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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3-人倒霉什么事都能碰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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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田到香岗,直飞五个多小时。总部给常务和久佳定的头等舱,久佳不得不感叹,行政高层的福利真好。
常务挺和蔼,话不多,路上睡了一小会儿,翻了几页文件,偶尔问问久佳的家庭情况,也闲聊几句比如“我上班的时候,杂志比现在好卖得多,现在是门户网站的天下”、“你要努力啊,不能自满,越是职业女性,越要自强”之类。
久佳提着登机箱,里面几件贴身用品,还有个笔电包,常务秘书准备的演示文稿,嘱咐她记熟,开会时候沉着点,要讲得流畅。
她琢磨她是顶了秘书的行程,也许常务想再考察考察她?她不确定。她踩着高跟鞋,心里吐槽穿A字裙走路真费劲,还是仔裤舒服,脚上加快步速跟在完全没等她的态度的常务身后。
落地当天没工作安排,到酒店之后,常务问久佳有想去的地方吗?久佳说回房间为第二天的会议做准备。常务看了眼表,“嗯,七点跟合作方吃饭,我六点到你房间接你,带你去买件礼服。”
这个行程之前没提过,久佳愣了两秒,推敲到:“很正式吗?我带了正装。”
常务穿正统西装,头发梳得整齐,鬓角花白,五十岁的人,两颊红润很有精神。也许因为不是工作场合,他笑得比在办公室更放松,语气带着一贯的上位者不容拒绝的味道。“别紧张,普通的应酬,跟你从前陪你的主编出去一样。衣服你也不用担心,公务活动嘛,走公务预算。先回房间休息一下吧。”
她的房间能看到整片海域,天空有云,让海看起来不那么蓝。地毯软到她的高跟鞋不舒服,她甩掉了鞋子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公务活动、公务预算,住的是宽敞的酒店套间,连一个普通的应酬都要特地买礼服,这算是有钱人的世界吗?还是文娱圈的惯例?这一切是不是来得太容易?她上班提供的价值,跟公司给她的报酬匹配吗?
公司是做生意赚钱的,又不是搞慈善的,从没见过哪家公司无缘无故养个大爷。她心里怎么有点不踏实?半天她才想起来该打个电话回去报平安。握着电话翻到铁男的号码,那串方方正正的电子数字,让她想他和孩子。
她想家了。
电话响了三声,听见话筒导致的略有变形的那个沉稳的男声,说“喂”,她安心不少,夹着电话离开窗口,边聊天,边打开笔电。
“我在补习班……伊梨在上课……等下课我打给你,让你跟她说几句?”铁男坐在驾驶席,食指放在唇边,给副驾驶上的律子比量“嘘”。
久佳在对面有些遗憾,语调微落:“那不用了,晚上有个商务应酬,大概没时间,到点儿你就哄孩子睡吧,我明早再打给你。”
“行,你注意安全,不用担心家里,有我。”
对面又说了句什么,律子等到铁男将电话随手放在车门的储物格里,弯下来的眼角多少带着些揶揄,“为什么不说实话?”
“哪句不是实话。”车在路边停了一会儿,铁男让律子下车,坐到驾驶位来。他也下车,去副驾驶。
律子特地带了一双平底布鞋,高跟鞋脱掉放在后排地板上。她坐好,按照记忆调整座椅位置和镜子角度,心里毛毛的,她害怕开车,双手紧抓着方向盘,人微微地抖。
她深吸几口气,看着前面的路,其实看得不清楚。她努力放松自己,笑得紧绷,耳边嗡嗡鸣响,好容易想起个话题:“看了你的访谈,你们感情真好,我还当你对太太是言无不尽的。”
“放松,律子,你这么紧张可不行。放松点儿,手别抓这么死,这段路车少,你别怕。”
她的手忽地一暖,跟着拍她的节奏松弛了些,铁男的声音很稳,让她也觉得安稳。她又能听见、看见了,扭头对铁男笑起来,“安全带。”
铁男看律子那个担心不已的样子,只好坐正,系好安全带,指点说:“先打转弯灯,踩住离合,挂挡,慢慢松离合。手上松点儿,注意路况。”
车子缓缓开动,在一档上慢慢地走,律子的注意力都在路上,她还是怕,眼睛紧盯着前方,脑子里是空的,有些手足无措。“然……然后呢?”她问,其实她都没发现她在问。
“然后你就开,轻踩油门,转速上来时候加档。”
油门和刹车是一只脚在管,律子总要想一想才知道自己踩的是哪个。她觉得自己太笨,怎么一上车,比平时更笨了。她不敢看旁边,但觉得铁男在笑,便急了,“你别笑我,我害怕。”
铁男记起自己当初飞驾了好几年,第一次摸方向盘就敢从乡下家里开进繁华市区。开车这事儿,胆子得大,越害怕越开不好。不过律子这个车速,出不了事,“没笑你,放心开,我说刹车时候你踩刹车就行。”
天色渐暗,律子总算敢挂上二挡,把车速开到四十几公里。铁男看看时间,说你掉个头,咱们往回去。
事故发生突然,有辆遥控玩具车从一条巷子里跑出来。铁男立即喊律子刹车,但律子的反应慢了一拍。更可怕的,律子的第一个应激反应,踩在了油门上。发动机轰地一声,她吓坏了,紧绷地收脚慌忙去找刹车。
有个孩子跟在遥控车后面跑出来,手上握着遥控器,一屁股坐到路边,开始放声大哭。铁男猛拉一把方向盘,车甩尾滑出去,跟随轮胎摩擦出巨大的吱的声音,驾驶室一侧砰地整个撞上马路另一边的护栏。
铁男被惯性带着向车中间晃,躯干被安全带拉住,钝钝地疼。律子没那么幸运,头狠狠砸到车门玻璃,眼见血鲜红,涂上玻璃。铁男短促喘了两口,慌忙松开安全带,又去松律子的,拍律子叫她。律子靠着车门软绵绵往下滑,嘴里哼着回应,但说不出有意义的句子。
铁男下了车快步走到驾驶室外面,想开车门,发现车子B柱和车门都变了形,赶紧回到副驾这边,拉着律子的腋窝,找角度将她拉出车。律子头上有血,还在流,铁男没有别的东西止血,脱下衬衫死死压住伤口位置。车窗玻璃有裂痕,但没碎,不用担心玻璃渣。
他得找个车去医院,得快!
这段路车实在少,铁男赤着上半身,将律子打横抱在怀里,出血位置压在肩膀上,算着等了两分多钟,没见有车经过。他甚至想干脆抱着她跑,恰好来了辆出租车。他赶紧将车拦住,律子忽然动了动,低声嘟囔“孩子”,有想吐的动作。
铁男看了眼巷子口那孩子还坐在地上,把律子放在出租车里,拜托司机师傅稍等。师傅挺仗义,说不着急,你先报警,看看那小孩儿,别弄成逃逸。
打过电话,又看看孩子没碰着,只是吓着了。铁男再回到车上,请司机赶紧送他们去医院。此时律子又没声了,铁男把她抱紧,手摁着伤口处,尝试止血。十来分钟,到了医院。铁男抱律子跑进医院,挂急症。医生问过情况,让他在急救室外等。
他终于能喘口气,紧张之后的松弛,让他浑身发抖。他站在雪白的医院走廊里,缓缓退到墙根,后背贴着墙往地面坐下去,墙擦过他光着的后背,有点热辣辣地疼。
他人盘坐到地砖上,心却没跟着坐下,吊得老高。心抽抽着,开始疼,不知道是因为律子受的伤,还是因为对自己懊悔。他真没想到会出事故,真没想到,怎么会呢?律子不知怎样,看起来只有头撞到,但出了很多血。
此时他帮不上别的忙,又不能离开医院,他得在这里等医生处置律子,等交警和保险公司来找他。他想起孩子还在补习班,赶紧打给三井寿让他帮忙接伊梨和邦彦,然后又陷入无能为力的等待中。
这会儿医生回来找他,跟他说要拍个脑CT,让他去交钱,然后去CT室等。幸好他的钱包在裤子口袋里,他记起律子好像背个单肩包,忘车里了吧,不知道会不会丢。紧跟着想起明天多半得去交警大队,他又打电话回公司车队请假。
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次意外事件,需要接二连三处理许许多多的问题。人生可真tm难!他攥紧了拳头,恨恨锤了几下手掌,在肚子里骂了一串脏话。
三井寿接电话的时候,正在餐厅里,同美奈一起等上餐。铁男的电话就追过来,他们俩还没吃上。听见铁男说撞了车,自然不顾上饭了,叫美奈一起,赶紧接上孩子去医院。
当时没问太多,路上三井寻思不对,怎么铁男跟律子一起出车祸?他从镜子里看了眼后排座位上的美奈和两个孩子,没提这茬,无论为什么,他觉得别提醒美奈。
美奈自然也想到了,问道:“铁男怎么说的?打给久佳了吗?”就算久佳再怎么忙,铁男撞了车,她也不会放着不管。
“刚才忘了问,见面再说。”美奈提到久佳之前,三井没想起她,听美奈说,三井又多一层疑惑。
三井和美奈带着孩子们到医院时,律子已经被送进了病房。情况还好,只是脑震荡,外伤缝了4针,人还没醒。
铁男没在病房外面,美奈带孩子进去看昏迷着的律子,三井在门口给铁男打电话。电话响了几声才接起来,铁男说就回来,正跟交警验血,说得三井心里担忧。铁男大约也想到这里,又补充,不是他开的车,是律子开的,没事。
等到铁男回来,说到久佳在出差的时候,美奈深深看了眼上身还光着的铁男,带着审视的意思。
铁男被看得不舒服,转过去跟三井说:“你外套借我,我衬衫沾了不少血,不好穿。”他见邦彦脸上还有泪痕,很心疼,蹲下去低声问怯怯的小男孩:“你记得你爸爸的电话吗?给他打个电话,说妈妈出了车祸在医院里,好不好?”
邦彦打电话的时候,三井嘱咐美奈:“辛苦你带两个孩子去吃个晚饭吧,我跟铁男聊几句,等邦彦爸爸过来说清楚。”
美奈说会给他们带吃的,领着两个孩子离开了。此时三井才仔细问铁男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并排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铁男光着膀子穿三井的深棕色西装外套,露出胸腹肌肉,样子古怪,两手摊在身侧,疲惫地靠在墙上。
“律子托我教她开车,遇上个孩子,躲的时候撞了。”他说得颓丧。
“我问的不是这个,”三井白衬衫的袖子挽到手肘之上,双手交握出纠结的形状,拇指一下下敲另一只拇指,小臂支在大腿上。他向前倾斜身体侧头去看铁男,眼里有担忧,“你跟律子,铁男,你不会是……”
“你觉得呢?”铁男没看三井,仰头看着天花板与墙壁的夹角,那条灰线向目光两侧延伸,离开视线范围,看不见尽头。但不用想也知道,那线是有尽头的,在遇上另一面墙壁的时候。
三井的眉毛眼睛都拧到一起,快速说着,像骂又像担心:“我早说久佳不适合你,你不信,偏要爱到飞蛾扑火似的。结果怎么样?里边躺着那个,你想怎么办?”
铁男心里腾地冒出一股火,攥了攥拳,“你就这么觉着?白认识你这些年!”
三井见铁男急了,便不再拱火,靠到墙上跟铁男并肩,声音放低了:“哎哎,你先别急,你跟我说实话我才能帮你。铁男,你到底想要哪个?”
“别犯混,我跟律子啥事儿都没有。”铁男松开了拳,烦躁地叹了口气,他想说他连律子的手都没碰过,可忽然想起来,还是碰过的……他心里是生了点草,仅此而已,想想又不犯法,tmd人倒霉什么事儿都能碰上。
“你猜我信吗?我能信你,别人信吗?”
“人得讲道理吧,抓贼抓脏。”铁男横了三井一眼。
三井不由觉得,铁男这次未免天真,想来人遇上自己的事情,总是更宽容,“感情又不是法庭,不用讲证据,怀疑已经要命了。你媳妇那个脾气,一点就着。”
想起久佳,铁男是真头疼,现在再怎么解释,听起来都像掩饰。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