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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绯袍(已修) ...

  •   轻风拂过修竹的飒飒响声,在心间淅淅沥沥地此起彼落。雪已化,修竹在月光的掩映下显不出颜色。

      奇安汇报完情况,揉揉肩膀,大剌剌坐下。“这群贼人不愧是饶州军出身,太能折腾了。”忙活一夜,终于将贼人全部制服收网。

      想了想,又道:“那日在望安寺,果然被你猜着了。”

      赈灾银被‘饶州军’和杭州县府联手侵吞的犯罪事实,闻渊是在望安寺那日确定的。

      望安寺一直拖延不种米囊花,与‘饶州军’处处作对,饶州军早就欲除之而后快了。那日史凡明故意来报,将闻渊引到望安寺,便是准备栽赃嫁祸金蝉脱壳。

      史凡明带领了一众县兵上山,他们兵士出身,又熟悉山路,本应步履轻盈,上山很快。可那日他们却步伐沉沉,满头是汗的落在最后。
      这蹊跷就在于他们每人在腿上绑了有六七块的银锭。准备借着搜寺的机会,反手栽赃。

      没想到闻渊并没有下令即刻搜寺,他们没有了栽赃的机会,只好又沉甸甸的带下山去。史凡明也只得重新安排人潜入寺中悄埋银锭。不巧被晏婉的护甲卫遇上,二者这才打了起来。

      史凡明本来预备在望安寺演一出捉贼拿赃的戏,谁料寺中竟然藏着御史夫人,又谁料御史夫人竟是身份尊贵手握调遣令的陶然郡主。赶快紧急叫停,但已然来不及了。这才露出大破绽,为戡破此案加了一把助力。

      闻渊并没有跟着奇安的思绪飘回望安寺那日。

      他负手迎窗,凝神望着窗外修竹,沉声问向另一件事:“……可已核实?”

      奇安点点头,从怀中摸索摸索,递上暗笺。

      闻渊垂眸披览。窗外天已破晓。他收起暗笺,吩咐奇安道:“绯袍。”

      “得嘞。”奇安一跃而起,麻利去拿。

      红衣飒飒,赤朱丹彤。闻渊端坐于案前,神色肃穆,落笔如松。
      奇安看着笔墨蛇走龙飞,感慨:“大人早该动笔了。”

      顷之,闻渊搁笔。

      墨迹未干,奇安便收起折了起来。

      他要赶在天光大亮前送出去。

      刚放入怀中,突然想到,“不成,辰时我还要押解史凡明去刑狱。”以史凡明的垂死挣扎劲儿,怕是要费不少功夫,恐怕会耽误时机。

      闻渊将折子收回,置入鹤袖之中。微顿,嘱一句:“官场之事,其余人不必牵扯。”

      奇安明白过来,领命。此事如同火线,他可不想成为点燃引线的那个人。

      ……

      晏婉回去后,一夜未稳。

      冯凭的质问声频频入梦,在姑娘们哀切的哭泣声中,交缠漂浮于空中,笼罩在晏婉头顶,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奋力一挣,那些声音突然撕裂散开,最终又重新聚齐,化作一头壮大如牛的青兕,通体黝黑,头有巨角。
      它从空中俯奔下来,用巨角破开来晏婉身旁一人的肠子,将那人抡在地下,如同案板上被剁碎的肉泥。紧接着晏婉亦被它的巨角挑起,坠下时才发现,那滩肉泥竟是父亲。

      晏婉吓得猛然睁开了眼,天边露出鱼肚白,她一身冷汗,再也躺不下了。

      “康姝。”晏婉掀起床帘,紧着声唤道:“梳洗。”

      她要去前堂,赶在闻渊出府前拦他。

      无论如何,她一定要见见王奇谋。

      作为女子,朝廷之事晏婉能插手的并不多。因此迫切需要一位真正有政治远见的谋士在父亲身边,既可做桥梁,又能排解种种突然而来的障碍难题。

      晏婉心思沉沉,步伐匆匆,刚一转到后院折矩月洞门前,便遇到了正往这边踱步而来的闻渊。

      闻渊在她面前住了脚。她还只管莽莽前行,沉在自己心思里。

      闻渊看看她沾上晨露的绣鞋,微微蹙眉。“何事如此急迫?”

      沉音入耳,清冷如凇。晏婉猛然停脚,抬头。

      “郡主!”绿衣从闻渊身后探出身来,激动道:“奴家参见郡主。”

      晏婉的视线被绿衣牵走,乍见之下,惊喜道:“你没事了?”扶起她。

      绿衣点点头,道:“奴家一直没事。”因这直白的关怀,眼眶红了红。

      又嗔怪地回头道:“都是他。”

      只见那个两次三番搅风弄浪的异域汉子竟然也在。

      晏婉吓得后退一步,心里一阵紧张。

      闻渊抬手拦住异域汉子,肃容:“不可向前。”

      见晏婉对此人如此防备,全然陌生,脸色又缓下一些。

      异域汉子闷不吭声,只是伸出粗粝手掌,紧紧捏住了绿衣的衣角。

      绿衣拍拍他的手安抚,道:“不必怕,我不走。”

      动作亲昵自然,好似十分相熟,晏婉奇怪,视线在二人身上来回打转,不解道:“你……”

      绿衣连忙解释:“郡主,他是綦奴,以前是奴家府上的马夫。”

      绿衣原出身于薄宦之家,后来家道败落,才沦落到了殷俊手中做外室。
      在她还是千金小姐的时候,曾于打马会上救济过一个被贩卖的俘虏。收留他到家中做了马奴。便是綦奴。

      綦奴身形健壮,言语不多。在府上时多独来独往,几乎没有人听过他讲话。谁知就是这样一个寡默不起眼的粗汉,却一直默默跟在绿衣周围悄悄护着。
      一路攀爬挣扎,好不容易得到了为殷俊掌车的机会,却得知绿衣已经失踪了。殷俊无动于衷,他却不能。一路寻丝追迹,找到了杭州。

      杭城码头那日,他本是要趁乱将绿衣救走。可他天生视弱,分不清红绿两色。这才将画船上身着红衣的屈花萤误抓而去。
      闻渊紧追不舍,他只得弃人而暂避。孰料闻渊是故意放走他。等他稍一松懈,便立刻现身将其拿下。

      綦奴不惜伤了一条腿,才从监禁处捶断铁链突袭出来。双手赤迹斑斑。
      闻渊未料他如此豁出命去,得信后随即跟来。
      綦奴在望安寺刚一找到绿衣,就已被闻渊的人重新盯住了。闻渊知道他会逃去哪里,因此当日才说‘不必追’。

      这一遭风波过后,绿衣才终于搞清状况。綦奴一开始,就是冲她而来的。闻渊亦查清,他确实与赈灾银一案没有牵扯,绿衣替綦奴求情,但触犯律法之处,无关人情。

      劫掠毁物,冲撞官府,数罪并罚之下,綦奴挨了三十大板。

      他身健体壮,只养了两日便可下地,行动未受太大影响。绿衣一心挂念着晏婉这边,照看了他两日便匆匆赶来相见了。

      闻渊置身一旁,由两人叙旧。

      “郡主放心,绿衣有了新的户籍和土地,一定好好经营。”
      “加上眼下又有綦奴可以帮忙,生计不成问题。”

      其他姑娘只要没有参与犯案的,也都已经陆续在望安寺脚下安置了下来,各人照看一小块土地。

      晏婉点点头,由衷欣慰。

      其实这件事闻渊大可差人交代一声就好,可他却亲自带了绿衣来见,由着二人任意交谈。

      晏婉瞄他一眼,悄悄想,或许王奇谋的事情也没有她想得那么难。

      于是思量思量,转向闻渊,开口道:“我想……”

      她在一旁踌躇了许久,和绿衣交谈完,便一直偷偷瞄他,一副有事要说的样子。闻渊早已察觉。

      适时侧过身来,也开了口:“还有个人。”

      晏婉看他,闻渊缓缓道:“回京后可见。”手续已经办得差不多。

      晏婉松一口气。
      怕会错意,又靠近些,避开他人,抬手比划了一个道幡模样,谨慎压声问道:“是他吗?”示意闻渊看向她的手势,娇声小小的,警觉又神秘。

      闻渊看了一眼,移开视线,压下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肃着嗓音一声“嗯”。

      由闻渊押着王奇谋回京,反倒不必担心他中途跑掉。待回了京,只要能见他,便有的是法子留下他。

      “谢谢。”晏婉仰头道谢,眉黛弯弯,眼见地浮上了高兴之意。

      闻渊目光移回来。暖阳初升,光影如缎。

      赈灾银消失一案,两人默契配合,共同肃清了案情,心中都有赞许之意。故而四目相对,心里都有些松巴和缓。

      正在这时,一道娇柔的女声期期艾艾传了过来。“子渊哥哥。”

      屈花萤立于月洞门的花藤下,由府中女使搀扶着,弱柳扶风地挪步过来。“子渊哥哥。”

      她盈盈抬眸,留了三分垂首,望向闻渊。

      院中一时寂静下来。

      闻渊不言语。

      闻渊不言语,屈花萤亦不言语,认真地看着他。

      晏婉也无言。从屈花萤一出现,前世的不甘便总想破土涌现。于是便平了眉黛,转过头。端起神色面庞,平眺向月洞门,眼底漠然。

      娇憨跃动都收起不见了。闻渊半垂眼睑,淡淡侧眉一句:“醒了?”

      屈花萤受了惊吓,又染上风寒,之前一直在卧榻昏迷。

      甫一醒来,听闻闻渊正在后院,便央求来见。

      见闻渊开了口,她点点头,下巴微微抬起,道:“萤儿谢过子渊哥哥悉心照料。”

      “我听小香说,子渊□□日守在我床头。”
      “定是沾染了子渊哥哥的福气,萤儿才能好得这样快。”说完,蹙眉掩下一丝轻咳,不胜娇羞之态。

      闻渊亦蹙起了眉:“……既没好全,便莫要在此受风了。”姿态淡淡。

      屈花萤踟蹰着,上前一步。轻扯了扯他的衣袖,不安唤道:“……子渊哥哥。”想看清他的神色。

      这动作说逾矩也不算逾矩,说不逾矩,却又带出几分说不出的亲昵。
      绿衣看在眼里,觉得不对,瞧向晏婉。

      晏婉面容平静,收起方才的亲近可人,贵气外露,望着花藤似入了神,端然自成一派。

      闻渊不着痕迹地侧身,屈花萤没有松手。闻渊瞥一眼,径直负起手,衣袖向后荡开。

      袖角离开了屈花萤的掌心,另一件东西也随之荡了出来。

      “啪嗒”一声,鹤袖中一则白简落于地面。

      白简,专用于弹劾官员的折子。

      素云白硬生生撞入眼帘,将晏婉从隔断中牵扯回来。晏婉垂眸视之,眼皮一跳。

      屈花萤殷勤捡起,折子散开。

      其上墨字翻飞在晏婉眼前:“臣佥都御史闻渊,谏阻镇国公晏澜专权,不二年间,饶州……”

      开头的几行字看得晏婉一下心惊,兜头凉了起来。

      这是弹劾父亲的奏折。闻渊所写。

      “……你要弹劾父亲?”事关镇国公府,晏婉无法再置身事外,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墨迹晕染,可见搁笔未干便折起欲传回京。

      闻渊将折子收起,静下面容。

      清淡一句,“正是。”

      “为何?”晏婉问他。压着已然起来的情绪。

      闻渊看一眼,移开了视线。

      望向院中松柏,平静无波道:“人可以贪欢一晌,不可以苟且一生。”
      这是他昨日说过的话,句句都响刻在晏婉心间。

      但今日他在其后多了一句:“皇亲国戚,更应如此。”将矛头直指镇国公。

      吏不廉公,则治道衰。所谓文人傲骨,傲的便是这根不屈不惧不谋私的脊梁。

      晏婉一愣:“你说什么?”沉下了眉眼。

      屈花萤突然掩口轻呼出声:“子渊哥哥,不可以。”

      摇头浅嗔道:“镇国公是子渊哥哥的岳丈泰山,怎可说贪欢苟且?”一副不该的模样。

      忧心不已,“这样郡主该有多难过。”不安地看向晏婉。

      晏婉笑了。

      立身松柏下,主动迎上他的视线,冷冷道:“大人为何不连我一起状告了?”

      “我骄纵跋扈,私发政令。修佛问道,不守礼法。人人得而诛之。”
      树荫斑驳映面,仿佛落在寒潭,晏婉言语寸步不让,反问:“不是吗?”

      闻渊眉影加深。“这是什么话?”沉目冷睨。
      且不说她并非官场之人,状告和弹劾更是两码事。

      在其位谋其职。
      饶州瓷都,镇国公不问青红,不去查证,仅凭勘舆家一句话便下令停窑,此为失职。
      饶州军作乱,混水杭城,皆因退役兵将没有得到妥善安置所致,作为统领,此为失位。

      他作为御史,查实后上表弹劾,以求拨乱反正,是职责所在。

      闻渊视线也冷了下来:“尾生抱柱,信守不渝。”

      若人人皆以情分远近来做公事,公正何在?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为官为政,是为天下谋福利。这是他立身之初便许下的誓。

      晏婉眼里盈了盈水泽,抿唇:“我说的是跟你一样的混话!”

      前世真相是什么,她最终也没等到。今生又见他如此,晏婉倒是想知道,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闻渊见状,也沉默下来。

      气氛僵沉凝滞。绿衣不敢随意插话,綦奴只管盯着绿衣,心无旁骛。

      屈花萤看看两边脸色,在沉默中软语开了口:“嫂嫂,子渊哥哥他不是那个意思……”盈盈欲劝。

      晏婉抹一把眼睛,端起郡主姿态,凶起来:“谁是你嫂嫂?屈姑娘真是说笑了。”

      “在这里,还没有你出来做戏的份儿!”气势凌厉。

      屈花萤这幅娇态,晏婉再熟悉不过,毕竟前世同住一府,她可谓亲眼看了好多年。

      论做戏,她再重活三辈子也是比不上的。这副姿态一入眼,便惹得她心头冒火。

      然而此话一出,闻渊也立刻开了口。

      不知是哪一句惹得他愈发不悦。蹙眉看向晏婉,道:“你又何必牵扯旁人?”

      无论怎么说,此番争执终归是夫妻间事。

      这话听在晏婉耳朵里,却无异于他选择了站在屈花萤身旁。甚至舍不得表妹听一句重话。

      晏婉心头突然一阵冷然厌倦。

      屈花萤怯生生插进来,娇声解释一句:“子渊哥哥,我不是旁人。”

      抬起眼睫,迎着愈发盛起来的日光,翩跹道:“尾生抱柱,信守不渝。”

      她知道闻渊秉性一诺千金。

      屈花萤重复了一遍刚才闻渊所说的话,问道:“子渊哥哥,你我自小定下的婚约,还作数吗?”

      袅袅怀春,一派天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绯袍(已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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