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有洪水猛兽》深雨

145、蓝色妖姬

　　如同波浪般起伏跃动，海蓝色无瑕绸带悬浮在空中，给下方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即使是处于机体内电磁力场的保护之中的丹尼尔与凯思雅，也无法抬头仰视天空中那些柔美的绸带。
　　天空中的七八条绸带突然聚拢，缠绕成了一根麻绳般粗细的巨大绸缎，它处于这种形状之下依旧不失先前的柔美。突然间猛地一挥，犹如一条充满美感与力量的蓝色苍龙，从左至右飞过天空，又如一只展现着毁灭性力量的巨爪撕裂地面。
　　也许在这片纯粹到连秩序与混沌都无法分清的白色中，细分天空与地面已经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了。释放出蓝色绸带的巨大光柱与泽德埃之间的广阔地面被撕开了一条巨大到难以想象的深渊，白色的地面在被撕开后，显露出来的却是夜空星辰般的深邃黑色——糅合些许深蓝色的黑色为底，其上点缀着胡乱分散的白色光点，如同一幅夜空中群星的真实写照。
　　“混蛋……应该有南部深渊的几倍不止了……”丹尼尔看着面前不远处的深渊，这倒映着夜空星辰的裂痕，使他不禁想起了一种超越科幻和玄幻的可能性，“这颜色，该不会是撕裂了空间了吧？”
　　撕裂的空间，白月林在原本的世界也曾见过，那是在最终决战，最强者之间战斗的副产物。也许，这种力量的最根本来源，就是尔达斯吧。
　　“丹尼尔，这片深渊中包括光速，电子电量常数，引力常数在内的众多物理常数都处于一种无法测量的混沌状态。”凯思雅的一句话，就把丹尼尔的猜测验证成为了现实，“能做到这种地步的，恐怕也只有她了。”
　　这是一片被创造出来的，隐藏在三位空间之内的亚三维空间。创造这个空间的人拥有这样的能力，那自然也有将空间撕裂，甚至是将空间从量子语义学上彻底消除的能力——空间由量子构成，故真空并非真的空无一物，但一旦连量子都被消灭，那么理论上与量子一样无法被消灭的空间也会随之覆灭——空间毁灭余下的灰烬，便是这未知的黑色星空。
　　这不是深渊，这是一道无法跨越的天堑，两岸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两种完全不同的力量——人类，自然。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曾经无比亲密，但两者都随时间的流逝而走向了不同的道路，渐行渐远，最终，自然在自己与人类之间划下了一条无法逾越的禁忌之线。
　　巨大的空间裂缝在短短数秒内消失不见，也许是由于这个世界的物理法则并不允许这样的漏洞长时间存在而进行的修复，如同一张巨口合拢，两岸的距离瞬间拉近，分裂处完美地咬合在一起，紧接着一道蓝色的光芒闪过，地面恢复原样，完好如初，就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被撕开的空间消失之后，边界上与之接壤的空间在一种巨大的不可抗力的作用下向空缺处合拢，就像在水池中心用桶盛出一桶水，周围的水就会马上填补这个空缺，只是不知道这片空间在广义上的密度是否有所降低。
　　原本在遥不可及之处的巨大蓝色光柱由于地面空间的削去而出现在了丹尼尔与凯思雅的面前，光柱中传出的气息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给人一种重力放大的错觉。天空中的绸带向光柱中心收拢，而光柱本身的颜色也逐渐暗淡下来，但依旧保持着蓝色的主调。
　　丹尼尔屏气凝神，手心涌出的汗珠滴落，他看着缓慢消散化为无数光点的光柱，长出一口气，静下心来：“所有能量功率限制解除，晶炉进入负荷运载，开始中断放射口充能，A，B，C三个聚放口全部打开，解除充能时间限制，进入手动摇杆决策模式，启动控制融合兼容。”
　　在下达一连串的语音指令之后，泽德埃尾部的尖口处出现了不断增强的三色光芒，全息面板上显示的各种数值疯狂跳动，从绿色变成黄色，转而全变成了醒目的红色。
　　丹尼尔身后的凯思雅从上方轻轻一跃，落在了他的左边，两人的控制传感器两两融合，而在他们之间的正前方出现一个白色的全息按钮，按钮下方则是黄蓝红三色纯色进度条，正在快速地从左至右增长。
　　全息视窗上，一个红色的十字准星经系统调整锁定了光柱中心的晶核反应点，丹尼尔与凯思雅转头对视一眼，然后又看着正前方，神色凝重地举起了手臂。她的右手，他的左手，交叠相握，悬放在按钮之上，下方的三个进度条走慢，远处的蓝色光柱彻底消失，其中模糊的人影也变得清晰起来。
　　身处这片不属于自己的白色之中，无法逃避，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依靠自己。
　　白月林漂浮接近，将手叠放在两人的手上，目光遥望前方，屏息。
　　来吧，观测，然后干涉。
　　她的手握着他的手，猛地向下一按。
　　泽德埃尾尖的三色光芒化作一道束流脉冲，直奔那个娇小的人影冲去。
　　仅仅是挥了挥手，像赶走一直讨人厌的苍蝇一般，直径达到三米的三色束流脉冲在身前向四周四十五度转向散开，似乎能在转角处看到有一层淡蓝色的半透明薄膜与其发生了摩擦。然后她抬起那只手，轻轻地打了一个响指，那声音仿佛具有实体一般，在传播扩散的过程中使三色束流脉冲与先前的巨大光柱一样瞬间化为无数光点消散。
　　数根蓝色绸带从她身后的白色中暴射而出，在接触到泽德埃的瞬间就把它撕裂成了无数金属碎片。丹尼尔与凯思雅翻滚落地之后强忍着剧痛爬了起来，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嗒，嗒，嗒。清晰的脚步声传来，逐渐逼近，两人抬起头，第一次目睹了她的面容。
　　这就是妖姬，尔达斯拣选的第二代妖姬。白月林首次正视妖姬，确认对方没有发现自己的存在之后，开始仔细打量。
　　果然，是这个人。
　　海蓝色的飘逸长发，深蓝色的眼眸，一袭淡蓝色长裙，如同绝世佳人一般。
　　是菲米娜。
　　“好久不见，我亲爱的姐姐，相别那么长的时间，我可是很想你的啊……”现在的菲米娜几乎已经不是原来的她了，从各种角度来看，也就只有音容相貌与原本的她相符，她微笑着一步步走近，身后带起一抹墨水般扩散的蓝色，“我一直都很想你，我一直都在找你，可那么长时间过去，爱琴海数百万的石像中依旧没有你。我真的不想离开姐姐，我真的想和姐姐一直在一起。”
　　菲米娜一步步走近由绝望陷入崩溃的凯思雅，她的声音强烈地刺激着后者的神经，使其忍不住双手抱头，发出了低沉的悲鸣。
　　最终，姐妹俩还是重逢了。白月林轻声叹了口气。她知道，这是接下来一连串悲伤的开始，无法抑制的悲伤，命中注定无法逃离的绝望。
　　“住口！你，你根本不是菲米娜……菲米娜，菲米娜她已经死了，她早就已经死了！”凯思雅突然大声吼道，她低着头看着地面，声音越来越来小，到最后只有她自己能够听见，“被我害死的……”
　　“姐姐，你难道不相信么？你也是死过一次的人呐！只不过我们姐妹死后的经历不一样，各自走上了不同的无法挽回的道路。”菲米娜在两人身前三四米处停下，收敛了微笑，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场使这片白色的氛围变得更加微妙，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微妙，“我不想回忆死前与死后的瞬间，因为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因为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所以，我还想继续活着。
　　“第二次获得了生命，除了一时的惊喜以外，我还感受到了无奈与悲伤——同样被人为地复活，我与姐姐不同，已经不再是‘人’了。或者说，我被复活有更深层次的意义，也就是作为沧月领主，沧海与明月的掌控者，自然的代表者，沧浪一族的统治者，我站在人类的对立面看到了这个世界的另一面——人性的虚伪与丑恶，贪得无厌，自傲自负，对自然的不敬与破坏。
　　“我在看到这一切后，发现自己的与众不同，现在的我有能力去改变这一切，因为世界不是属于人类的，而是属于世界本身的——如何形容我复活成为妖姬后一直怀有的感情？惊喜？悲伤？恐惧？无奈？都不对，我感受到的最强烈的情感……”
　　菲米娜略作停顿，伸出手，似乎是要拢住虚空中的什么。
　　“是憎恨。来自大海的憎恨，海蓝色的憎恨。对死的憎恨，对被抛弃的憎恨。”菲米娜闭上双眼，将伸出的手放在胸前，轻声说道，“有一个声音问我，这份仇恨能否放下。我选择拒绝。她又问我，你是否要对全人类抱有这种情感。我总觉得太难……于是，她建议我把所有的情感，所有的憎恨，倾诉到唯一的一个人身上，唯一的一个，我绝对不想忘记的人……”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所以，是你啊，我不想忘记你，绝对不想。所以，我恨你，姐姐。”菲米娜重新睁开眼睛，微笑着再次伸手，说道，“我愿意接受我的思念，这份炽烈的情感，海蓝色的憎恨吗？”
　　“不！这不可能！”凯思雅猛地抬起头，两双蓝色的眼眸正对相视，泪水夺眶而出，“你在说谎！这，这不是真的！这不可能是真的！”她忘我的歇斯底里近乎疯狂，但依旧只是无用的徒劳。
　　“与其相信残酷的现实，还不如相信自己编织出来的自欺欺人的谎言，不愿意接受真切的现实，最终必然会因为这份罪而受到更多的苦楚。”菲米娜平静地说道，“虚伪属罪的人性，不仅是对谎言的接受，更是对真言的拒绝。除了自己，谁都没有欺骗，除了真理，什么都没有得到。难道人类就从来不为自己的罪而忏悔吗？”
　　丹尼尔被菲米娜一连串话说得哑口无言，他根本无法反驳，但他知道，此时此刻，内在自我依旧保留的自己的必须做点什么。他向前迈出一步，挡在了凯思雅身前。看着眼前明明并不高大，却使人不得不仰视的菲米娜，丹尼尔强行控制着自己不因为恐惧而颤抖。
　　首先，得反驳她是菲米娜……
　　“菲米娜，你……”丹尼尔发现自己一开口就败了，一开始就落入了下风，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你说想和凯思雅在一起，但你又恨她，究竟是什么意思？你想做什么？”
　　“放心，我对你们没有恶意，怎么说我们也曾经是朋友，对不对？”菲米娜露出了美丽却令人胆寒的笑容，“如果我想的话，别说你们两个，就是整个地球，包括全人类与所有沧浪种，我都可以在一瞬间全部毁掉，可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这是一个公平友善的交易，让我带走姐姐，我就保证沧浪种不侵犯梅迪亚境内。哦，对了，请让大气层外的太空舰队将所有外太空基站送入大气层，同时解除一切武装，一切在梅迪亚境外的人类都会遭到抹杀。以后便是沧浪文明与人类文明共存的时代了。”
　　那会是全新的世界图景，盖亚日思夜想的理想世界。白月林在心中这样想道。
　　“这不可能，我绝不会把全人类拱手相让，我没有这种气魄，也没有这种能力。”丹尼尔一口回绝，他知道菲米娜的打算，所以他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你难道认为，你，或是人类，还有拒绝的权利吗？在自然面前，人类没有主动权，你们之所以会产生这种错觉，就是因为自然的宽容。”菲米娜依旧保持着微笑，她的声音像一首快节奏的音乐，逐渐走向了高潮，“我是沧月领主，妖姬菲米娜。我可以让全球海水中的氢元素瞬间聚变爆发毁灭地球，或者将月球表面反射的太阳光能聚集于一点，熔穿外太空所有舰船基地，或者为每一个人类创造一个亚空间，让他们徘徊在无尽的永恒中无法逃脱，最终孤郁而死——我有一万种方法让人类从海难中彻底解脱，你知道吗？自然也有一万种方法毁灭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