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戬心之重蹈覆辙》梦十四

7、第 7 章

　　淮水。
　　敖寸心坐在殿中，看着玄光镜中倒映着淮水岸边，玄默送宛娘离开的情形，她身边漂浮着一个淡淡的虚影，那是已经恢复神智的小公子的魂魄。
　　她用法力刺激了小公子的魂魄，让他得以清醒，却也加速了他的耗损。
　　可宛娘同意了。
　　她说，如果小公子清醒着，也一定会这样选。
　　清醒过来的小公子终于让敖寸心知道了他的名字，陈宋。
　　很普通的名字。
　　可当敖寸心让他去地府的时候，他却说，“我不愿入地府。”
　　敖寸心：“以你现在的情况，不入地府，便是魂飞魄散。”
　　陈宋：“可是地府的阴兵大哥说，我并非无辜被牵连殒命的第一人。仙人高高在上，凡人自是远远不及。可凡人纵使微如草芥，也该有属于草芥自己的声音。我或许不是第一个人，但或许可以做最后一个人。”
　　那个叫陈宋的小公子，生前鲜衣怒马，死后依然天真。
　　敖寸心没有帮他。
　　只是告诉他，曾有凡人，于供奉之时，指天怒骂。后来，玉帝下令，将其打入十八层地狱。
　　小公子听后，对她深深地行礼，然后和宛娘离开了淮水。
　　敖寸心知道他要做什么。
　　以卵击石。
　　可是这是他唯一的办法。
　　曾经的那个凡人，有杨戬为他找来罪大恶极之人的魂魄代替他入十八层地狱，那么陈宋呢？
　　**
　　杨戬被玉帝和王母一道口谕匆匆地召进瑶池。
　　看着跪在瑶池上气息奄奄的凡人女子和即将消散却又被稳固住的魂魄，杨戬的眸色一深，隐约猜到了是什么事。
　　玉帝一看到杨戬这幅不动声色地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直接一个杯盏就扔在杨戬面前碎开，“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王母在一旁一边安抚着玉帝的怒气，一边似笑非笑地看着杨戬，“本宫记得，上次陛下就和司法天神说起过，有神仙动了私情干扰了凡人命数的事情，还特意交代了司法天神去办。可如今，竟有凡人当众指责天庭，陈其冤情。有枉死的魂魄，宁可不入轮回，魂飞魄散也要为自己讨一个公道。司法天神执掌三界之法，你认为，这件事应该如何处理？”
　　杨戬：“臣会将犯事的神仙抓回天庭，请陛下娘娘发落。”
　　王母步步紧逼：“只是如此吗？”
　　杨戬沉默一瞬，道：“臣心中已经想到了解决的办法，还请陛下和娘娘再给臣一些时间，一定会给陛下和娘娘一个满意的答复。”
　　王母：“那本宫和陛下就等着司法天神的好消息。希望到时候，无论是新天条还是我与陛下，或是众仙、三界都能满意你的办法。”
　　杨戬与王母对视一眼，看穿了她眼底的嘲弄。
　　在这件事里，凡人与众仙本就是两个对立面。
　　想要维护凡人的利益，就要牺牲众仙的利益。
　　新天条出世，是杨戬裹挟众仙意志一力促成的。可如果他站在了众仙的对立面，他还能如以前那般，让众仙对他马首是瞻、支持到底吗？！
　　**
　　杨戬将宛娘和陈宋带回了真君殿。
　　梅山兄弟和哮天犬围着一人一鬼打量，没想到如今竟还有人能够有如此胆魄，借由供奉之时剑指天庭。
　　要知道，天威不可犯。
　　轻则挨上几道雷，重的便如敖寸心所说的那般被直接勾去魂魄下十八层地狱。
　　更何况，这里还有一只鬼。
　　天雷对魂魄灵体伤害极大，这鬼居然还没有魂飞魄散。
　　杨戬：“老大，你去查查，是谁扰了这凡人的命数。点齐天兵，将人带回来。”
　　梅山老大领命而去。
　　杨戬坐在主位上气息沉沉，看着宛娘和陈宋的目光中带着沉思，而后冷不丁地开口，“是谁教你们用这个方法上告天庭？”
　　宛娘气息奄奄，答不了杨戬的话。
　　陈宋反而比她的状态要好一些，只是低着头：“没有谁教我，是古籍所载。既然凡人能够用这个方法供奉天帝和神仙，自然也能用这个方法向天地和神仙伸冤。”
　　杨戬：“你想保护这个幕后之人？你可知，对方极有可能是利用你，刻意挑起凡人和神仙之间的矛盾，削弱新天条在三界中的威信？”
　　陈宋沉默了一下，然后开口：“可是没有我状告天庭这件事就不存在了吗？神仙和凡人之间从来都不存在矛盾。存在矛盾的是远远凌驾于凡人之上却又动了私心不顾后果肆意妄为的神仙和明明什么都没做却无辜被牵连的凡人。”
　　杨戬挥袖，梅山兄弟中便出来一人将宛娘和陈宋带了出去。
　　剩下的人凑到杨戬案前，“二爷是怀疑，这件事背后有人操纵？”
　　杨戬：“身为凡人，身上没有一丝法力，却连受三道天雷而不死。魂魄本是极阴之物，天雷至阳至刚，他却没有魂飞魄散。如此看来，他们身后必定有人相助。”
　　梅山兄弟：“可既然能够有本事护得住人，按理来说他直接上天禀报不是更好？”
　　杨戬：“这正是我所怀疑的地方。”
　　杨戬看向哮天犬，“你沿着他们的气息追踪，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后帮他们。若当真是一时怜悯便罢了。如果是趁机发难，刻意挑拨，那便也不必留手。任何人，都不能影响新天条出世。”
　　哮天犬领命而出。
　　杨戬：“你们出去吧，我想好好静一静。”
　　等到其余人等纷纷推出大殿，杨戬从书架上摸出一卷竹简，上面刻着天条二字。这份天条，是他在很久之前就刻下的。那个时候，他才刚刚上天，见到了玉帝的刚愎自用，天奴的狐假虎威，众仙的事不关己，天条的沉疴难救。那个时候，他就想着，若是有一天能够修改天条，那天条应该是什么样的？
　　他一力促成沉香反天救母，本就是想逼迫玉帝王母修改天条。
　　华山上的华山之心内蕴新天条是他的意料之外。
　　可如今看来，新天条出世，或许还需要不断完善。
　　神仙有七情六欲，合乎天道自然。
　　可神仙肆用法术，却容易造成三界不稳。
　　杨戬叹息一声，走到门槛的位置，抬头看向那一轮皎洁的明月。
　　这么多年，他总是习惯在为难的时候、难过的时候、违背自己心意的时候，遭人误解的时候、做出决定的时候看一宿一宿的明月。那清冷又温柔的光辉哪怕不曾照在他身上，只是看着，也能让他内心平静。
　　如今月光终于照进了真君神殿。
　　可如果他又一次与众仙对立，这轮明月还会如此刻一般照在他身上吗？
　　**
　　就在杨戬看着月亮的时候，敖寸心同样也在抬头看月亮。
　　只看了一眼，便厌烦地找来云雾将那一轮明月给遮住了。明月照不到江水，自然也照不到敖寸心的水府。
　　最近接连被勾起旧事，她难得地想喝酒，却又被一轮明月坏了心情。
　　念：“你讨厌月光。”
　　敖寸心：“、、、我是讨厌嫦娥。”
　　念：“杨戬喜欢嫦娥，与嫦娥并无关系。”
　　敖寸心嗤笑一声，为自己和念都倒了杯酒：“是啊，可我是蛮不讲理、还会迁怒的敖寸心啊！那些年、、、我喜欢杨戬，可是杨戬喜欢那一轮月光。我心里清楚自己比不上嫦娥，你不得她美，比不得她善良，比不得她温柔大度，比不得她怜悯众生。因为比不得，所以就更讨厌了。”
　　念偏头看向敖寸心：“你很好。”
　　敖寸心笑了一下，眼神有些氤氲：“不必安慰我。”
　　那些年里啊，她听到的最多的话就是为杨戬可惜，杨戬怎么就娶了她呢！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杨戬不喜欢她。杨婵知道她二哥心里装的是嫦娥，哮天犬认为只有嫦娥才配得上他的主人，所有人都知道嫦娥仙子在杨戬心里是特别的。
　　她厌恶他们看她的眼神，总在提醒她，她是如此可怜，杨戬不过是可怜她，心存内疚感激才会娶她。
　　敖寸心端起酒杯，“所有人都说我不如嫦娥，知道当初那一段往事的人都说我是个疯子，嫉妒、霸道、虚荣、恶毒、无理取闹。我承认，我就是嫉妒、霸道、虚荣、恶毒、无理取闹。我的确处处不如嫦娥，可我是敖寸心啊！”
　　骄傲的敖寸心即便再不堪，也学不来虚伪的大度和粉饰太平。
　　念看着敖寸心将杯中的酒一杯接一杯，一饮而尽。
　　被重新勾起旧事，触景生情。
　　哪怕失去了对杨戬的爱，也依然还会有气愤不甘，有委屈难堪。
　　骄傲的龙公主人生唯一的一次挫败便是感情，而一次败北，万劫不复。
　　可是、、
　　敖寸心就是敖寸心。
　　哪怕嫉妒霸道，无理取闹，面目全非，喜欢的人也只会心疼，会看到那个面目全非的躯壳之下，脆弱又无助、只想保护自己、想要抓住自己唯一能抓得住的东西的敖寸心。
　　看不到的人，只是因为他看不到啊。
　　念：“对我来说，你很好，不是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