依想要连根拔起他们这龙图山庄，也并非无法办到。
　　九节飞龙没想到她这么难对付，知道她说这话就是根本没想过要把主动权给他们这边。
　　“那洛大小姐意欲何为？敢请明示。”
　　洛清依以剑指道:“把这个人交给我们来处置，明日，申庄主再来提人。”
　　包家兄弟听到这句话，当即吓的赶紧跪地求饶，“庄主！大公子！将我兄弟交给这些个毒妇，老二岂还有命在啊？”
　　包二郎拖着被洞穿肩胛的残躯，东倒西歪的在地上磕头，涕泪俱流道:“请大公子救救小的吧！包二自问尽心尽力为公子办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大公子，大公子，你不能不管小的啊！”
　　申家父子脸色突变，害怕这两个草包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申子孝厉声喝道:“住口！几位姑娘宅心仁厚，给你们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还不快谢谢贵人？”转而向剑宗众女苦恼的说道:“在下当然愿意交人，不过留个男人在姑娘们的香闺，这孤男寡女，恐怕……”
　　话到此处，意思不言自明。
　　雁妃晚不以为意道:“公子所言极是。这样吧，这厮就交由金师兄来看管，金师兄，你看如何？”
　　金虞面露喜色，眼神却阴戾狠辣，“乐意为师妹们效劳。”
　　申谋远沉吟道:“大小姐，老夫明日提回来的，不知是个活人，还是死人？”
　　洛清依凝眉不语，明眸杀机隐现。雁妃晚笑的明艳，说出来的话却令人脊骨生寒，“这个就不好说啦，要是有人能身受九刀十八洞之刑还能活下来的话，我就没有办法啦。”
　　众人哗然。这事看着似有转圜的余地，实则包二郎是生是死真是全然捏在雁妃晚的手里。
　　对练武的高手来说，想要决定某个人的生死那真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包大郎知道他兄弟这是必死无疑啊，怒骂道:“你这妖女，你是存心要我兄弟的性命！”
　　“既然你如此兄弟情深，那你也留下吧！”
　　舒绿乔作势就要拔剑，却被雁妃晚按住。
　　申谋远俊眼转动，心思急转，忽而脑海中灵机闪现，惊道:难道这才是她的目的？雁妃晚要捉包二郎？她察觉到了什么？
　　九节飞龙杀伐果断，突然出手，抽出申子孝腰间软剑，却不是攻向剑宗，而是反手就要将跪伏在地的包老二劈成两半。
　　风剑心早已暗中警惕，见他果然出手，倏忽闪现到千里眼身前，探出纤纤素手，竟一把将那软剑扣住。任凭申谋远运转全身功力，确也难动分毫。
　　洛清依冷笑，“申庄主是要杀人灭口？心儿，夺去他的兵刃。”
　　风剑心若无其事的抓着那锋锐的软剑，削铁如泥的软剑在她手里有如柔软的白绫。她不费吹灰之力，将那柄软剑推向申谋远的颈脖，眼看剑锋就要架到飞龙的脖子上。
　　申谋远额角沁汗如豆，四肢隐隐发颤，脚底更被轻易推出三四步，已是稳稳落在下风。
　　众人齐齐倒抽凉气，不为申谋远居然要杀千里眼。就因为他们知道飞龙申谋远的武功是何等高强。那是名符其实的庄中第一高手，但即便是这样的人物，对上天衣竟然也毫无还手之力！
　　风剑心却在此时忽退，让过软剑的剑锋，顺势反制申谋远的手腕，五指攥紧，飞龙受不住这股骇人的巨力，闷声痛呼，软剑撒手脱落。
　　风剑心掌心内力反吸，软剑落入她手。整个过程赏心悦目，行云流水，让众人叹为观止。不得不感慨，天衣果然是如传闻中的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
　　申谋远退回原处，右手背负在身后，他眼神戒惧的盯着风剑心，却再也不敢轻举妄动。申子孝悄然瞥去眼神，竟然被他看见父亲整只手腕青紫肿胀，甚至还在不住的抽搐发抖！
　　包家兄弟简直不敢相信，惊惶的叫道:“庄主！您为何要对老二痛下杀手啊？”
　　申谋远面色惨白，故作镇定道:“他不识好歹，得罪贵人，与其让他生不如死，倒不如由老夫替他解脱。”
　　风剑心反手就将软剑插向地面。她功力之高深，软剑竟如穿纱透纸，齐柄而没。
　　随即她足尖轻挑，包老二就这样被她轻描淡写的挑飞，在半空翻滚，最后被金虞接住，提住他的衣襟。
　　包老大发狂要救，辈申谋远让人拦住，将他押送回房，命人严加看管。
　　洛清依收剑入鞘，美丽的容颜恢复出清婉的笑意，众人却背脊发寒，谁也不敢再认为她软弱可欺。
　　“既然此事已有结果，诸位请回吧，我等先行告退，就不叨扰诸位的雅兴了。”
　　她居然在龙图山庄下起逐客令来。但形势所迫，申谋远再不愿，也只能道:“诸位请好生歇息，明日老夫再为诸位少侠摆酒赔罪。”
　　洛清依冷笑道:“就不必劳烦庄主，明日一早，我等会向庄主辞行的。”
　　在山庄竟出这等丑事，主客相看两厌。申谋远也不再强留，带着人走出别院。
　　那三个身着黑斗篷的客人走在最后，频频向这边侧目。
　　等到剑宗等人走回房间，忽然从角落阴影处走出来一道魅影，正是先前那名在舞榭歌台漫舞的胡姬。
　　胡姬女摘去面纱，露出妩媚妖冶的脸，红唇勾起显出三分笑意，啧啧道:“呵呵，天衣和玲珑，当真是有趣得紧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