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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暴风雨前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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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三司会审。此案甚大,特启用宫中华盖殿为会审堂,十分庄肃。
华盖殿狭阔,大理寺、刑部与都察院分布于正堂左右两侧,其他相关人员纵横交座,散于三司后方。
官员们陆续到场,三三两两立于大殿左右。放眼望去,只见满朝四品及以上官员皆出席在侧。
不多时,太昭帝和昭慈皇太后缓缓步上了金阶,落座后,垂下金阶前的滚龙金丝黄纱幔。
众人噤声行礼,晏婉亦向圣座福身。昭慈皇太后示意众人落座,转头命身旁内侍去请小神仙。
晏婉见之,连忙谢恩。
会审肃慎,原不许带随侍进入。但今日晏婉身体不甚舒适,昭慈皇太后不仅答应了她希望康姝留下服侍的请求,更召了小神仙来,以便随时候诊。
闻渊正在金阶另一侧与太昭帝上报会审流程。汇报完,太昭帝点点头应下:“就按此办理吧。”
见他目不斜视,又好心提醒了句:“公主似乎身体有恙,若不能行,朕许她早退。”提前准了皇恩。
闻渊微垂首,行了礼,却看也未看,面庞无一丝波澜。
太昭帝挥挥手,失笑。闻氏一族向来傲骨嶙嶙,清直秉政。如此不近人情,用起来虽偶尔心怵,不过倒也顺手。
正寻思间,金阶下众人的议论声渐渐传了过来。
“……国公爷杀这些女儿家做什么呢?”
东山坟堆挖出了许多尸骸,多半都是曾与镇国公结仇或者有过利益冲突之人。相较之下,被害的这几个女儿家未免显得太过无辜。
问到了要害,有人激动起来,“据说镇国公抓的这些贵女,在出生年月上颇有讲究。”
“哦?此言何意?”小道消息最为迷人,众人纷纷围了过来。
只听这八卦的声音压低了些,沉音道:“传说卯月丙辰壬时所生之贵女,体蕴冥灵之血。”
“冥灵之血主贵,不仅可以祛病益寿,还可以固气行运。”
“这些被害女子,便都是卯月丙辰壬时所生,且家世显赫。”
“可镇国公……”镇国公权势滔滔,气焰绝伦,身体亦正值强健壮年,又怎会为此铤而走险?
不过很快就有人想了过来,戳着胳膊道:“嗐呀,你忘了他那饶州来的病弱女儿了?”
议论到了这里,听取“哦”声一片,众人都心下明了,不由得一眼一眼地,偷偷瞄向晏婉。
晏婉感受到视线如芒,遂命康姝垂下纱帘。
小神仙见她尴尬,收了脉枕,缓解道:“公主好着呢,身体并无碍处。”
狭长的眼睛涌上笑意,衬得琉璃面具都染上一层华彩。
晏婉眉眼一弯,令康姝给小神仙敬上茶,回道:“全赖国师照护。”
又忍不住夸赞道:“这琉璃好生精致,正衬得国师风貌。”惹得康姝也不禁低眉看了一眼。
晏婉还欲再寒暄两句,忽听得“嗒”一声,界方声猛然响起。
对话被厉声打断,堂下议论也骤止。羽林卫的戟甲齐刷刷落定,大殿归于一派肃穆寂静。
只见闻渊立于都察院的晴虹照壁前,鹤身独立,肃肃震响了界方。
界方起,便意味着会审开。
小神仙掩袖轻抿了口茶,回谢后,得体退于金阶后,远离了晏婉处。
晏婉凝神向殿中,隔帘瞧见闻渊于光影独聚下开了口。
“今日三司会审,是为审理京中贵女失踪案。”亦称镇国公案。
提及主题,官员们肃容静听。闻渊执起桌上案卷,抬眸道:“带嫌犯入堂。”干脆利落,直入中心。
众人正襟危坐,都有点严阵以待的意思。毕竟镇国公不是个好惹的,即便是被羁押上堂,也令众人不自觉升起如临大敌之感。
然而众目睽睽之下,被带入堂的却并非镇国公。都察院官员“请”上来的,竟是礼部侍郎裘宜温。
“怎么裘大人被羁押上来了?”静一瞬,众人困惑议论。
难怪今日礼部无首,安静于一隅。
裘宜温整理好风仪,立定后开口:“闻大人,这是为何?”他于众人困惑中摊手,以示无辜。
闻渊昨夜亲自带人围禁了裘府。虽然客客气气,但客气表面之下的寒肃却令裘府不敢轻举妄动。
直至今晨被带到这里,裘宜温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被卷入到了镇国公一案里。
裘宜温摇摇头,“昨夜至今,何苦来哉。”
早说是为此事,不就早配合了。裘叔意便也不会贸然出手。裘宜温看过去,继续摇头。只见在他之后,还押着裘伯观和裘叔意。
不同于爹和兄长,裘叔意不仅被五花大绑,还被布条堵了嘴。一看就是当初最不老实的那个。
闻渊视线淡淡扫过,省却寒暄,直接开了口:“寿宴流尸,乃裘大人所为。”
晏婉本来一直在紧盯着吏部,听到这里,略微惊讶地挑了下眉。
“破绽在于惊鹿。”
闻渊对隔帘投来的视线置若罔闻,冷冷背过身,说起案情。
“惊鹿被做成流尸器具,足以说明凶手身份。”
陈文恕闻之不解,“为何?”事关陈匀静之死,他率先问出众人心声。
闻渊道:“很简单。”环视殿中,“在座诸位皆官居要职,最少的官衔也已及四品。”
“试问,在座诸位有谁,当初能有这个资格提前一睹惊鹿风采?”
众人静思片刻,纷纷摇头。
闻渊道:“这便是了。”
凶手的身份,要么至高至重,可随意出入内宫。要么便是直接与惊鹿有着千丝万缕干系之人。
众人有些了然。昭慈皇太后威仪出言,问道:“你是说,提前得知惊鹿之人,便为本宫寿宴之凶徒?”
闻渊摇摇头,又颔首。
昭慈皇太后此言并不严谨。制作惊鹿的工匠也可提前窥知惊鹿全貌,可他们却不具备利用惊鹿来设计案发现场的能力。
欲让檀聂儿的尸首在寿宴最欢燃的时刻于惊鹿流出,除了能够提前窥知惊鹿全貌,做出相关流尸设计之外,还要熟悉寿宴的种种流程与置备。
如此一来,这个人的身份就必须高重,能自由出入宫中,且可以参与寿宴的布置。只有同时满足这些,才能自然地对惊鹿进行藏尸设计和改装,还不会令人觉得异样。
条件限制如此之多,能全然符合的,范围其实很小。
听到这里,众人有了新的疑问,“即便如此,为何不是镇国公,论身份高重,谁比得过他?”
“不然。”闻渊道。
“何为不然?”吏部侍郎殷霆开了口。“我看这种种迹象,都指向镇国公无疑。”
“驸马可不能因为翁婿关系,就有失偏颇。”殷霆有意点出他驸马爷的身份以质疑。
众人噤声,瞧向闻渊的目光中也不免多了两分犹疑与怀疑。
闻渊看他一眼。“此事还多亏了殷大人。”突然调转矛头,对向殷霆。
事关吏部,晏婉竖起耳朵细听。
闻渊道:“殷大人为吏部之首,掌管朝中征辟举荐事宜。”
“此次公主府别院修缮的主理人员,就来自于你的举荐。”闻渊由寿宴流尸案,缓缓言及公主府别院坍塌一事。
殷霆不屑,“那又如何?在其位谋其职,我举荐合适的官员,难道有错?”
“你莫要扯开话题。”
“这和镇国公一案有何相干?”质问回去。
晏婉无声蹙眉,攥起拳头。康姝垂头续上茶水,微摇了摇头。
晏婉按耐下,继续静听。只见闻渊不慌不忙,道:“大人别急。”
视线凝过去,带了几分犀利,“公主府别院坍塌一事,至关重要。”
“若如大人所说,寿宴流尸案系镇国公所为,那他必然已掌控了工部。”
镇国公虽掌极权,但近日已失去了羽林卫掌管权,没有羽林卫的配合,他是无法不被注意地参与到皇太后寿宴布置当中去的。
除非他掌控了工部。唯如此,才能随意操控工匠,神不知鬼不觉地对惊鹿做手脚。
“可是不对。”闻渊摇摇头,直视殷霆,“若是如此,公主府又怎会出现坍塌一事?”
若镇国公已掌控了工部,那么工匠就不可能允许公主府出现别院坍塌一事。出手暗害自己人,这未免过于前后矛盾。
“此中破绽,反而洗清了镇国公的嫌疑。”
此话一出,议论声又汹汹然起来。
陈文恕作为刑部当家,很快理清思绪,指出众人未解之处。“这只能证明寿宴案并非镇国公所做,并不能代表京中贵女被害就与他无关。”
“确实。”众人纷纷点头。“京中贵女被害,凶手是谁?”
镇国公?裘宜温?还是殷霆?
众人视线来回游移。察觉到被人怀疑,殷霆脸色变了一瞬。很快又收起,迎视闻渊,掩下恨然意味。
“大人不该恨我。”闻渊一笑,道:“杀人者,人恒杀之。”目光转向裘宜温,嘴角一霎敛起。
裘宜温被他冷下的视线看得一哆嗦,勉力维持的风仪四散开来。“我没有!”他猛然抬头,极力否认:“我没有杀她!”这个她,便是指的檀聂儿了。
闻渊垂下眼睑,道:“你确实没有杀她。”
掀起眼皮,突然重新射向殷霆,锐利道:“殷大人,是你杀了檀聂儿。”
“杀人者,人恒杀之。你没想到的是,裘宜温利用了檀聂儿之死,也正准备杀你。”
情况突转,殷霆一时来不及收起脸上涌起的刹那杀意。
众人惊。闻渊继续道:“你害死了檀聂儿,被裘宜温发现。”
“裘宜温拿住这个把柄,想将檀聂儿之死大张旗鼓地揭发出来。”
“这才借礼部的便利,设计了寿宴流尸,以期将此事闹得越轰动越好。”
裘家和殷家有着断子绝孙之仇,裘宜温好不容易寻到了一个搬倒殷家的机会,便想着一击毙命,致殷霆于万劫不复之境地。
“只是没想到,这计划被人中途篡改了。”闻渊对裘宜温道。
裘宜温胆子再大,也不敢惊骇圣驾。他原本的计划,只不过是想让尸体在寿宴时缓缓现出,顺势揭出殷霆杀人之事罢了。
却没想到,檀聂儿的尸体不仅被割掉了头颅,连手掌也被撕扯下来,变得形状可怖,流尸方式和时间点都发生了变化。
“头颅惊落于圣驾之前,断掉的手掌又对应上了镇国公所献寿礼,玉骨杯。”
“与此同时,陈匀静的尸体恰巧于东山坟堆发掘出来。”
“当日种种,都在将罪名指向镇国公。”
“你虽发觉计划被人篡改,却不敢轻举妄动。事发后更是心中惧怕,这才到松江避风头。”
“你本就不满镇国公推行的土地法,加之京中贪腐案查得紧,镇国公手中又握有你贪污田产的证据。”
“于是你索性闭了眼,觉得能除掉镇国公亦是不错。”
看向裘宜温,“恐怕直至今日,你都不知,篡改了你寿宴计划的究竟为何人。”
裘宜温没想到闻渊知道的比自己还多,冷汗连连,先前的风仪已维持不住。
他只觉得此事绕来绕去,不料竟又是被殷霆算计了。裘宜温惘然道:“没想到,没想到……”目光看向殷霆,也有着藏不住的深恨。
殷霆早已沉不住气,怒声否认:“一派胡言!”
“东山坟堆明明挖掘出了另外六具贵女之尸体,死状皆与檀聂儿一模一样,如何说檀聂儿之死是我做的?”霸气甩开袖摆质问。
闻渊笑了。
“你笑甚?”殷霆盯着他。
闻渊收起唇角,抬眼,春风般温润一下化为了冷雨。
“殷大人如何得知,另外六名女子之死状?”清清冷冷的话语一出,四座皆静。
是啊,六具死尸近日才从东山坟堆发掘出来。众人只知尸体身份,尸体状貌如何可是谁也不知的。毕竟是特殊物证,在闻渊手中被保护得严严实实,无人可窥探得消息。
殷霆如何能知道?除非……众人毛骨皆悚。
殷霆却怒嗤一声:“这有何难?我不过是从镇国公以往作风推测所得罢了。”嗤之以鼻。
闻渊点点头,“好。”负手道:“看来殷大人还想看看人证物证。”
闭了闭眼,示意将六具尸体抬上来。
众人纷纷掩住鼻口。晏婉倒是想细看看,可惜隔着纱帘,看不分明。
闻渊行静缅礼后,揭开白布,“诸位请看。”
腐骨森森,维持着掘出时的状貌。
触类伤情,陈文恕忍不住掩面擦泪。檀羡亦长叹一声。
闻渊道:“六具尸骨之上,均沾染了两种土质。”
“表层为红松土,里层却是黑土。”
众所周知,镇国公府所管辖的东山,土地肥沃,一整片都是罕见的红松土。
“表层红松土沾染得少且浅,说明尸体最初并非埋于东山,而是久眠于黑土之中,最近才被发掘出来,抛掷东山。”
殷霆一一扫视过去,依旧不屑:“许是镇国公在别处杀人,日后抛埋于东山也未可知。”
“说得有理。”闻渊笑笑,眼里却不见笑意。冷下了声,吩咐道:“传人证。”
一个白面三角眼的人被押了进来。
晏婉见了,低声对康姝道:“就是他!”
公主府别院坍塌后,晏婉暗中调查,追踪到了此人。此人挂名在吏部之下,是殷霆的心腹。但晏婉的追踪很快没了踪迹,没想到是被闻渊控制起来了。
三角眼被带到大殿后,只见大理寺、刑部后面整肃而立的人纷纷站了出来。
他们全是人证。
那晚闻渊就是带上了他们,一起目睹了三角眼埋尸栽赃的现场。
供词在手,人证相环,若千斤压顶,殷霆至此辩无可辩,“这怎么可能,那时你明明……”依然不可置信。
“那时我明明应该在松江,对吗?”闻渊道。
“吏部所掌管的官员任命渠道,怎能那么轻易就被别人拿到手?”
“不过是你主动卖了个人情给檀阁老,令先生提醒我去追查裘宜温罢了。”
“你这般费尽心思,一是不想放过裘宜温,一是为支开我,好移尸嫁祸,以做实镇国公罪名。”看向他。
众人跟着案情游走,听到这里,心中依然有谜团未解,“可是殷霆怎么有机会接触这醒竹惊鹿呢?”
按照先前的推断,这不可能啊。
“殷霆不过马前卒耳。”提线木偶罢了。闻渊眸光深锐起来。
“真正在背后操纵他杀人的,另有其人。”
殷霆的身份,是无法在寿宴暗做手脚还不被发现的,寿宴流尸的设计,是幕后人与他的配合。
众人又迷惑起来,绕了一圈,个个都是凶手,个个又都不是凶手。
迷茫挠头,“那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不是镇国公,不是裘宜温,也不可能是太昭帝和昭慈皇太后。
殷霆又不满足条件。那么,还有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改装惊鹿设计流尸呢?
闻渊不语,只将视线投向金阶之上。
晏婉一霎凝重起脸庞,看了康姝一眼。康姝微微抬起头,快速看一眼,很快垂下。
闻渊的视线一下偏射过来,眉峰不易察觉地蓦然一寒。
众人随着闻渊的视线向金阶上看,一下反应过来。
人上人当久了,总是容易不把卑微者当人。
这些服侍于帝侧的内侍,不就像圣人的影子一样,满足于这种种条件吗?
他们与帝后亲密无间,贴身服侍,若凶手真的是他们,这还得了?
殿中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不敢妄动。
羽林卫显然也反应了过来。首领卫霄林一边使着眼色,一边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故意高声道:“殷霆杀这些贵女,究竟为何?”
事已至此,殷霆似乎一点不怕,也不怒了。反倒是勾起唇角,阴恻恻盯着闻渊道:“是啊,闻大人不是厉害吗,那你说说,我究竟有什么理由,冒如此风险,杀京中同僚之贵女?”
对于这一点,众人也都未得到答案,因此屏息静听起来。
闻渊的目光看向金阶。羽林卫正悄悄接近帝后旁侧的内侍。
闻渊开口:“方才大家议论的不错。”
“这些贵女,生年都有共同点。”提醒众人回想先前的传说。
“所谓冥灵之血,便是幕后之人的动机。”话音落地,目光直直透过太昭帝,看向了他身后站着的小神仙。
晏婉侧头,眉一挑:“是他?”
闻渊沉声开口:“是他。”
两人同时出言,一刚一柔,交叠掷地。众人一时不敢轻易答话。
太昭帝的体弱之症,全靠小神仙妙手治好,这才能顺利诞下小皇子。前些日子更是被昭慈皇太后大封为国师,风头无两。小神仙对于皇室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没有定论前,谁也不敢妄言,只是定定瞧着。
小神仙立于太昭帝后,依旧笑面。
“闻大人可不要开玩笑呐。”对比刚才裘宜温的慌乱,殷霆的急眼,他实在温润的不像个幕后真凶。
“小神仙英灵长寿,为何要做这些?”太昭帝缓缓掀开黄纱幔。
“这就得问他,是否真的英灵长寿了。”闻渊抬头,看向他的琉璃面具。
众人望过去。不由得怀疑面具之后是否会有猫腻。
小神仙索性走到阶前,令众人看得更清楚些。琉璃面具如春风回雪,衬得人玉立修长,温润如水。
“闻大人既然有疑问,不妨就让大家看看。”他从容摘下了面具。
只见面具后的面容丰神俊朗,红润健康,檀香气随着举手投足四溢散开,充溢满堂,声音自丹田而出,清气十足,并没有众人想象中的病症,也一点不像是需要冥灵之血续阳之人。
众人怪哉,不由动摇。
闻渊不与其周旋,直接垂手向圣座请命道:“臣恳请医者来查,望陛下恩准。”
不等太昭帝开口,一道清音率先响起阻拦,“慢着。”闻渊一下抿起唇。
晏婉从帘后走了出来,睨一眼台下。
闻渊脊背挺直,微微垂着眼睑,面若寒蝉。
晏婉不予理会,款款缓行至小神仙身前,面向众人,威仪道:“小神仙也曾为本宫治病,于晏家更是功莫大焉。”
“医者验身,实在不妥。”语毕,回身向小神仙揖了一礼,维护道:“国师,是他放肆了。”
小神仙见此,下了金阶,俯身相扶。
晏婉直起身。
台阶上下,一派知恩图报医患和乐之景。
公主竟当众下了驸马的面子,还说他放肆。众人不免哗然,纷纷偷眼看向闻渊。
闻渊面色深重,视线却是撇过晏婉,落在了她身后的康姝身上,眉眼冷沉冷沉的。
就在这暗流涌动星火白驹之际,晏婉突然出手,趁小神仙俯身,一把揪住了他的面皮。
“医者验身,实在不妥。”晏婉飞快说着,手上使了吃奶的劲儿,揪扯住他面皮不放,“他放肆得不够,所以,还是本宫来吧。”莹润指节都捏出了雪白色,着实发了狠。
众人一时惊呆。
裘叔意这才看到原来晏婉也在现场,一下从不感兴趣昏昏欲睡中醒了过来,腾身撞开押他之人,欲飞驰而来。
闻渊敛神抬指,剑鞘一旋,倒拍在裘叔意额上。
起旋点染间,已落身于小神仙身侧。
他将纱帘一把扯下,同时另一只手掌青筋突起,猛地撕扯下了小神仙的面皮。
皮肉分离声响起,小神仙脖子上一下弹出两个很小的脑袋,在细长细长的脖颈顶端缀着,五官俱全,皱巴可怖,犹如两团会弹动的腐肉。
小神仙失了面皮,便失了那番佛陀笑面和老神在在,捂着脸怪声吼叫起来。身体迅速干瘪萎缩,飘飘白衣中顿时臭气熏天。众人欲呕,才恍然明白难怪他要熏那么重的檀香。
晏婉被闻渊剑气所挟,跌回了鹅绒坐垫里,纱帘纷纷罩头落下,遮挡了视线。
她随手一拨,兴奋回头道:“康姝……”他们赌对了。
然而康姝并未在帘后。
众人目光都被这骚乱景象吸引,闻渊将小神仙双臂折后,掌风凌厉劈向他肩膀,小神仙闷哼一声,栽跪向前。两颗很小的脑袋随之向前猛晃,腐肉颤动。一众人等吓得从座位上跳起,倒抽惊气。
羽林卫很快将小神仙拿下。闻渊趁乱不动声色地落脚纱帘中。
难怪她知道。
心剑出鞘,九鼎一丝,他一把抓了晏婉手腕,又很快抑住情绪。晏婉诧异回头,闻渊抬手,将她试图探出纱帘的脑袋重重摁了回去,晏婉被钉在了鹅绒坐席中。
闻渊松手,直起身,拉开些距离。
侧立前方,启唇:“再喊一声,他立刻死。”面容平静,语调平平,似不掀一丝波澜。
晏婉掩下神色,闭了嘴。揉揉手腕,忽而又仰头一笑,乖乖应道:“好。”
闻渊将宕远的视线收回来,看一眼。
晏婉坐直了身子,向台下一扫,无辜问道:“真相既已大白,那裘二公子可以放了吗?”若无其事,妙音袅袅。
“毕竟是位故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