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有洪水猛兽》深雨

169、极北

　　白月林拿过那枚晶莹剔透的白子，随后起身，把那酒杯倾倒，走出一步，又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小腹。
　　丹尼尔持刀，对着都市-203猛地挥出一击，随后缓缓收刀入鞘。随之出现的一条巨大的蓝色痕迹贯穿天空，撕碎雨幕，迸发出闪烁的光芒，瞬间吞没了经过的地方，也把巨大的都市-203以及它周围的一片无人机绞碎。
　　仅仅是一刀，就掀起风暴，一连串狂乱的爆炸热浪吹散了碎片，随后融入冰冷的雨水落下，向下方坠落。
　　偌大的都市-203失去结构与动力之后，也在一连串的局部自爆中缓缓坠落。
　　白月林总觉得小腹似乎还有伤口隐隐作痛，不断揉搓着，又微微掀起衣襟查看——如果不看的话，白月林可能真的不会注意到，自己的小腹上，多了一道淡淡的伤痕，虽然已经痊愈，但看起来也有些年头了。
　　上一次轮回被丹尼尔砍出来的伤痕孩还在？这怎么可能呢？轮回居然还能留下痕迹？为什么会这样？白月林陷入了呆滞，完全不明白尔达斯这么做的用意。
　　“无论看几次，都觉得很神奇呢，丹尼尔的一刀殇痕。”艾利兹由衷地说道。
　　丹尼尔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回头，看向白月林，给出一个您觉得我做得怎么样的询问的表情。
　　白月林赶紧放下衣襟，极力装出一副自然的样子，平复心情，但还是手按着小腹：“我说，反正也要避避风头，我们不如去北极那里看看吧。”
　　“为什么要去北极？”庄沐问道。
　　“没，没为什么，就觉得那里清净。”
　　“极昼极夜也不是不能睡觉，别抱怨了，这里的规矩本来就是月林说了算。”涂山心心一如既往地维护白月林，此时这样说道。
　　庄沐转了一下脑袋，思考了一会儿，最终点头表示同意。
　　“话说回来，那天空母舰，就真的不管了吗？”艾利兹指着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杨语风，问道，“他们应该是为了他才来的吧？杨语风在我们这里像是个定时炸弹。”
　　那我求你们赶紧把我丢了，我可不想跟你们去极地。杨语风在心里这样呐喊。当然，他和所有人其实都知道，这样众望所归的期许希望渺茫，仅仅是因为白月林对他有莫名的执念。
　　“我差点忘了，童嗣，你直接把他送到余和春那里。”白月林挥挥手说道，语气很随意，这远远超出大家的意料。
　　“……明白。”童嗣到底还是和所有人一样没有多问，乖乖地听话，在杨语风脚底下开了一个洞，直接把他送了回去，“那现在，就是说，我们可以走了，对吧？”
　　“嗯。”
　　白月林怀着沉重的心情，重新来到了石柱前，掌舵，转向。
　　不知道为什么，空气中弥漫着沉寂，白月林感觉不太自在。空岛的人们化为妖们对自己言听计从，好像这里形成了自己的一言堂，甚至是强权政治。
　　希望只是自己想多了吧。
　　航行了一段时间，林仁和涂山心心去消遣了，庄沐和丹尼尔下着围棋，艾利兹和童嗣则欣赏着周围雨幕下的风景。
　　“丹尼尔，你身上的赛斯格特晶体，如果碰上晶体尘爆，会怎么样？”白月林突然问道。
　　“尘爆的话……可能会引发共鸣，让晶体失控吧。”凯思雅替代回答道，“这也只是理论上的猜测，毕竟，我和丹尼尔都没有经历过。怎么了，突然问这个问题。”
　　“没什么，只是觉得之前都市-203的爆炸有点像是尘爆，有些在意，就问了。”从某种角度来说，白月林并没有撒谎，所以这句话听上去很自然，没有什么疑点。
　　“哦，那看来还是谨慎一点，回避开比较好。”凯思雅没有理解白月林的真正意图，只是这样说道。
　　看来他和她应该都不知道，那就没事了，不是刻意的背叛……不论原因，绝对要避免他暴走，如果不使用妖姬的力量，丹尼尔就是我们唯一的有效战力。
　　丹尼尔继续和庄沐下棋。
　　“感觉我们的水平都不如白月林呢。”丹尼尔一边落子，一边说道，“看来不实际下一次，的确是不知道一个人到底下得好不好。”
　　“本来就看不出来的，再说，我们这类人，那里有时间练下棋，也就知道规则，偶尔下一下形成自己的路数而已。”庄沐随意地说道，“我其实还是比较讨厌人们总把本来是用来休闲的东西用作竞技的，总有一天，他们会把扑克牌列入世界锦标。”
　　“好像已经列进去了。”丹尼尔纠正道。
　　“随便吧，我只是举个例子。”庄沐依旧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这样说道，“消遣也只是消遣而已。话说回来，丹尼尔，你对北极有了解吗？”
　　“你问我？你可是北冥的双子星啊，这方面不是你最有发言权了吗？为什么要问我？”丹尼尔反问道，“你不会是一直待在天池从来没出去过吧？”
　　“出去自然是出去过。”庄沐所谓的出去过，也就只是和白月林鲲一起出去逛街的那一次，“但还没有到过北极，虽然我早知道天池并不是这个世界上最北的地方，但真正的极北之地，我的确未曾了解。”
　　天池的地理位置和北极圈其实已经相当近了，由于海洋阻隔，硬要说北冥是可以接触到的最北的地方也没什么问题。更北边的极北地界被广袤的冰海包围，是比天池所属的土地还要人迹罕至的地方，实际上也根本没几个人到过。
　　只有相当于外围再外围的北冥天池，由于生态环境较好，才最终被盯上。在此之前，甚至连无处不掘地三尺以求资源的柯蓝重工都看不上极北。
　　毕竟那里是名副其实的极地冰盖。
　　“其实也就和教科书里描述的差不多除了冰雪和苔藓以外，没什么东西。那地方全是冰盖，万年积累的冰雪被寒冷的深海包裹，附近也没有什么鱼类或者其他动物，冷到堪称生命禁区。”之前已经交代过，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丹尼尔花了点时间补充这个世界的常识，所以回答庄沐的问题也不是特别吃力。
　　“所以说，很安静咯？”
　　“嗯，相当安静，唯一会打扰你的也就只有暴风雪了，但那对于我们这个高度来说不是问题。”
　　“来自水膜的雨幕，落到极北那里，会变成暴雪吗？”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可能会吧。无论下雨下雪，我们都有空岛的防护力场可以当做防护伞，就算是下冰雹都不需要担心。”
　　“那听起来的确像是一个养老的好地方，没人烦呢。”庄沐点了点头，这样说道，“如果这么确定，又不发生什么意外的话，说不定就那样定居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那地方离天池就三四十千米的距离，以你能力，就是个串门的距离，完全没有必要。”丹尼尔忍不住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白月林听着两人一边下棋一边拉家常一样的对话，总有些羡慕。岛上的小伙伴们似乎都是成双成对，而自己似乎没有一个特别能说上话的好朋友。
　　白月林下意识地松了松肩膀，但还是没能把那如山的重量卸下。
　　收心，不要总想些尔达斯永远不会给你的东西。白月林这样对自己说。
　　一整天过去，除了偶尔的停留，白月林只在晚上休息了四个小时，然后重新回到石柱前继续掌舵。虽然不是很困，但也不是很清醒，独自立于夜晚寒风中的白月林像是一个独孤的守夜人，默默地为身后安睡的伙伴们承担。
　　顺带一提，丹尼尔和庄沐的棋局，以前者的胜利告终。
　　此刻，虽然同样是存于世外，但绿岭空岛进入了一种全新的本早该进入的状态。
　　名为孤独的状态。
　　夜晚，暴雨依旧在落下，那依旧是不比洪水但也相当可怕的暴雨，但白月林已经不在乎了，暴雨如何，水膜如何，文明如何，都不在乎——空岛转移意味着空岛和空岛上的人将和表面的世界永远甩脱关系。艾利兹和童嗣不再和余和春联络，凯思雅也不再关心杰克跑到了哪里去，丹尼尔如愿以偿地无视那些不断穿透水膜掉落的小行星，白月林也放下了杨语风。
　　这么想来，还有点帅气呢，曾经被文明抛弃的我，终于完成了仪式意义上的复仇——主动抛弃文明。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胡思乱想，自我安慰一下吧。
　　如果未来真的出现，还需要依靠人类文明科技力量的情况，自己还会去找余和春吗？就像当初的新人类创造计划和方舟计划一样，还有那该死的有关鲲鱼鳞的研究，如果自己陷入除了寻求他们帮助以外别无他法的困境，自己真的会去找他们吗？
　　也许会吧。
　　就像对尔达斯，虽然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但最后还是会被推着过去，一头撞进怀里。
　　这种感觉，就像是，以前，好多次轮回，在寻找更好的结局，中途一次次失败，意识到自己的弱小，随后放弃。但意识到那样的结局是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于是又开始努力，不知道这一次或者下一次会不会是徒劳，但只会每一次都拼尽全力。当取得胜利之后，以为一切结束，却没有聊想到这只是一个阶段的胜利而已，之后就像现在这样，就算产生了疲倦，还是要强撑着继续下去。
　　总是在违背自己的本心，在没有休止符的矛盾构成的文章里，不情愿地书写自己的故事。
　　这是自己，名为白月林的这个个体活着的，存在着的，本质和意义。
　　自己是尔达斯最重要的工具人。
　　因为先前已经说过我葬我自己了。
　　所以入土为安。
　　但是，并没有安息，而是半死不活。
　　精神意义上。
　　为什么要这样辛苦地活着呢？
　　死了不好吗？
　　结束不好吗？
　　不知道，完全不知道，唯一知道就是，自己要前进，要超越，而不是停滞不前。
　　就算迷茫，就算失意，就算疲倦，也绝对要做些什么，这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吧。
　　希望是这样吧。
　　将来会找到答案的。
　　白月林心中思绪乱如麻。
　　眼前升起的是日出，随后就是北极的冰盖，广袤的海上冰原。令人感到熟悉的水晶巨人出现在视线中，那透明色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如此美丽，就像是一件完美的工艺品。
　　暴雨凝结冰霜，雪花如刀片飞舞，丝丝片片，参差落下，叠成一层又一层，最终累积成块。白茫茫的世界有如雾霾笼罩，似乎什么也看不清。
　　巨人的数量不止一个，视野中已经出现了十几个。
　　那构成身体的透明晶体到底是什么？是赛斯格特水晶吗？看着不太像，如果是的话，尔达斯能用水晶创造生命，听起来也太不可思议了。
　　白月林极目远眺，最终发现了这些巨人的来源。
　　一颗小行星坠落在冰原上，岩石与冰雪炸裂，从中走出的巨大身影，在日光下闪闪发亮。
　　这些水晶巨人，原来都是水膜外的天外来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