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尔蒙偏差》纯真假面

50、50 灯明

　　两人闻言都是一愣，对看一眼，谭千渝点头：“怎么……有不少人都找过她了？”
　　“哎，不是，你们有所不知。“李明奎恨铁不成钢地一挥手，“李端玉人早就去世了，前年就走了。这事儿全是她儿子王冲在瞎弄！自从他家欠条被记者拍照后，天天在村头跟人吹牛，说自己要赚大钱了！”

　　说着就招呼他们：“走，我带你们去找他！”

　　在往王冲家走的路上，李明奎简略说了一下他的情况。这村子里多少都沾亲带故，李端玉也算他的一个远房堂妹。她丈夫算是入赘，也同住在村里。两人只得一个儿子，叫王冲，如今20岁出头。初中毕业后就再也念不进去书了，跑出来到处混。又被家人惯坏了，一天到晚好吃懒做，一直没个正经工作。

　　原本他家里以为再不济，王冲也能子承父业当个农民，总归有几亩地，村里花销也少，有吃有住，不至于饿死。没成想他不知道在哪儿认识了一波社会青年，沾染上了好赌的毛病。本来就没钱，还有赌瘾，在家东抠一点西骗一点，又借助前些年开始兴起网贷，渐渐养大了胃口。

　　等李端玉夫妻俩知道这事儿时，王冲借出来的亏空已有小30万元，闹得无法收场。

　　“咱也不知道，你说说现在这些借贷软件都怎么想的，他这么一个穷青年，口袋空空分文没有，居然还能借出这么多钱来！”李明奎连连摇头，“真是比那周扒皮还催命。”

　　于是李端玉夫妻后面一天好日子也没过上，天天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一直忙于给王冲还债。
　　她丈夫跑出去打工，李端玉身体羸弱，从小没怎么读过书，自己也没多少技能。唯独会做点针线活，就在家帮本地一家绣花铺子做刺绣。
　　两年前，也不知道是不是操劳过度再加上营养不良，一口血喷在绣样上，再没起来。

　　“葬礼我也参加了，王冲哭得那叫一个惨，也不知道是真难过还是……”李明奎唏嘘不已，“我这个妹妹啊，她还没嫁人的时候，对老姜有点子意思。但人内向，从不吭声。而且也没过多久，老姜就有女朋友了……”

　　说话之间，三人站在王冲家门前。
　　木门上的福字褪了色，门上黑漆斑驳，透着萧条。院子墙面上裸露出石砖的痕迹，到处杂草丛生。
　　李明奎敲了敲门，里面一直没有回应，遂解释道：“可能人都不在，咱们要不……”
　　“舅舅，找我吗？”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很年轻的男声，用乡音回应。

　　谭千渝回头，见到个穿黑色羽绒服的年轻男生，头发是圆寸，个字不高，但看着很敦实，块头不小。两条眉毛尤其生得威风，黑又粗。应该就是王冲了。
　　李明奎笑道：“哎哟，外甥你回来了？我有事儿跟你说。”
　　王冲拿下巴点点后面两人：“他俩是谁？”
　　不等李明奎回答，就盯着姜也渐渐瞪大了眼睛：“姜也！”

　　“哎外甥，我介绍一下……”

　　王冲置若罔闻，上前两步，走到姜也身边，仔细打量他：“还真是你。”
　　姜也皱了皱眉：“我认识你吗？”
　　“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他面露精光，围着姜也转了一圈，“我妈以前天天念你，说你这个好那个好的，后来你拍戏了，我妈还偷偷看你的电视剧！就那个什么来着？《水仙欲上鲤鱼去》是吧，她临死前就一直在看那个……”

　　他还想说更多，却被李明奎按住：“走走，别在这里说话，进屋说去。”

　　进了屋，屋里的情况一样萧条，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四人在外间那间屋的唯一一套老木头沙发上坐下。
　　屋内阴冷，王冲一边点煤炉子一边问：“找我什么事啊？”

　　李明奎先介绍了两人，就把话递给了姜也和谭千渝。但看他一直贼眉鼠眼地偷瞄姜也，谭千渝便开口表明来意，询问他那张欠条的下落。
　　“哦，哪张欠条怎么了？”
　　“目前还在您手上吗？”
　　“在啊。”他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
　　“之前有记者来找过您，您给他出示了那张欠条，他拍照了？”
　　“对啊。”他浑不在意地说，“我妈拿这条字当宝贝。她走了后，也没给我留什么好东西。正好那时候我看姜也有点名气了，心想着这东西或许以后还有用，就收着了。”

　　“有什么用？”姜也突然插嘴。
　　王冲瞧他一眼，耸耸肩：“那谁知道呢，比如以后找你签个名什么的。或者提醒一下你还欠我们家的钱。”
　　姜也听着不适，正要反驳，被谭千渝按住手臂。
　　只见她不动声色道：“欠款金额是1500元吗？”
　　“没错。不过那是2013年，借人钱总得有利息吧？我在网上借钱都有。”王冲眼珠子提溜转了一圈，“我也不多要你的，每年利息加上逾期违约，总共10万块就行。”
　　“所以当时跟记者说姜颂没还钱的是你？”
　　王冲两手一摊：“是啊，反正钱没还到我手上。我妈手上那欠条，也没写明还了，那就是没还。”
　　谭千渝给他出示了姜颂的账本：“可姜颂先生账本里这张欠条是清了，显示的是2015年4月12日就还了。”
　　“我不知道，我没见着钱。”
　　他一口咬死。

　　姜也显然是被这种无赖似的说法给气着了，狠狠盯着他，眼里怒火正炽。
　　”我知道了，”谭千渝缓缓点头，对王冲和气笑笑，“我还想问一件事，你要是能如实告诉我，这个钱我等下走之前就付给你，直接转账。可以吗？”
　　王冲大喜，连煤炉子也不捅了，直接跳起来：“行啊，你说吧，什么事儿，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刚说完，突然眼中精光一闪，又拽了拽自己的羽绒服衣角，改口道：“这是另外的价钱。”
　　“你……”李明奎都有些看不下去了，觉得丢脸，正要制止，却见谭千渝从手拎包里掏出个卡其色的牛皮长钱夹，从里面数了1500块钱出来，轻轻往桌上一摔。
　　“说吧，你现在说，这1500块我全都给，你晚一秒说，我就收回一张。”说着就要伸手拿回。

　　王冲连忙道：“停！我说！那个记者说配合他采访，按他的说辞来就给我1000块！”说着像饿虎扑食似的扑到桌子上，把粉红大钞一把攥进手里，乐呵呵地数起来。
　　“那你钱拿到了么？”
　　“拿到了啊！要不我怎么肯让他给欠条拍照！”
　　“你说的，确定都是真的？”
　　“真！我以我的性命起誓！如果我说了假话，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为了后面的10万元，王冲此刻唾沫星子四溅，说着竟真伸出右手三根指头就往天上指。

　　谭千渝的偷录到这里进行得差不多了。于是满意地点点头，想示意身旁的姜也可以溜之大吉。
　　回头却见他望着南墙上那张泛黄的全家福，兀自愣神。
　　只好凑到他身边，戳戳他胳膊，悄声道：“走吧。”
　　“哦，好。”

　　见两人要动身，王冲连忙拦住去路：“等等，还有10万块呢？”
　　谭千渝笑：“你说什么呢？什么10万块？”
　　王冲瞬间呆住，下一刻，脸色变得十分可怕：“臭娘们！你耍诈！”
　　姜也几乎是立刻将她拉到身后，面色阴沉转过头来，以眼神警告他。
　　李明奎见状不妙，挡过来怒斥道：“你嘴里不干不净的，想干什么？”
　　“舅舅，你刚才可听见了，看见了，这个女的……她是怎么骗我的！她是不是刚才说要给我钱？走之前当面结清？”王冲气不过，大声嚷嚷起来。

　　谭千渝在后面凉凉地笑：“你自己再好好回想一下，我什么时候说过10万块的事？还有，你刚才收了这1500块，里外里这张欠条你已经赚够本了。我劝你适可而止，今天的场面我可都拍下来了。之前找你骗人的记者已经因为敲诈勒索被抓了，你也不想进去陪他吧？”
　　“臭娘们！小白脸！敢坑我，你们不得好死！”

　　在王冲的谩骂声中，谭千渝和姜也离开了他家。
　　李明奎没有跟出来，他气得够呛，决意留下来好好教育一番王冲。

　　原本一桩心事了解，应该高兴才对。
　　但回去的路上，谭千渝看姜也一直在走神，便道：“还在想这件事？”
　　“不是，”他将视线从远处的旷野中拉回，“就是看到墙上李端玉的照片，我突然记起来了。”
　　他突然想起来她是谁。

　　傍晚的田埂上，风声猎猎，暮色苍茫。

　　高二的暑假，夏夜。他与父亲走过这条长长的泥泞的土路。
　　父亲喝了酒，才敢厚着脸皮拉着他来这里，一户又一户地敲门，像沿街乞讨似的央求村民们借点钱，好支持一下母亲后面的透析。
　　那女人脸上满是细纹，从屋内探出头来，一边感慨父亲看着老了许多，一边把钱塞给他。却未曾想，她自己亦是如此。

　　她说，先给孩她娘治病要紧。
　　父亲说，给婶子磕个头。
　　她说，就当给了嘛，不用还。
　　父亲说，不行，必须还。有借有还，没得商量。我还不了，就让我儿子还。

　　姜也想笑，又想哭，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好拿手遮住眼睛，立在田埂上轻轻吸气。
　　冷空气穿肺而过，有种凛冽的刺痛感。
　　他低着头笑起来，笑了数声，感觉心中空空荡荡，唯余一片苦涩。

　　此时，谭千渝从后面慢慢踱步过来，用肩膀轻碰一下他的胳膊。
　　他们并肩而立。
　　“都过去了。”她裹紧身上的羊绒大衣，抱胸眺望远方，“以后只会越来越好。”
　　她的声音像一片羽毛，轻轻柔柔，经历漫长的、形容枯槁的旅途，终于落在他面前。

　　自是浮生千劫尽，长日一灯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