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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晓风残月(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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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回春
很多年以前,禅幽还是李家小姐的时候,闺名曰心月。
幼年多病,因而镇日卧榻,只偶尔守在镂花的窗前,看着那洒下的晖影。
侍女养娘来来去去,然而她总记不住她们的容貌声音,她被禁锢在自己的闺房中,就连身心与思想也为之封印束缚。
有一回,她迷迷蒙蒙地躺在榻上,床前却传来母亲的啜泣,婢女们都说着夫人节哀、让小姐安心的走之类的话,她这样听着,魂体倒真有一种莫名地被抽离的错觉,其实当真抽空了魂灵也没什么——与其被圈养在一个小房子里茫然度日,还倒不如了此残生,也省了往后诸多事端。
意识迷茫地,也不知过了多久,又隐约地听见有人说道:
“……这是胡大夫祖传的方子,还有家传的古玉……碾碎一半作药引,另一半得让心月小姐随身佩戴……”
红绳穿过了玉玦,碧潭清浅,春水妩媚,涟漪中是剔透的螟蛉戏珠。淌过一池清凉意欲赏玩,那螟蛉子却甚是灵巧,宝珠折现的七彩流光炫花了瞳眸,耳边只听见潭水荡漾悠然,水花四溅、那螟蛉折了足,哀哀抵嚎。
自梦中醒来,胸前多了一枚碧青玦子,她还来不及赏玩,胸口立即涌上阵阵酸臭、也顾不得礼仪教训,用手撑着床前的柱子,便觉得喉头一甜,张口而出的污秽淌上枕被,深绿色的药汁还带着体内的温度,她只觉得好丢脸,一床的污秽实在令人无法忍受,嘴巴却是怎么也止不住的张开、呕吐,像是要将口唇冲垮,要将自己以前灌下的药汁尽数清空。
她呼吸着自己嘴里散发的腥臭,难受得湿了眼眶。
心月的顽疾几乎是药到病除,不出一个月便可下床走动,脸色红润如常。
人们都说胡大夫妙手回春。
她拈起玦子放进掌心——寒凉温润透澈盈心。
她对着那玉玦子轻轻呵气:“你叫什么名字?”
螟蛉镌刻依旧,然而耳朵里却像是灌进了另一种声音。
“……我知道你在说话,你可以出来见我吗?”
碧青的润泽似乎黯淡了下去。
她的口唇与玉玦的温度竟是相似的寒凉,唇瓣胶在玉石上的触感、尽管冰冷,却是让人莫名眷恋。
“……我、你会陪着我吗,一直一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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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月病愈还没满一个月,那妙手回春的大夫却是撒手人寰,人们便又叹息、医者难自医。
父母对她还是十分担忧,特地请来京城月眉玉观的女道人至家中为其讲学。
那辛闲本就是女冠中才思绝妙之人,不仅诗文吟诵,就是笔墨丹青亦非寻常男子可企及。
母亲说,心月只能作真人的半个徒儿,她是有婚约在身的——会诗画,以显家族礼数,添闺中愉悦,合夫妻琴瑟;明养生,辟痼疾根本,健脾腑五内,修脱俗凡骨。
对辛闲的惊艳,是心月无法忘却的。她少年的记忆、几乎都为辛闲所占据,美艳的表相让人无法侧目,敏捷的才思诱人结交探秘,娴雅温婉使人如沐春风。
心月觉得与她相处时,被禁锢于闺房的自己仿佛得到了整个世界,辛闲教她认字读书,授她养生窍诀,吐纳法门。辛闲的颦笑,辛闲的身姿,辛闲的温柔——烙上心坎,成为印记。她无法控制自己对那人不知名的欲望与迷恋,就像将口唇胶在玦子上一样,她的唇瓣也想要贴上那个人的。
一日,母亲布置了绣花之类的作业予她,心月只盼着辛闲早些前来,针帛丝线铺满桌面,她慵懒的卧在梨花榻上,只作那少年伤春,强说愁苦。
及至听见廊外足音,她又连忙离开卧榻,端正地坐在桌前,低垂螓首轻捻银针绣线。
叩开木门,佳人如玉。
她忍不住抬眼偷瞄过去,却让银针划破指头,赤红血珠,妖艳的色泽,象征着撕裂的伤痛,佳人蹙眉的恐慌。
辛闲本已跨进门槛,赫然见血,让她猛地后退。
心月不明所以地站起身来,辛闲跨出门槛,颤抖着声音说道:
“……小姐忙于针帛,辛闲便不打搅了……”
语毕,她已迅速的转身离去,全无那平日的优雅悠然。
心月张了张嘴,却是什么也说不上来,心中抑郁难耐,竟扬手将桌上的布帛针线尽数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