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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冰霜/李叔同 ...

  •   沈央年一大早便来了合兴楼,平日里合兴楼由青柏和家里带的十几个小厮守着,其他人便不敢造次。
      眼尖的见着沈央年进来,都开始忙活起来,虽然多少人并未将一月为期的考核放在心上。
      沈央年心里盘算着,满打满算离一个月还有十五日。
      青柏下楼,亲自将沈央年迎了上楼去。

      楼上的隔间内,沈央年坐在了真皮的沙发上,端起沏好的茶水往嘴里送,听见青柏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她呷一口茶,挑眉看向青柏,有趣道:“当真?”
      青柏点头。
      “有趣。”沈央年轻嗤,“吩咐下去,让咱们的人到时候把动静闹大,越大越好,闹出明日全北平都能知道的动静出来!”
      青柏心神领会地笑道:“是!”

      如今汇丰楼是她父亲管,这个倒烂不烂的合兴楼本该是沈晋重管着,谁知那沈晋重屡教不改,一时间惹怒了沈容川,合兴楼才到了她的手里。
      斐乐那边倒是有霍青管着,她暂时抽得出身来。
      她想扶持起她信任的人,倒不是觉得合兴楼对她有多么重要,而是即使合兴楼不在她手里,也能自己转着走。

      思虑至此,沈央年起身走到窗边去,视线往下一扫,是路上形形色色的人。
      不远处,过两条街,是北平司令部…
      “北平司令部离合兴楼这么近啊…”沈央年心生一计:“修竹,你来!”
      修竹凑过去,只听见沈央年言简意赅地吩咐了几句,便行色匆匆地离开。
      半晌,沈央年往楼下一扫,不远处一个穿着貂皮大衣的肥胖男子朝这边走来,身后果不其然地跟着一群喽啰。
      她嘴角上扬,好戏开始了。

      楼下的钟阿四靠在柜子上,表面百无聊赖,实则神色有些慌张,偶尔还探出头去看看。
      终于见着了来人,于是换上笑脸:“哟,这不是陈六爷吗?快快里边请!”
      钟阿四对着其他人叫喊,颇有狐假虎威的架势:“都愣着干什么,还不给六爷准备好酒好菜去?”
      于是转头有对陈六爷换上谄媚笑容:“六爷您里边请——”
      钟阿四撩开帘子,给他准备了一个包间,那陈六爷刚踏进去一步,又退了回来:“听说你们四小姐来管这个合兴楼了?那就坐那儿吧!”
      说完,陈六爷坐到了大堂的最中央一桌,其余的喽啰排开站着,颇有一副唯我独尊的架势。

      王五拿着算盘,蹙着眉头,嘴唇拉成一条直线,不时地伸头看向二楼的办公室,却见什么动静都没有。
      不少人都装作不知道,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有些刚招进来的新人不懂事,还探着脑袋打探 ,被钟阿四呵斥着回去。
      那陈六爷先是叫了一盘牛肉,又喊了一壶酒,钟阿四给他倒酒,陈六爷便拿起碗,才喝了一口,就把嘴里的酒一股脑吐到地上。
      “这是什么破玩意儿?这么差劲的酒,也敢拿给老子喝?!”
      钟阿四赔罪着:“六爷您息怒,我呀,这就给您拿您喜欢的来!您稍等!”
      钟阿四屁颠屁颠地跑到库房里去拿了一瓶上好的红酒,王五看了简直吓一跳,这瓶红酒可是他们四小姐亲自放到库房里去的,这才没放多少天,这钟阿四简直是狗胆包天。
      王五心里焦急,却见二楼的办公室内迟迟没有动静。
      这可怎么办呢?
      王五想着,一个年纪约莫十五六岁的男孩凑到王五身边,小声说道:“师傅,这可咋整呀?那陈六爷不是个好打发的主!”
      王五沉声,跟自己的小徒弟吩咐了几句,小徒弟连忙点头,趁着没人注意溜上了二楼。

      陈六爷将最后一口酒喝完,面色有些红地感慨:“好酒!忒不错!”
      说完,陈六爷随手将左手拇指上的翡翠戒指摘下来扔给钟阿四给:“赏你了,走吧!”
      “哟…六爷您慢走,下次再来啊!”
      钟阿四急忙将戒指攥着,霎那间,只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女声:“站住——”
      沈央年从楼上下来,不顾陈六爷的疑惑,冷声道:“哪有吃了饭不给钱的道理?”

      陈六爷揉揉鼻子,不怀好意地凝视着沈央年,随后漫不经心开口:“我当是谁,原来是沈小姐啊,你到京城里扫听扫听,我来吃饭…谁还敢向我要钱啊?你知道我是谁吗?”
      “沈央年抬眸一扫,眼神肃然冷漠,语气是难得地不满:“我管你是谁?在我的地界,就得守着我的规矩。”
      陈六爷似是听了一个大笑话,看着身边的弟兄止不住地笑:“呦呵!你这娘们儿还挺带劲!老子今天还得好好让你认识认识你六爷!”
      言罢,“啪”地一声,一把手枪被陈六爷砸在桌子上。

      周围人见了纷纷往后退,生怕一个擦枪走火误伤到自己。
      青柏站在沈央年后侧,抬手做了个手势,一群小厮就将陈六爷等人围住。
      沈央年下了最后几级台阶,边走边道:“你素来在我合兴楼赊的帐,今日凑巧那便一道还了吧,我就在这儿等着,你什么时候还钱,我什么时候放你走。”
      “放屁!钟阿四替你们合兴楼收了老子那么多东西,你们还好意思问老子要钱?!”
      陈六爷说着,拿起枪,黑黝黝的枪口对准了沈央年。
      “你信不信老子一枪嘣了你!”

      “王五,在合兴楼,有收礼不给钱的道理吗?”
      “没有!”
      王五回答得义愤填膺,仿佛是积攒了很久的怨气得以发泄一样。
      沈央年不害怕地轻笑:“钟阿四,你被解雇了。另外这位爷,你要是有那个胆承担后果,只管开枪便是。”
      沈央年语气平静,眼眸盯着陈六爷,内心毫无波澜。
      那陈六爷有些许的犹豫,他虽然不觉得面前的女子是个什么威胁,但沈家有位姑爷是华北驻军的司令,他要动手还是得掂量掂量的。
      于是陈六爷秉持着恐吓的目的,给枪上了膛。

      就在气氛凝固之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众人往门外看去,一群兵背着枪停在了合兴楼门口,门口停了一辆车,车上下来一位年轻的军官。
      是曹仲轩。
      沈央年看清了来人,唇角微不可查地上扬。
      修竹跟在曹仲轩身后,急忙进门来。
      陈六爷急忙收了枪,看了来人,还没来得及说一声军爷好,就被曹仲轩的副官一下子用枪对准脑袋。
      陈六爷顿时不敢说话。
      曹仲轩径直走到沈央年面前,皱着眉关切道:“没事吧?”
      声音有些轻。
      沈央年看着曹仲轩的眼睛扑闪几下,移开视线,摇摇头,没有说话。
      看着这副模样,曹仲轩心里有着莫名的情愫在勾着他的心,于是转头对着陈六爷上下打量。
      平日里上位者不容置喙的气势从曹仲轩身上散发出来。
      半晌,只听见曹仲轩冷声道:“欺负百姓蛮横无理,走私军火,来人——”
      “给我带下去,好好地审!”
      说时迟那时快,上来几个士兵把陈六爷一行人带了出去。
      那陈六临走前还恨恨地看了沈央年一眼。
      沈央年在心里默念道,对不住了陈六爷。

      曹仲轩看沈央年脸色不太好,于是关切地柔声问道:“你还好吧?”
      沈央年颔首,朱唇轻启:“多谢曹先生了,您今日若是不来,我还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了,还耽误您了,若是不嫌弃,留下来喝杯茶?”
      曹仲轩点头:“也好,我正好有东西给你。”
      沈央年做了个“请”的手势,走时给了青柏和修竹一个眼神,两人领会,开始处理钟阿四的事情。

      楼上。
      曹仲轩踩着军靴坐到了沙发上,沈央年从茶盘里拿起一个杯子为其添茶倒水,茶杯递到了曹仲轩面前。
      沈央年有些意外的是,明明司令部到合兴楼只是隔了两条街而已,他怎么会带这么多人。
      思虑片刻,沈央年坐到曹仲轩右边的单人沙发上,感谢道:“今日真是多亏了您,那陈六在北平城无恶不作,多少人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不过百姓们都敢怒不敢言,把他带走,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曹仲轩接过茶杯,“无妨,举手之劳罢了。”
      曹仲轩将来时放在茶几上的一个由牛皮纸包着的东西递给沈央年:“我给你带了东西,今日来合兴楼,顺道带给你。”
      沈央年疑惑地看看曹仲轩,迟疑片刻接过。
      曹仲轩道:“打开看看。”
      沈央年将包得完好的东西拆了起来,最后,才发现是一本书。
      是全新的《济同手笔》,作者是李济同。
      在看到“李济同”三个字的时候,沈央年浮起的心豁然跌倒谷底,变得冰冷。
      她假装欣喜地翻开了几页,是亲笔手稿。
      “这是,作者亲笔手稿啊!”
      沈央年程式化地睁大瞳孔,提高了几丝音量:“真是太好了!”
      沈央年拿着书翻来翻去,指尖触及书页时,有些冰凉。“谢谢你!我很喜欢!”
      曹仲轩难得地低头腼腆一笑,心里暗自窃喜:“我…这是我之前在南京得的一本书,还很不错,沈小姐喜欢就好。”
      沈央年浅笑,两个人说完话,便陷入了一阵沉默。

      “我记得,李济同之前写过一篇《论文学与政治》?”
      沈央年随意扯了个话题,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不错。当时我也看过这篇文章,他在文章里对唐俟、孤松等人先前发表的一些文章和言论做出了…自己的见解,同时也谈到了中国目前的革命形势…”
      曹仲轩说完,期待着沈央年的下文。
      “李济同原是黄埔军校的老师,想必在他的《济同手笔》当中,应该也会有很多有意思的看法吧,毕竟也是中正公看重的人。”
      沈央年与曹仲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说实在的,她虽爱看书,但对李叔同这类人实在喜欢不起来。
      拥护他的人,他自然重视。
      这是沈央年最忌讳的一点。

      门外,曹仲轩的副官林文山守在门口,隐约听见屋子里传来的断断续续的话语,什么李白杜甫李清照,什么贝多芬莫扎特,林文山不觉为他的师长捏了一把汗。
      谁家好人会跟女性聊这么无聊的话题,不是应该烛光晚餐或者约会送礼吗?
      想着想着,心想这沈小姐的耐心真好!
      林文山认同地点点头,想着想着,门一开,林文山抬头便对上了曹仲轩莫名其妙的眼神。
      沈央年想送曹仲轩下楼,却被曹仲轩制止。
      关上了木门后,林文山憋着笑,准备和曹仲轩下楼,曹仲轩看着他越来越抽搐的嘴角,伸手给了他一个暴栗,于是满意地走了。

      沈央年站在窗边,看着楼下的士兵和军车离开,眼底渐渐染上冰霜。
      果真是“欲砥行立名者,非附青云之士,恶能施于后世哉”。

      从公寓离开,已经是傍晚。
      东兴楼。
      四个角落里的雕花灯笼明晃晃地亮着,小厮撩起珠帘,上了最后一道菜,便轻手轻脚地离开。
      沈央年坐在木椅上,右手有节拍地敲击着桌面。霍青喝了一杯又一杯的茶水,无聊地扯了扯领带,嘴角渐渐下拉。
      看着一桌子的好菜,沈央年顾念起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轻抿嘴唇,抬眸看了眼霍青,欲言又止。
      霍青对上沈央年的眼睛,半晌,低头笑道:“饿了吧?”
      沈央年不争气地点头,为难地看着一桌子好菜。
      霍青望向窗外,天色已黑。“这个傅临昀,当真是如此狠心,让我俩饿着肚子在这儿等他,若是实在不来…咱俩?”
      “要不…?”
      沈央年瞳孔一亮。
      两个人沉默片刻,不约而同地拿起筷子吃饭。
      “今日合兴楼可是闹得好大阵仗啊,他怕是抽调了一个连的兵力给你撑腰,怎么样,有没有心动啊?”
      沈央年微笑,夹起一筷子鱼肉在碗里,只说了四个字:“不相为谋。”
      “嚯!怎么说?”
      沈央年想想,避重就轻:“不过多亏了他出面,我今日倒是辞了个只吃白食不做事儿的家伙,顺带还将那陈六爷送到他们手上。不过我好奇,那陈六爷的枪是怎么来的,他又和谁一直有生意往来?”
      “陈六爷…”
      霍青脑海里闪出一个胖子的身影,拿起丝帛擦了擦嘴,道:“那陈六爷原是西北人,后来倒了北平,靠盐发家,和他做生意的除了西北的一位大商,还有…”
      霍青幽幽说道:“傅临昀。”
      沈央年夹菜的手在空中一顿。
      怎么又是他?
      “得,跟我这儿逗闷子呢。”
      沈央年蹙眉,表情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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