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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一回 剑道极致 绝顶窥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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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别离,甚至无暇告辞,风剑心虽有些许落寞却无太多遗憾。相遇是缘,相离不过此次缘尽,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她相信她们日后定有重逢之日。
镜花雾绡姬在江湖上名声不小,往后若是想找她再叙别情,想来也不太难。
少女脱掉夜燕,露出里面的黄裳。本能的运转轻功,一路发足狂奔,犹如一道电影,刻意避开意气盟的撤离路线,径直插入深山密林之中。
身在无人之境,轻功反倒能尽情施展,肆意纵横。时而以御风凌云登岩走壁,时而以移星步腾挪闪转,躲避繁茂高大的乔林巨木,时而在平地之上瞬息纵横。
她的真气浩如深海,三种轻功施展变换,愈加纯熟。渐渐的已经不需要去考虑地形变化,她已经能随心所欲切换各种身法,到最后身体跟随本能行动,再无分别。
风剑心在山野之间穿梭疾行,迅如飞鸟,敏如山豹,形如鬼魅,从夜到日,再从日到夜,她真气虽未耗尽,体力却已所剩无多。
最重要的是,经过这路疾行纵横,脑海中忽有灵光闪现,犹如晴日霹雳,虽然未曾捉住,但已似有所悟。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武学之道虽在日积月累,但也要讲求天赋。
不然为何各派宗师接青睐天资敏悟,根骨绝佳的弟子?天纵之才,并不只是传说而已。
季涯深和上官逢都曾说过,十年修行有时还不如一朝顿悟。可见顿悟的机缘是何等重要。
风剑心本来距离绝顶窥真之境就仅有半步之遥,真气之深厚,内力之积累,早已到达先天之境的门槛。
所缺的就是最后的心会和体悟。
风剑心抬眼望天,此时已到山顶,天空灰蒙阴暗,空气清冷低沉,远处隐隐有雷光闪烁,正往此处接近。密林深处不时传来饿狼野兽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嚎,选择在此突破实非明智之举。
可顿悟的机缘可能弹指即逝,若是等到她下山之后灵感全无,岂非是得不偿失?
此时此刻,风剑心只能冒险入静。
风剑心遂纵身跃起,轻轻落到平滑的玄武岩上,随即将霜翎剑插尽石中,盘膝而坐,开始运转心法,不消片刻,已然进入忘我无识之境。
今日之战虽然未曾败北,却也赢得侥幸。倘若不是谢令如轻敌,要赢他想来至少也要在百招以外。
虽然没有战败,然而初次与那样的强者交锋却让风剑心清晰的认识到自己的不足之处。不是内力真气,不是身法,更不是招式,而是本能!
战斗的本能。
她纵然身负沧海三部绝学,然而想要在不暴露师承的前提战斗,那就像是披枷带锁的起舞那般,处处受制,难以发挥出她真正的力量。
若是比武斗技还能点到为止,若是生死较量那她定然危机重重。
《天物刃》,《阴阳律》,《千劫经》,这三部都堪称当今武林最强的武学经典,然而她却空有举世之富,却无取用之法。
难道,要用昆仑剑道吗?
剑道
剑道
剑道……
剑,道……
想起上官逢在初次向她传授剑道之时就曾经问过她。
剑道,你知道什么是剑道吗?
我要教你的是什么?你要学的是什么?
风剑心当时听得云里雾里,完全不明其意。
然而,现在她似乎有些理解了。上官逢从来就没教过她一招半式,她所有的剑法招式都修练自沧海的《阴阳律》和《千劫经》。
骤然天空雷电稍纵即逝,脑海内灵光一闪而过。风剑心隐隐觉得有什么就快要抓住,要理解到,即将窥见……
剑道是什么?
上官逢在临出谷前问她。
这三年来你到底从我这里学到什么?是剑招吗?既然是剑招,为什么仅有昆仑的剑招才能称之为道呢?
剑道,何为剑?何为道?你学的是剑,还是道?
风剑心猛然惊醒,瞬间顿悟!
她终于理解到上官逢这句话的真意。
她身在荒丘,漆黑的幽夜,天雷电光不时闪烁,照亮整座荒芜之山。
她放空心神,再次沉进她的悟中。
何为剑?何为道?
一念生起,犹如拨云见日,天光乍裂。
剑是剑!道是道!
这两者之间根本就没有任何联系,这就是她的答案。
上官逢其人,她从出生之始,从她习武入道之初就与常人殊异。当她的同龄人,其他昆仑弟子开始从基础修炼,刻苦筑基时,她每日的功课就是在玉虚宫天碑之下望着先贤上官静所留的昆仑天碑拓本沉思伫立。
那时她不过五岁,说她是少年心性不定,贪玩耍滑尚且说得过去,可是直到十年过去,上官逢除了望碑冥想之外再无事事,当时所有昆仑门人都对她失望透顶。甚至认为她是昆仑千百年来第一废材。
然而,当她不再执着于玉京天书之后,当她开始投身武道,修炼武功,她的进境之快只怕连当年号称昆仑千年一人的先祖都要瞠目结舌,自叹弗如!
就像是从一出生就开始爬行的孩子,即使没有方向,没有目的也会比在原地不动的孩子走的更远。但是当原地不动的孩子找到最适合,最正确的道路,那么她的进境无疑会超越所有人。
上官逢修炼剑道的心得,只有一句话,昆仑以剑入道,那么修的究竟是剑,还是道呢?
昆仑玉京以修道为业,梦寐以求者无非羽化登仙尔。然而千百年来,夜以继日,如痴如狂的专研剑术,终于让昆仑的剑法屹立在中原武林之巅,让世间剑客望尘莫及。
但是舍本逐末的行为已然让昆仑门人迷失在剑术的绝妙境界里,使他们早已忘记初心。以剑入道,剑不过是入道的工具和途径,修道之人应该追求的参悟的最终还是世间的道和自己的道。
上官逢天赋异禀,她从最开始就明白这个道理,她远比所有同门都要聪明。所以她花费十年时间去领悟玉京天书,而当她一朝顿悟之后,她的境界已然无人能及!
风剑心顿悟。从始至终她拘泥招式和剑法的做法本身就是错的。
只要找到剑中隐藏的真谛,剑法也不过是道的形体而已。道,即是她的心,心之所向,心之所见,即为道……
她缓缓睁开眼睛,天地之间混沌晦暗,就像她蒙昧黑暗的识海,幽冷的风裹挟着寒凉的雨落在她的身上,雷霆骤响,电光映照进她的眼,清明澄澈,坚定不移。她的心也从未有过如此的宁静安详。
呼吸如风,心跳如雷,双眼观见日月,身体太虚真气。
她缓缓抽出霜翎剑,剑的清辉在瞬间仿佛照彻整片天地,那股锋芒缓缓黯淡,就像是将毁天灭地的力量凝缩入剑身,而那把剑给予这天地之间的压迫和威势却在有增无减。
风剑心已经将自己与天地相合,全然无视这场震怒的雷暴和阴冷的细雨,似有若无,漫不经心的将所有迄今为止她修炼过的剑法,招式循序使出。
她的剑式极慢,毫无杀伤力而言,可她的道心,剑意却在这点滴中渐渐融进她的本能里。
第一层通晓境,剑法纯熟,如臂使指。
第二层明心境,意到剑到,心剑合一。
第三层无剑境,天地万物,取之为剑。
然后是,第四层……天剑!
人剑合一,剑道之巅。
此刻她手里虽有剑,心中却无剑法,任何招式随心所欲,信手拈来。已经不需要去思考使出什么样的剑法招式,身体本能的动作,看似笨拙迟滞,实则浑无破绽,形如软绵无劲,暗含摧山裂海的威能。
风剑心将她已知的所有剑法招式全部施展出来,时而快,时而慢,时而沉猛,时而轻灵,每招每式俱如风花雪月,宛若神女舞剑,端的赏心悦目,优美至极。
漫天寒雨落在她的剑上,竟然黏着不散,她身形蹁跹起舞好像彩蝶振翅,剑影飘忽犹似蛟龙出海。霜翎不多时已是一把水剑,雨珠凝聚成流附在剑身而不落,可见其运力之巧妙,招式之神奇。风剑心手腕轻抖,真气喷吐,那水剑附着的雨珠当即四散爆开,犹如漫天雨箭,击在坚硬的玄武岩上,深进寸许。其剑气造诣之深,点滴之水亦可穿金透石。
少女神色肃正,显然还不够满意。
她收剑进鞘,复又盘膝而坐,凝神观静。在脑海中将所有剑招演练出来,然后起身拔剑,施展之时居然发现她已将剑法忘却十之二三。随即再复冥想入定,等她再拔剑时,就已忘掉十之六七。
如此反复,周而复始,当她将所有剑招忘得干干净净,心中再无一式时,已不知到了第几天的夜晚。
雷雨宁息,万籁寂静,星空繁星闪烁,装饰着浩瀚无垠,深邃无尽的苍穹。让少女无端生出宇宙渺渺,万物须臾之感。
手握着霜翎剑,脑中识海清澈空明。
她的身体开始先她的意志行动起来。她并非遗忘掉剑法,而是已经无需去思考要使用什么样的招式。攻击抵挡,发在意先,身体比她的意识更快的作出本能的反应,对刚突破出神入化的她来说,这实在是玄妙无比的体验。
当她的已经摆脱招式的束缚之时,就像是挣脱镣铐,扯断禁锢般的,风剑心总算能发挥出她本来的,真正的力量。
浩瀚如海的真气陡然从风剑心的体内拔地而起,直冲天际,仿佛要撕裂这无垠的苍穹。云海翻腾,大地震颤,山林呼啸,狂风吹折,摧枯拉朽,势不可挡!
等到真气凝聚入体,天空拨云见日,似有万道霞光隐现。风剑心望着手中长剑,她虽然能感知到剑的存在,可心里却没有剑的概念。她随着本能轻轻的挥动霜翎,却听风声震动,叮——
那是剑尖磕在地面的声音,随即响起轰然巨响,磅礴的剑气划破长空,劈在她站立的玄武岩山上,半座坚硬的岩山登时崩裂出狭长幽深的巨缝。
那道深不见底的裂缝直接从她的剑尖延伸进茫茫林中,将这半座石山都一分为二。
这一剑之威,竟至于斯!
风剑心暗暗心惊,想不到三层的无剑境和四层天剑境之间居然存在如此天壤之别。无怪乎风影两位剑圣能矗立武林数十年无人撼动。
没错!经过这些时日以来的感悟,风剑心终是跨过那半步之遥,成功领悟天剑,真正进入绝顶窥真境界!
以十七岁之龄到达绝顶境界,这样的成就可以说前无古人,后未必有来者。
震撼和喜悦稍纵即逝,风剑心略做调息,迅速心平气和,凝神思静。跨入天剑和绝顶境界之后,她的心态愈加平和宁静,沉着清晰。
宁和的心境和太虚真气,这就是先天境界所赋予她的福泽。
如果说先前她的强大是因为自身修炼出来的磅礴内力,那现在她的力量就来自天地之间源源不断的牵引入体的太虚真气。
太虚真气,无所不至也,气齐生有,故禀气含灵者,抱真气以生焉。
在传说中的上古时期,太虚真气也谓之曰灵气。
她归剑入鞘,复盘膝静坐,如今天色已是幽夜,就是赶路也不急在这一时。她不知道自己已经在此山中静坐冥想过多少时日,纵然是易筋洗髓,脱胎换骨的完美躯体让她此时并无恶臭,然而多日来日晒雨淋的经历,仍是让她的衣裳开始散发出隐约的异味。
即使是行走江湖,不拘小节的江湖儿女,也无法忍受自己的身体散打出的怪异味道。
很好……
风剑心打定主意,等天亮就要即刻下山去。
忙着修行突破,已然山中无日月的少女全然不知,此时她的事迹已经开始传遍九州四海,中原各道。关于在青丘原打败天魔手谢令如的神秘少女的传说风行电照,早已传得神乎其神。
江湖上几乎无人不知,川北正道领袖,意气盟总盟主,天魔手谢令如在重浣青丘原败在一名无名少女手中。这消息一出,当真是让人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有号称当时亲眼目睹的人言之凿凿,说那姑娘不过二八年华,一身内力修为高深莫测,掌法之霸道更在谢大盟主之上。当时随手一掌留已削去半座山头,若非她手下留情,谢令如早已命丧当场!更有人说的玄之又玄,说那姑娘根本不是凡人,她有鬼神庇护,金刚加持,神乎其技,有万夫莫当之勇!
传闻众说纷纭,如假乱真,仿佛亲见,确有其事。原本还认定是无稽之谈,信口雌黄的江湖人士架不住流言蜚语之势,也不禁半信半疑。
不消三两日,这名神秘少女的传闻就已传遍江湖,引起轩然大波。天魔手谢令如是东南武林正道领袖,武功之高,就是邪道的玉森罗也要避其锋芒。能击败他的人,除当世绝顶强者外,可谓是屈指可数。
不过如今谢令如败北已是言之凿凿,好事者便纷纷揣测起那名神秘少女究竟是何方神圣。
有人说她相貌极美,世间罕有,只是身披斗篷,黑纱蒙面,恐貌美不肯显露出真容;还有人说,那女人身高丈许,体量魁梧,相貌极是丑陋骇人,乃是在世女魃,因貌陋而羞于见人;有人说,她出身巫山,或是极乐仙子新收的徒弟,因为有人听见她唤雾绡姬作姐姐。至于赢过谢令如不过是恰逢谢大盟主身体不适,不欲跟她这小辈计较;还有人说,那姑娘其实是宁西瑶池圣母的亲传弟子,不知何故下山助纣为虐,猜想或是素灵霄因当年谢令如薄情寡义怀恨在心,故而教出徒弟来落他的面子。谢大盟主理亏在先,顾及风度不敢还手。更有甚者,就说谢令如惯来风流成性,此次本性难移,一时贪恋那姑娘美色,心甘情愿的拜倒在美人的裙裾之下。按照谢盟主无往不利的光辉战绩,那小姑娘多半不久就要沦陷在谢令如手里……
流言蜚语五花八门,真真假假,各有精彩之处,到最后流言愈演愈烈,犹如烈火烹油,倒让这位无名少女成为这段时间江湖上最炙手可热的人物,风头之盛,甚至比沈断还要略胜半筹。
其中最受江湖豪客们推崇的说法,当然就是谢令如怜香惜玉,心软礼让,那姑娘胜之不武。
毕竟比起这样的猜测,籍籍无名的小姑娘打败谢令如这样名震武林的正道宗师,这种事情太过不可思议,简直可以说是疯狂。
这日,完成的公务,雁妃晚造访风香小筑。
桃夭见着她来,连忙放落浇花的小桶,遥遥向她行礼,唤道:“三师姐好。”她本就是剑宗弟子,只因资质太差,故而自暴自弃,不啃继续在练武上下功夫,这才被发到天枢峰服侍那位洛大小姐。
正所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就当所有人都在为她惋惜叹气时,桃夭似乎乐在其中,甘之如饴。比起刻苦辛劳的修炼仍旧不得寸进,桃夭似乎更喜欢服侍这位传闻中羸弱的大师姐。
这点,倒和当年的风剑心有些相像。
雁妃晚颔首见过,桃夭没再讨扰,开始忙起自己的杂务。
天枢峰的风香小筑向来是洛清依静心养病之所,算是宗门禁地,未经许可不得入内,否则多半要逐出师门。
除大小姐嫡亲的两位祖父,剑宗的风影双圣之外,就只有玉衡峰的首席弟子,雁妃晚能够无须通传许可就能自由出入。
自从洛清依北境归来之后,就对这位三师妹开始亲近起来,俨然姐妹情深的模样。众人皆以为是此番同生共死令她们感觉到同门之谊弥足珍贵,故而洛清依与雁妃晚愈加亲密。然而当他们发现洛清依和同去北境的纪飘萍及允天游毫无进展时,又隐隐觉得并非如此。
这世上,有比朋友更为亲密的关系,那就是同谋。
虽然她们逃婚的计划并没有实施,但从那时起,她们就已经是某种利益相关的共同体。
雁妃晚抬手轻叩门扉,“大师姐。”
内里传来少女虚浮缥缈的声音,“师妹,请进来。”
雁妃晚推门进屋,洛清依倚着床柱,薄弱的月色照映出她苍白病态的面容,羸弱不堪的模样当真是我见犹怜。
雁妃晚转身将门掩上,向她微微颔首,示意没有其他人。就像先前无数次那样,洛清依再抬起双眸时,病弱的姿态已然尽去。
“师妹有什么事吗?”
雁妃晚坐到床边,柔声应道:“左右无事,就想来看看师姐。”
洛清依浅笑,“外公生辰在即,现在正是剑宗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师妹如此劳累,竟还能想着来看我?承蒙挂碍,师姐心领。”
雁妃晚道:“无妨,距离老祖宗的六十大寿还有半月时间,宗门人多势众,也并未多操劳。况且采购食材酒酿,香料果品这些外务自有古师叔在操持,庆贺仪仗,寿宴待客的细节陡由允师叔把控,我们玉衡不过从旁协助,加之演练歌舞,握倒是不曾辛劳。”
洛清依奇道:“原来如此,那为何晚儿师妹如此愁眉不展,情绪低落?”
雁妃晚讶然抚脸道:“看得出来吗?”
洛清依笑道,“师妹七窍玲珑,百巧千机,不知道是什么事,竟能难倒师妹,令你如此忧心思虑?”
“师姐,连你也来打趣我?”
雁妃晚娇嗔瞪她,竟也别有风情,幸亏洛清依是女孩子,否则不知怎样才能把持得住。
洛清依听她莫可奈何的叹息,心思转动,出言试道:“难道,是因为允师弟?”
雁妃晚惊讶的抬起头来,“师姐如何知道?”
洛清依道:“你既然未出剑宗,那这烦心事非剑宗而何啊?老祖宗们让你去协助三师叔,允师弟向来对你痴心一片,自然是不会轻易放过你了?”
雁妃晚服气道:“大师姐如此深藏不露,竟然让你猜得分毫不差。”
洛清依道,“侥幸,侥幸。”
雁妃晚眉目深锁,满脸愁苦无奈之状。
四年前,允天游见追求洛清依无望,立刻将主意打到他本来就情有独钟的雁妃晚处,做法粗暴,无非是死缠烂打,兼且百折不挠,让雁妃晚苦不堪言。
“我现在都不敢回玉衡峰,允天游日日在山道等我,纵然我能将他打发走,也不知他何时收买去玉衡峰的师妹们,整日里轮流在我面前为他说尽好话,片刻不得清静,当真是烦不胜烦。”
玲珑素来智珠在握,心有成竹,还从未有如此困扰的时候。洛清依见此不由好笑,略微思量过后,说道:“既然如此,师妹不如暂时先搬到我这风香小筑来躲些时日?”
雁妃晚喜出望外,“师姐此言当真?我真能搬来这里?”
洛清依静养的风香小筑可是天枢禁地,量他允天游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追到这来。
洛清依道:“你是玉衡的亲传弟子,又是我的好师妹,暂居此处也无不可。”
雁妃晚当即作揖谢道,“如此,就谢过师姐的大恩大德了。”
洛清依掩唇轻笑,片刻,她拍着雁妃晚的手背,正色道,“我和你说正经的。允师弟这人虽然好高骛远,心高气傲,还有些自以为是。不过他对你倒是一往情深,在江湖上的名声虽然不及你响亮,那也是年轻有为的少侠,与你勉强算是门当户对,你就当真不考虑考虑?”
雁妃晚望着她,不屑道:“是桃夭告诉你的吧?师姐不出闺阁,不通世事,对这种三心二意的男人,岂能信以为真?况且我见世人皆为情爱而苦恨,属实是自寻烦恼,我啊,还是敬谢不敏,旁观者清的好……”
洛清依听她此言,想起自己的境况,属实没脸再劝,“也对,我要是能像师妹这样旁观者清,也未尝不是幸事。你的事你自己做主,我来替你操什么心呢。”话锋转道:“师妹这走南闯北,定然比我见多识广,我这足不出户,消息闭塞,也不知如今这江湖上又有什么奇闻趣事?师妹快跟我讲讲。”
雁妃晚眉眼微挑,略感无奈,“师姐,还亏你是剑宗的大小姐,怎么惯爱听这些风花雪月和那些少年侠客,宗派掌门之间纠缠不清的丑闻?要是让老祖宗知道,我总与你说这些坏事,难免要让他们怪我不成体统。”
雁妃晚心里清楚,洛清依还心存侥幸,想从这些消息里听到有关“她”的蛛丝马迹。
洛清依抿唇轻叹,略有几分嘲讽苦涩,“没什么,就是听得多了,觉得这些少年英雄,掌门宗主也没什么了不起的,陡是些凡夫俗子罢了。”
雁妃晚腹诽道,是是是,在你心里,当然是谁也比不上“她”的……
“近来江湖上算是风平浪静,倒没有什么譬如,海沙帮帮主被争风吃醋的妻妾打破头,铁枪门仪表堂堂的少门主宿醉青楼,赤身游街这样的丑事。要说如今当今武林最炙手可热的传闻,莫过于三件事。”
洛清依凑上前,问道:“不知是哪三件?”
雁妃晚眉峰微拢,神色忽而肃穆起来。
“据说七杀阁阁主沈断身怀风玉,却在平阳与金宫的赵连城一战后至今杳无音信,好似人间蒸发那般,不知其踪。如今正邪两道都在频繁试探西南地界,可是就算将西南三省掘地三尺也没发现半点刀鬼的踪迹。别说他本尊,就是七煞也销声匿迹,闻风远遁。”
洛清依惊疑道:“你说,正邪两道正率众往西南而来?”
雁妃晚颔首道:“不错。放出去的暗哨传来消息,问道贤居和清源流的人已经到达西南,意气盟和御刀府,甚至就连禅宗方丈未了禅师和太玄掌教玄宗真人,也从西北不远万里而来。还有人吗看见宁西瑶池天顶的人也在玉川出现。”
洛清依神情凝重,“俱是武林同道,又是外公的寿辰,各位豪杰宗师也许是前来贺寿的呢?”
雁妃晚轻轻哼道,“老祖宗确实有这个名望,但我恐怕贺寿为名,夺宝为实。至少我没见过像他们这些带着数百名门派精英前来‘道喜贺寿’的。除此之外,还有不少邪道势力,或是武林名宿和隐世家族都已经暗潜西南,待机而动。想来这次老祖宗的六十大寿势必会很热闹……”
洛清依愁眉深锁,思虑重重,“你是说邪道的人也在蠢蠢欲动?”
雁妃晚道:“意料之中。这些武林邪道的魁首,向来贪婪成性,如此盛会岂有错过之理?莫说中原武林的宵小巨恶,就连巫山的逍遥津,远在北域的净世道也妄想因利趁便,染指中原,恐怕西域的真理教和九幽秘海也会行动起来。”
洛清依这才听出形势已经无比严峻,接近一触即发的境地。
“正邪两道何曾有过如此兴师动众的开始集结势力?本来已是水火不容,稍有不慎,武林战火重燃,必然要重蹈百年之前正邪大战的覆辙。”
洛清依凝眉道:“这叫什么风玉的,当真是灾源祸根!”
雁妃晚道:“如今解铃还须系铃人。想要化解危机,就只能找到沈断。现在这厮还不现身就只有两种可能。一是隐匿行踪,正在苦心参悟风玉之法;二是被人捉去,生死不明。无论是哪种可能,对武林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风玉一旦现世,正邪两道诸门各派必有恶战,重演百年前那场浩劫不无可能。”
洛清依和雁妃晚虽无匡扶济世之心,但正邪两道的势力已经开始想西南集结,更甚者,已经来到剑宗眼下,一旦开战,剑宗绝无可能独善其身。
洛清依审慎良久,苦无对策。
“你说的这第二件事又是什么?”
雁妃晚神色不见松弛,甚至愈加凝重,“这第二件事。江湖盛传,禅宗的‘逆浮屠’追杀流魂谷的乔木狼,误进黑风暴,至今生死未卜。”
洛清依闻言惊声叫道:“禅宗逆浮屠?四绝之首的,霸佛?”
雁妃晚颔首,道:“武林四绝,分别是禅宗霸佛,剑宗剑圣,东海魔君,九幽暗尊。霸佛名列四绝之首,武功冠绝当世,为人刚正不阿,嫉恶如仇。虽是佛门中人,杀业之重,当世罕有。武林诸邪闻风丧胆,望风而逃。想不到最后还是着了那流魂谷的道。”
洛清依听到魔君之名,面色稍有动容。这位她传说中极有可能是她“大伯”的人物居然就是东海的‘魔君’,这当真是令人痛心疾首。
“那位禅师武功超绝,已非常理可以度之。留连宋窃玉那等小人陡能在黑风暴中苟活性命,何况是那位‘霸佛’?”
雁妃晚颔首称是。若是失去这位四绝之首,绝对是武林正道不可挽回的巨大损失。
“还有这第三件事。如今风头正劲,江湖传言,意气盟盟主谢令如在重浣的青丘原被一位无名少女击败。那日御刀府的人也在场,多人亲眼目睹,恐怕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洛清依心里莫名惊动,“小姑娘?是谁?”
雁妃晚同样疑惑,“不知道。所以才会说事有蹊跷。那姑娘的姓名,师承,武功各说纷纭,语焉不详,甚至都没人真正见过她的模样,若不是众人言之凿凿,恐怕都会当作是无稽之谈,一笑置之。”
洛清依怀疑道:“谢令如可是川北正道第一人。武林四绝以下,以正道十二宗和邪道十三门为武林至高。以他的武功怎么会败在一个无名无姓的姑娘手上?我看多半又是这位天下第一的风流种惹出来的情债,以讹传讹罢了。”
雁妃晚却不忙定论,她认真审慎道:“江湖传闻,多半是言过其实。有传闻说她是许白师除镜花水月外的关门弟子,我倒不这么认为。许白师的武功诚然很高,却也未必在谢令如之上。但若是那人并非出自巫山……那么她的来历留很值得推敲了……”
“你是说?”
“或许,她也是为风玉来的呢,我们不得不防啊……”
洛清依道:“难怪他们都称你‘玲珑’,心眼确实多,你就继续想吧。我让桃夭去把……把‘她’的房间收拾出来,你到时候去她那里安歇就好。”
雁妃晚感到讶异。她当然知道洛清依说的“她”指的是谁,想问她是不是真的可以,但又怕触景伤情,惹她心哀愁苦。转念即想,这或许是代表师姐已经尝试着将‘她’放下,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如此,晚儿就却之不恭了。”
“师妹,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你知道我现在的预感吗?”
“嗯?”
洛清依幽幽叹道:“山雨欲来风满楼……老祖宗的寿辰想来绝对不会平静……”
玉川省北面的凤临,以盛产各色玉石矿物闻名,因本朝先皇后曾驾幸此地,故改枫林县为凤临郡,承荫宝地,郡小而民富。
凤临郡出产各类宝石玉器,举世闻名。其中以羊脂翡翠的品相最好,田黄鸡血次之,更有传说惊闻紫玉曾横空出世,故而天南地北的往来商贩多来此品鉴收宝,也因此凤临郡中最多的就是玉器商行。当然玉石是真是假,品相质地孰优孰劣,那就要各凭眼力。
风剑心刚从玄武岩山的密林中走出来,就来到这座繁荣的县城。她早已习惯云湖深谷简约朴素的生活,就是途经中京上元时,也不过是匆匆一瞥,走马观花。还不曾有此闲暇时间能够如此清闲的游街玩赏。
凤临郡街市繁荣,商人往来络绎不绝,贩夫走卒游街窜巷,玉石店铺热闹非凡。风剑心已经许久没见过这般繁华兴盛的景致。她出山后就问过进山打柴的樵夫,知道今日已是五月十八。
她离开雾绡那时还是五月十一,算来她竟然在山中不知不觉潜修过七日的时间,当真令人不敢置信。
现在从容的穿梭再人群旅客当中,听闻耳边人声如沸,这才觉得是真正回到了俗世之间。而先前在幽谷的岁月,在山中的修行,都如恍如一梦,物是人非。
她表现得就像是好奇贪玩的孩子,像是头回进城的乡下姑娘。其实,从她出身和生平的经历来说,就说是乡下姑娘也没错。
等她兴致勃勃的走过三两道巷,风剑心就已经开始察觉出异样。她发现路过的行人和店铺的老板总是以一种嫌恶鄙夷的眼神看着她,那些身着华服的人甚至会刻意的表现出回避之意。
风剑心看了看身上那件已经分辩不出淡黄色的衣裳,虽然不曾褴褛,但是日晒雨淋的摧残却让她显得非常邋遢和狼狈。
就像是逃婚的世家小姐在经历过半个月的风餐露宿后的惨状。
现在的风剑心,衣裳脏污褶皱,如墨如绸的长发蓬乱的披散在腰后,面容微垢,饶是风剑心天生丽质也架不住这般不修边幅。
察觉到异样的少女不由哂笑。她紧紧包袱和长剑,垂眸低首就要找打尖投宿的地方。
七日不曾进食,如今才觉饥肠辘辘。
而且,现在她的模样可不太能见人……
走到转角,终于找到客店投宿。初时掌柜的见她这副尊容,还道是从乡里来寻工的村姑,对她颇为不屑,正想将人轰出店去。
直到瞧见她手里的那把长剑,这才将赶人的话堪堪咽了回去。等到风剑心取出银锭,掌柜的这才笑得没牙没眼,连忙恭恭敬敬的叫伙计招呼她上天字号房。
他掂掂手里的银两,这才觉得这位姑娘该是离家出走的逃亲小姐。
风剑心出够小费,让伙计去准备饭食,再顺便准备浴桶和热水。等到她用完饭,再将气机扩散出去,确定无人藏在暗处窥视,这才准备沐浴更衣。
包袱是之前藏在石缝里的,虽然外面有些受潮,里面换洗的衣裳和收藏好的银票倒是侥幸的没有湿透。
裙裳和银票都是雾绡给她准备的。也许是见她身着黄裳就理所当然的以为这是她的喜好,因此替她准备好的群裳也是明亮的颜色。
衣裳裙摆处裁开六瓣,与男子穿着的长衣相似,以轻纱和绸缎缝制,兼顾便利和雅致。这种制式的衣裳是齐国行走江湖的女子最常见的装束。
风剑心舒适惬意的享用过热水澡后再给自己换上新衣。等到她再下楼时,就已经明艳清丽得足够让那些男儿看直眼睛。
这副易筋洗髓后的躯体,就容貌而言本来就堪称完美,如今少女新浴,更是娇艳欲滴,美的不可方物。
那掌柜的怔怔失神,全然不知店里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位出尘绝俗的仙子,缘何他不曾见过?等看到她手中那把长剑时,不由大惊失色,这难不成是刚刚进店的那位?
原来这才是她的真面目……
他还从来没见过神仙这般的姑娘。
风剑心素来不喜引人注目,也怪她对自身的美丽缺乏足够的自觉,如今见众多客人满脸痴迷之相,还有店外那些有意无意驻足的目光,暗暗后悔自己到底太过大意。出门在外,还是要像雾绡姐姐那样,整副面纱遮住容貌才好。
风剑心以袖遮面匆匆走出客店,立刻寻到女式成衣店,挑选好恰能遮住上半张脸的面具,又选买了两套白衣,说明留物待取,付过钱银,这才戴着面具出门。
距离宗门越近,她越是近乡情怯。首先就要换回本门的服饰,剑宗服饰虽有定制,可最为显眼的标志就是长剑,白衣和剑袖。这样的装扮在西南武林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识。
将衣物备置妥当,她这才有时间开始游街逛巷,特别注意的就是玉器商行。
玉川以玉闻名,也以玉为名,金玉古玩的买卖家喻户晓,繁荣兴盛。也因行业饱和之故,除却每年开山采玉的时节,凤临郡的各大玉器商行倒显得有些冷清。
见着这家古雅清净,店名叫“石美人”的玉行,貌似颇具规模,风剑心走了进去。
没错,既入宝山岂能空手而回?从她来到玉川,就想着要为洛清依带件礼物。
虽说按她的性子,要是可以,她能把全部身家都送给师姐也不眨眼睛。可一来,洛清依绝不会喜欢她这样铺张浪费,二来,一味的选购最昂贵的礼物反而显得她不够诚心。
左思右想,就决定给大师姐挑一支玉簪。
洛清依不爱金银,至少不喜欢将这种黄白之物佩戴在身上。对风剑心第一次送给她的玉簪倒是爱不释手,满心欢喜,不是重要的场合甚至不会轻易配戴。
虽然后来风剑心知道,那根玉簪不过是粗制滥造的俗物,在这凤临郡里,满大街都是这种随处可见的下品。可在那时起,想要再送她可以佩戴出去的玉簪的想法就已经悄然埋在心底。
当然,以她的现在的能力,想要世间最好的宝玉哪有这么好找?就是找到,想来也是价值连城之物。风剑心虽然囊中不再羞涩,可也远远没到可以一掷千金的地步。因此退而求其次,暂时来这里挑选一件,总归不能再让师姐因为自己的缘故被人嘲笑。
“石美人”玉行的掌柜尽管生意清淡,模样却还不紧不慢,不卑不亢。做他们这行的多半是一年一开张,开张吃三年。春季采玉时节的生意就能抵得上寻常买卖三年的盈余。
可不经意间听见这声娇声软语般的“掌柜”,还是让他心里激灵,等到他抬眼看去,见是一名年轻姑娘,更是不由怔怔失神,愣在当场。
那少女虽然戴着面具,遮住半截真容,鼻梁以下的姿容仍旧堪称精致完美,体态身姿更是曼妙清丽。
“掌柜的?”
风剑心疑惑着再唤,那老掌柜的目光落到她左手的长剑上,这才猛然回过神来,“哦,哦!姑娘您,您快请进,有什么需要的不妨直言,或者您随便看也成。”
这姑娘的模样装扮瞧来是江湖中人,这些江湖豪客不管男女老幼,总归不是他这么个老实做生意的本分人惹得起的。
风剑心走进店中,开始装模作样的挑选。老掌柜的紧随身后,每当她拿起某件饰物,便滔滔不绝的将此物的品种品相,来历如何,又是哪位大师执刀之作,俱都事无巨细的一一道来。
风剑心喜静,不胜聒噪,行走过两圈,发现这里的玉簪虽然各式各样,精致好看,可不是太艳就是太俗,看过半天,居然觉得没有一件能配得上洛清依的气质容貌。
老掌柜终日和气生财,惯会察言观色,一见她兴致缺缺的模样就知道是多半没相中这些玉器首饰,连忙恭维道:“一看姑娘就是行家,定然是瞧不上这些庸脂俗粉吧?姑娘要寻什么首饰,不妨对老朽直言。或者,随老朽上二楼雅间看看?”
风剑心暗道,我算什么行家?若是她真懂玉当年也不会让小贩三言两语就骗去一月例银。
老掌柜领着风剑心上到二楼,此间不像一楼的大堂明亮,只有纱窗处透进些许阳光,这里的玉器首饰也不如楼下琳琅满目,只小心谨慎的收藏着百十件好物,营造出物以稀为贵的感觉。
风剑心虽然不懂玉品的优劣,可也并非不谙世事,别看此间玉器不过寥寥数十件,这价值可要比楼下的要高得多了。
老掌柜引着风剑心走到一座玉架边上,入目望去,整排过去都是玉石簪子。掌柜的还为她一一推荐起来。
这是湖光绿的芙蓉花簪,那是碧水蓝的双鱼簪,这是田黄泣血的凤凰簪,那是最珍贵的羊脂玉的梅花簪,林林总总,俱是不吝言辞的美言盛赞。
风剑心漫不经心的看过去,目光却落到最边上的那支桃花簪上。
说来出乎意料,似是洛清依那般气质的姑娘家,按理说该与牡丹寒梅最为相衬,可风剑心却知道,师姐说牡丹雍容,寒梅太冷,倒是对这娇艳可爱的桃花情有独钟。
风剑心捧起那支玉簪端详。簪体青墨色,略弯折,好似一截盛放的桃枝,花蕊淡粉剔透,娇艳明媚,还以微不可见的银线吊着零散飘落的桃花花瓣,还真是栩栩如生,如同活物。
那老掌柜的看自己费这半天口舌,风剑心却相中这么件俗物,心里不免有几分失望。这位看似气质清新脱俗的姑娘居然独爱桃花这种俗花倒是出人意表。可饶是如此,面上仍然堆笑,和颜悦色道:“姑娘真是好眼光,这根双生玉桃花簪本店独此一件,姑娘居然一眼就能相中,当真是慧眼识珠。”
风剑心奇道:“双生玉?”
老掌柜伸手指出道:“不错,姑娘你看。这玉种有杂色双色或是三色都不稀奇,可是您看,这桃枝是远山青,桃花是胭脂沁,若是两块玉嵌合起来的也不足为奇,可这却是浑然一体,造化天成之物,那便不同凡响了,再加上咱们玉川省内数一数二的玉匠叶大师巧夺天工的手艺,此物绝对是稀世珍品!”
这根簪子俗是俗了点,但价值依然不菲。
风剑心不由轻笑出声,这老掌柜的当真能吹牛,这件玉簪若真如他所说的如此不凡,也不会被他拿出来售卖了。掌柜的半点不觉尴尬,仍是满脸笑意迎合,“姑娘与此物有缘,美簪配美人,正与姑娘相配。”
风剑心道:“美簪配美人倒是不错,可这簪子不是我要的。”
掌柜面色微僵,又笑道:“不知要送何人呐?”
风剑心眼神柔和起来,“桃花簪,送给我家姐姐。”
“好福气,好福气,”掌柜的顺风使舵,“姑娘姐妹情深,羡煞旁人。相信此物定能博得美人一笑!”
话刚出口,就恨不得自打嘴巴,怎的如此口无遮拦?将平时奉承讨好那些富家公子的话说出来了呢?谁知风剑心闻言倒是面露喜色,掩唇轻笑,颔首道,“如此,那就承掌柜吉言咯。”
老掌柜的微愣,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无意识的接过玉簪,回过神来就要开始顺价,“姑娘您看,这根玉簪是……”
话未说完,就听窗外忽起一阵喧哗,紧接着响起阵阵哄闹之声,风剑心走到窗边,就势打开轩窗,掌柜的帮忙将窗户支起来。
先后往楼下街巷看去,但见人来人往的街市如今正有热闹好瞧。
大家伙儿围成水泄不通的人圈,人群当中站着一位姑娘和一个男人。那男人生得高大,左眼处有一道刀疤,正拦住那姑娘的去路,咧开嘴笑起来非常猥琐,完全就是地痞流氓的模样。那姑娘身披西南罕见的雪绒斗篷,摘掉兜帽露出雪白的俏脸,面貌虽然生得美丽,然而她那双狐狸眼盯着这赖汉似笑非笑,兴致勃勃的模样倒是显出三分娇纵之气来。
“怎的是他?”
老掌柜失声惊叹,面色灰败,似是颇为痛心疾首,“这下可大大不妙咯!可怜这姑娘运势如此之背,偏是撞到这混账手里。”
风剑心疑道:“莫非这赖汉大有来头?”
老掌柜的叹气道:“姑娘有所不知,此人姓赵,号三白,诨名儿叫赖三。是这凤临郡里有名的泼皮无赖,仗着会些武艺,又心狠手辣,在这翡翠河附近横行霸道,肆无忌惮,糟践过不少好人家的闺女……”说到此节,将声音压低道,“据说还有人亲眼见到,这赖三曾经黑天半夜的划船到翡翠河里抛过尸……姑娘你初来乍到,遇见此人可要千万小心呐!”
话虽如此,心知这些练功习武的江湖男女最是好管闲事,惯爱打抱不平,有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眼睛紧紧盯着风剑心手里的玉簪,生怕她立刻就要跳出窗外,路见不平。
风剑心暂时还没有出手的意思,问那掌柜,“此贼如此强横霸道,难道就没人能管管他?”
老掌柜的道:“谁说不是呢?可怪就怪在这里。谁也不知道他这泼皮无赖哪里来的能量居然能手眼通天,黑白两道通吃。这厮几次三番被请进县衙居然都能完好无损的出来,倒是有些拔刀相助的侠客们仗义援手,就算当时能大占上风,等过几日定会鼻青脸肿,手断骨折的落荒而逃,当真是奇哉怪也……”
风剑心疑道:“这无赖武功这么高?”
她见那男人脚步虚浮,听他呼吸粗乱,怎么也不像是深藏不露的模样,最多就是会些拳脚功夫,如何路见不平的侠士竟也拿他无可奈何?
难道是我看走眼?
“我想,许是有人背后罩着他吧?说不定他也认识些江湖上的朋友?”老掌柜的抚须长叹,风剑心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泼皮无赖的背后想来另有靠山,那就难怪黑白两道都要卖他面子。
老掌柜的见她并无拔剑相助的意思,连忙搬过来两张座椅,两人好整以暇,全当看个热闹。
若是平常,老掌柜的是绝没胆量凑这个热闹的,可现在他在二楼,居高临下,倒也不信殃及池鱼还能到他这里来。
风剑心行走江湖的经验说来尚浅,如今这出好戏就跟酒楼说书的话本写的那般,“无赖恶汉当街调戏良家妇女”这样的话本可算是经典桥段。
再看场中,那赖汉嬉皮笑脸,左阻右拦,就连语言神态陡跟话本里说的如出一辙。
“好妹子,怎么?这就想走?你刚刚撞进我怀里,将好哥哥新买的衣衫扯坏,现在就想这么一走了之,不好吧?”
他那身就是普通的短衫,跟新买的那是毫无关系,价值不菲就更谈不上。明眼人都知道他是借题发挥,趁机讹诈。
那姑娘也不和他胡搅蛮缠,凑上前满脸笑意的道,“那这位公子,意欲何为啊?”
这无赖估计这辈子都没人叫过他公子,登时笑得满脸通红,“小娘子可真识趣,具体赔偿嘛,不如你随我过来,咱们好好说道说道?”
人群中有人看不过去,高声叫道:“赖三!你这厮又再祸害良家妇女,这位小姐,你万万不可随他走啊!”
无赖当即恼羞成怒,破口骂道:“是哪个杂种嘴碎的敢说大爷的八卦?出来!”
人群当时噤声。那美丽的姑娘似笑非笑,“你瞧,有人不让我跟你走呢。不如……”
赖汉见她媚眼如丝,笑意盈盈,不由得失魂落魄,弓身凑上前去,就想一亲芳泽。
掌柜哎哟叫道,没眼再看。
风剑心凝眉不语,将那少女雪色斗篷里的华丽短剑看得清楚分明。她知道,但凡那厮敢再上前半步,必叫他血溅当场!
就在这时,人群外忽然传来厉声暴喝,“大胆狂徒!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岂容你如此张狂放肆!”
话音未落,但见灰白人影起跃翻身,落到场中。
那人长身玉立,傲然站定,乃是位气宇非凡的年轻公子。此人相貌倒非十分出众,不过眉目间自有傲气,功夫洒脱,仗义相助,当然立刻就赢得众人的高声叫好。
风剑心捏着手里的桃花簪,清澄美目望着场中,面上露出饶有兴味的神情。
这位公子当真会拿腔作势,他与那少女不过三两人之隔,想要过去,拨开人群即可,却偏要使出这华丽的轻身功夫,当真会虚张声势。
可她早已见过谢令如那山呼海啸,红毯铺地的排场,与之相比,这位公子的粉墨登场就显得有些低调起来。
果然就像话本里说的那样,上半折是:无赖恶汉当街调戏良家妇女,下半折就是,少年英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这“英雄救美”的戏码,纵古至今,依然是屡试不爽,深受江湖侠客和深闺小姐们的青睐。
看似俗套,其实内中自有做人的道理。
试想,若是走南闯北,资历深厚的老江湖在遇到路见不平时,其实顾虑甚多。譬如,能不能打得过?对方有什么背景?要怎样解决才能既得名声又无后患?
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
大部分的宗门子弟在行走游历之初,师父就会要他们记住这两句话。
江湖中人想要扬名立万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活得够久。而想要活得久最要紧的是记住谨慎二字。
是以,江湖上常有什么大侠高人数十年未尝一败的传说,这其中固然是有真本事的,但最重要的是,这些人懂得审时度势,明白什么样的人不能招惹,哪些江湖枭雄魁首他们打不过,行事极其小心谨慎,当然逢凶化吉。
故而,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种事情,多半就只有初出江湖的少年人会去做。这些人血气方刚,年轻气盛,久闻话本里江湖英豪扬名立万风花雪月的传说就心生向往,因而绝不肯放过“英雄救美”的机会。
若是战胜,不仅能崭露头角,还能赢得美人归。就是不幸败北,也算是死得其所。
若今日是别人遇险,风剑心也会想要仗义援手,但那位姑娘明显不是一般的富家小姐,她身怀绝技,何须人救?
且不说她那身装扮看起来就非比寻常,更别提不远处站在人群之外,却不时往场中凝神注目的十数名雪衣男女。这些人显然是这位姑娘的同行伙伴,他们个个身手不凡。
掌柜的看得兴致高涨,不由喝起彩来,“好!好身手,这位公子的功夫真是俊俏!”
风剑心顺着他声音往场中看去,原来那年轻的公子已经和那泼皮无赖正斗起来。说是斗,倒不如说是耍。那年轻人的武功明显就要比那泼皮无赖强出甚多,可他明明能一招制胜,偏要羞辱耍弄那人,让他颜面扫地。
那无赖左冲右突却抓不着他半片衣角,反倒连连绊摔好几跤,惹得众人哈哈大笑,无赖恼羞成怒可又无可奈何,当真是大快人心。那位雪衣姑娘也被这滑稽的场面逗得花枝乱颤,脸上笑逐颜开。
两位男才女貌,眼眸相对,情丝蠢动,就觉此刻岁月静好,眼里心里就再没其他人的存在。
风剑心暗叹:有缘千里来相会。这英雄救美的戏码果然百试不爽,历久弥新。当时就觉索然无味,离开轩窗,越发想念起她的大师姐来。
掌柜的显得有些意犹未尽,抚须叹道:“善恶到头终有报,若是那泼皮无赖能够从此改过自新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就怕斩草不除根……等到这阵风头过去,这厮便要再出来作恶害人。不过那位少侠看着也不似寻常的人物,想来也不怕那泼皮无赖的报复……”
低头恰好看见风剑心手中长剑,不由多嘴问道:“近来,西南境内来了许多江湖人士,看姑娘的模样想必也是习武之人,不知道和刚才那位少侠相比,你们二人的武功孰强孰弱?”
风剑心微微浅笑,不置可否。
这个问题若是江湖中人来问未免有挑衅的嫌疑,可风剑心若是实话实说恐怕就对那位公子甚是无礼,故而一笑置之。
付过银钱,掌柜的笑意盈盈的将风剑心送出门外。少女瞥过街市两头,那位年轻公子和雪衣姑娘早已不见,街道又继续热闹起来。
一夜好歇,风剑心这日起早,结账退房,就到城中的车马行当租赁一辆马车乘坐。其实就算是江湖女子,若非十万火急,星夜兼程,能乘马车的话,是不会愿意骑马的。
女子的身体构造与男子不同。颠簸的痛苦若非是训练有素,当真没几个女子愿意生受。就是骑术精熟的男子也绝不像世人看起来那般策马奔腾,风流洒脱,各中滋味唯有自己领会。
凤临郡再往南边走就是翡翠河。此河正如其名,两岸山清水秀,风景清丽,端如玉川的处子般小家碧玉,偏偏河道交错,将南行的道路拦腰截断。如要从此去往西原,翡翠河几乎是必经之路。
若是改道陆路便要乘快马绕过六百里的河堤方可从浅水处架设的桥梁通过,这当然是下下之策。
等到马车赶到河畔,天色已然明朗。渡头船坞停泊的沙船已经开始拔锚起航。三五名水手正要撤去船梯,十艘小船也要扬帆而动。眼见全港船只尽数要走,风剑心不由疾行快步,一边高声叫道:“船家且等等!”
搬运的水手们驻足望过来,但见河岸上的少女遥问:“船家,你们这船是要到对岸去吗?可到澜西靠岸?”
船老大模样的老者正坐在船头,闻言敲敲手里的烟斗,吐烟道:“到是到的,只是对不住姑娘,今天我乌老大第一趟的船已经让贵客包去。姑娘若等得,最多四个时辰,我便可回来接你过去。”
风剑心当然不愿多等,连忙向那些小船看过去,那乌老大说道:“姑娘不必再看,这些舢船都是我的伙计,要随我一同过江的,真是对不住了。”
风剑心登时气馁。诚然要以她的能力,不凭一物也可渡江,可那样未免太过惊世骇俗。她正思量是另寻他法还是再等四个时辰时,忽听那艘沙船上传出一道洪钟般鸣动的声音:“我等堂堂七尺男儿,岂能这样欺辱一个小姑娘?老伙计,你就让她上来罢!”
这道声音远播湖岸,在湖面的激起波纹,仿佛这百里翡翠河内皆能听闻其声。男人的声音浑厚雄健,隐隐有浩然正气,风剑心猜想,这道声音的主人必是位顶天立地的豪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