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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九章 匠心(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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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陆匠心被灰袍女道人掳走,离开陆府范围后,一路疾奔。
匠心靠在女道人怀里,任由夜风刮向脸颊,在吹递的冷意里捕捉着对方身上淡淡的檀香。
女道人在一处巷弄驻足停下,面上却是一丝表情也无,不言不语便松开陆匠心。
匠心以为这女道人是嫌厌自己平庸无能,然而下一刻,这位她唯一能够依靠的女道人身体一晃,眼见着就要扑倒在地——匠心伸手去扶,却是扑了个空,女道人恍然化作一道泛黄符纸,轻飘飘地滑过她的掌心,如轻羽翔云,无声落地。
巷弄深处缓缓地走出一道形影,黑夜之中,暗巷之内,可辨的只有轮廓,然而对方身上轻淡的檀香,秀美的纤姿,赫然就是那位救她、护她的女道人。
女道人此时才开口说道:“我恐陆门生变,便将人形符箓偷偷挟于画卷之中,若是遭遇灾厄,符箓即可幻化贫道形神,相助于二小姐。”
她臂挽拂尘,弯身行礼:“贫道插手陆门家事,还望二小姐见谅则个。”
匠心还礼道:“真人何错之有,骨肉至亲、犹不及真人待我半分诚挚。”她上前一步,颇有几分激动地追问:“真人,匠心何德何能让你如此待我?”
女道人抬首看天,状似不经意地说道:
“啊,二小姐体内蛊患未除,我已寻着化解的术士,劳烦二小姐随我再走一趟。”
匠心心中五味杂陈,那挟杂强烈感情的语句几次溜到了舌尖,却偏偏吐不出半句。她想问,为何这人总在自己危难时施予援手,为何她的事情全然瞒不过女真人,为何要对她这般好,她陆匠心又是否消受得起?
两人夜行,一路无话。
女道人叩响了一处医馆的门板。她那动作甚是悠闲,就连叩门的力度也是那样轻轻地,然而叩门的动作却是接连不断,虽不知医馆内里的人作何感想,但就是站在女道人身后的匠心不免也心生烦躁。
医馆的门板被取下后,匠心讶然:
“许大夫!”
女道人挥了挥拂尘,行了道礼。
这许大夫显然没料到有人深夜来访,随便披了外衫,一只手还抓着裤头系带,披头散发地跟那百无禁忌地女道人打了个照面。
女道人说道:“深夜叨扰,此无礼之举,实在非常抱歉。”
尽管她脸上真的没有半点歉意,许大夫还是得含笑回道:
“不知真人来访,所为何事?”
“这真人是跟我约好的,你识相的话且滚一边去。”女声自内堂传来,虽未见人影、那声音却已透着凶悍霸气。
许大夫只得一手抓着裤头系带,一手拢着身上衣衫,将那两人请进内堂。
匠心初时以为,这许大夫的夫人顶多只是凶悍而已;岂料她一踏进内堂,当下只觉得寒意一阵一阵地从脚底板往上冒,背脊的寒毛肃然起敬,就连头皮也阵阵发麻。
内堂之中只有一豆残灯,灯火摇曳着舞动它即将逝去的生命、凭借着残存的热力,照亮了里面那位身穿黑色衣袍的女人。那女人的双眼里簇簇跳动着那点残灯的亮色,阴沉沉气息,冷冰冰脸色,诡异的不似人脸,倒像被人拿捏出来的巫师蜡像。
当然这样的一张脸还不足以吓倒陆匠心,真正可怕的是女人手中那个透明的器皿——火光投在器皿壁上,氤氲出一种暧昧的光线,光线照出了器皿中毒虫互相撕咬的狰狞,那些迸发的毒计,浓稠得和成一团,或惨绿或猩红地溅在器皿壁上。那种丑陋的厮杀,在残灯之下一览无遗。
女道人目不斜视,垂下眼、不去瞧女人的长相,行礼道:
“见过黑菩萨,贫道这厢有礼了。”
匠心跟在后头,也忙不迭弯身揖礼。
黑菩萨说道:“真人要我解的蛊毒并不难,只是这回、是真人有求于我,于情于礼真人也不该空手而来才对。”
女道人说道:“贫道两袖清风,一心修行,又岂有俗世财帛。”
“久闻真人常戴一枚千年古玦,虽未知真假,然而我正缺这样的药引呢……”
匠心悄悄地抬起眼来,她私心里希望女道人答应下来、正好以次交换为自己解去蛊毒的机会;然而这样的一枚古玦,对于女道人意义必定非凡,女道人毫无理由跟立场、为了她陆匠心放弃这样一件重要的信物。
女道人拂尘一挥,扬手摘下系于脖颈的红绳——红绳系着半块螟蛉雕纹的碧青古玦。她似是对此毫不留恋,将手中古玦一抛,掷向女巫师。
匠心见状不由哑然,女道人这样决断的动作几乎要让她以为这样的玉佩根本不在女道人的心上,然而、如果这一块玦子对她真的毫无意义,女道人又何必将它日夜挂在脖颈,日夜地放在心尖上。
匠心禁不住上前一步,攫住女道人的衣摆:
“真人……”
女道人回首瞥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做声。
这一切自是逃不过黑菩萨的眼,她笑道:
“多谢真人美意,这千年的古玦真正胜过我毕生寻到的法器——陆家二姑娘,你且上来,待我为了解下蛊毒。”
匠心浑身一僵,还自迟疑之时,却见女道人袍袖一挥一卷,她已被送进黑菩萨怀里,一阵烟雾扑鼻而来,自此便人事不知。
陆匠心也不晓得自己睡了多久,睁开眼时她首先看到的竟是那浑身黑衣的女巫师。
明明是压抑着自己不要说出来的话语,还是无法违心地藏在心底:
“真人,我……”
黑菩萨用袍袖掩去半边脸,眼睛微微眯起,像是在笑了,然而那双眼里却只有诡异的算计:
“陆家二姑娘,既然我得了李真人那么大的好处,不如我顺便为你办一场和合法事,让你与真人结发同心共谐白首。”
匠心忍了又忍,她没听过何谓和合法事,但直觉上对这个女巫师真的无半分好感。
“高人的美意,小女心领了;但是世间情爱该是两情相悦,又岂会因为一场法事改变原有的情谊。”
黑菩萨那双琉璃珠一样的眼睛定定地凝视着匠心:“你敢说你真的不想让那个人永远爱你,你敢说自己对那个人毫不心动——你想的,就像男人与女人互相吸引一样,你的心早恨不得跟那个人连成一块了。”
“你想的是什么又与你何干?”
“你不想她爱你一生一世,你不想她永远只将你放在心上,你不想她褪下你的衣服,抚摸你、亲吻你——永远结合在一起……”
“住口、住口!”
黑菩萨只定定地看着她,双目炯炯,眼眸里充满了诡异的专注,下咒作法时独有的狂热:
“还是说,你忍心看着她迷恋另外一个人,她会追随着那个人天涯海角不离不弃,不管那个人是转世了还是忘记她,她都一直一直地等下去,彻底地忘记你!”
匠心浑身一颤,双手失控地乱抓乱舞;黑菩萨猛地抓住她的双腕,口中喃喃絮语,不绝于耳,她只觉得头昏脑胀,整个思维都被对方口中所形容的一切所占据,莫名的恐惧让她失控、让她疯狂,耳边只听见“嘶”地一声,她扯下了黑菩萨的半截衣袖。
黑菩萨却是半点也不生气,说道:“你想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吗,你知道她爱着谁吗……”
声音一阵一阵地回响在耳畔,萦绕不绝,她眼前所看见的一切都在打转,视线开始模糊。她分辨不出想象与现实,她在黑菩萨的声音中看见了那个所谓诡异与荒诞的世界,这么近、那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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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眼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这次陆匠心睁眼看见的是女道人。
女道人执着手帕,为她擦去额上的冷汗:
“黑菩萨已经为了解了蛊毒,从今以后,你算是摆脱了同胞姐姐的控制了。”
匠心大大地喘了一口气,冷不丁地一手攫着女道人的手腕子:
“这是何处?”
“古衡道观。”
“原来是梦……”匠心笑出声了,带着几分兴奋地说道:“那个女巫师太可怕了,她不停地跟我说话,不停地用语言刺激我。”
女道人收回手:“……你先放宽心,好好休息。”
匠心还想笑,但是笑容全都僵在脸上,她摸到了被褥里面那半块黑色的袍袖。
“真人……”
“……”
“在你心里,我真的值得、你为我做那么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