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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入破弥声 ...

  •   入破弥声

      [零零]

      “有点像我的初恋情人,尤其是喜欢绘画却无天赋这一点……但我肯定如果和她搭档,那么我对工作的无限热情和对初恋的美好回忆一定会消失殆尽的。所以希望能给我身材惹火的温柔姐姐…… ”

      “白白瘦瘦,典型没吃饱饭血气不足的病号样,简直就是我的生理排斥对象。跟也许前世就结仇的人共事定会遭天谴的。我希望的男性未婚搭档是巨蟹座…… ”

      仅见到基本资料就把对方批评的体无完肤后,两人就各自心中的终极情人作了近千字的激情演说。尽管金发少年和墨绿发少女皆以“绝不与此人共生死”作为总结陈词,但被“薄利多销”堵塞脑子的守财奴上司还是以“单独行动不发薪”为由将两人定义成了捆绑销售。

      因同步率在多次模拟训练后依然呈周期性变化,而被同僚们戏称为“耍猴团”两人等到的首项任务如小孩子去对街买冷饮般简单——保护委托人谢尔比•安库德及证物相机,直到回收小队抵达。

      [零一]
      作为冯德雷布帝国北方沿海城市,塔西曼尔顿最负盛名的三瑰宝分别是空中特快隐轨列车,夏日清晨的浓雾以及会随着潮汐变化时隐时现的迪尔斯海上大桥。

      拖浓雾的福,弗兰卡特里大道上的行人并不多,因此也没有谁注意到跑得飞快的实习记者谢尔比•安库德脸上那不合时宜的仓惶。

      到底是谁在跟踪他,又为什么要跟踪?安库德一面细心留意身后的沉重足音,一面满心疑惑地抱着相机一路小跑。

      要说对于跟踪者心中没有一两个选项肯定是假的。

      仇杀?财杀?那种概率不足百分之一的可能还是不要拿来同“灭口”相比较才好。三周前山野之行的同伴都死了,接下来就该轮到自己了吧。当他抱着侥幸把自己的经历发布在网络社区上时,一部分人认为他脑补过度建议他去看心理医生,一部分人戏谑地让他去报警。安库德苦笑一声,报警有什么用?普通市警军只怕会吓的连祈祷都忘了——在冯德雷布,除皇家近卫军与盗魂师外还有谁能抵抗非人类的袭击呢?

      皇家近卫军、盗魂师。听起来真是拉风到不可思议的名词。在一片嘲笑与讽刺中,那个ID为“来自海底的人”在回复中提到了这样的词语。

      也许是恐惧作祟,身后的脚步声似乎越发清晰,甚至可感到地面因对方的踏步而发出轻微颤动。

      年轻的实习记者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但继续前行便是带诗公墓,难道要自己选块墓地结束这不太美好却也还勉强凑合的人生?绝不!他摇着脑袋,奋力把那些可怕的妄想甩出前额微秃的脑袋,又稍微梳理学过的逃生知识和对迟来的支援人员的诅咒:该死的,难道支援人员的工作范畴只包括收拾尸骨兼公布讣告么?

      就像每年从六月到九月的漫长夏季,清晨的塔西曼尔顿总要被来路不明的浓雾所捕捉,死神的光辉也特别喜欢眷顾早已被衰神的裤腰带勒住脖子的倒霉鬼——跟踪者影子般随安库德进入朝雾中的墓园。

      被雾气浸染过的青石板路极滑,安库德一个趔趄险将脑袋撞在墓碑上。继续前行的体力似乎被摔落,他只得连滚带爬的躲到一块半人高的墓碑后。

      紧接着,那个庞大的暗影撕破浓雾向这边走来,凭动作判断应是在四下张望,粗重的呼吸把死亡气息吐纳自如。可在下一秒,世界竟毫无预警的化成炽光海洋。跟踪者的身影在雾海被强光照亮通透的瞬间消失了。

      ……发生什么事了?

      被强光灼伤眼睛的安库德在恢复视力后并没有看到那个庞然大物。虽然耳朵和注意力被一些诡异的固体小颗粒簌簌下坠之声紧紧抓住,但能保住性命毕竟是值得庆幸的事。

      “谢尔比•安库德先生?”不知何时走近的矮个少女在地上摸索什么的同时向墓碑后询问着,“吓死了?糟糕,会没晚饭吃的。”

      “是的。你是?”墓碑后传来实习记者颤抖而迟疑的声音。女孩子言语中那种人命还不如晚饭的奇怪价值观着实让他胆寒:这种令人不适的语句是不应由如此动听的声音无所谓的言明吧。

      “说出来可能会被你评价为‘慢吞吞又该死的支援人员’但仍得自报名号”少女把找到的东西塞进口袋,略微苦恼地说到,“以旅行画家自居的特务随卫,隶属冯德雷布皇家近卫军月曜军,名字是——莎柏林娜。”

      [零二]

      “侍应,追加一份海鲜烩饭。”七号桌的客人再次向柜台招了招手。挥手的幅度之大,不免让人想为他的关节默哀三秒。

      “请稍等……”着粉红色店服的女侍应向店长低诉,“真的没问题吗?那三位,准确的说是那两位客人,已经吃掉近十人份的午餐了。”

      “穿着老土又寒酸,但不像是结不起帐的人。而且,”指着还在大幅度挥手的金发少年那打着石膏的腿,“也不存在吃霸王餐的可能性吧。”叼烟斗的老板拍拍女侍应的肩鼓励着,“去吧,别让客人久等。”

      当无须自己付帐的佳肴端上桌面,如果不激动是绝对会被列入“白痴”这一行列中的,于是自命唯吾大智的半文盲少女立即放下画夹和前一刻还在调试银制长笛的石膏腿少年展开了激烈的海鲜烩饭争夺战。

      尽管在破晓时分那场开始结束一并上演的战斗中见识过莎柏林娜还算利索的能力,可眼前这个为一盘炒饭向搭档伤处抡拳头的小丫头确实难以让人觉得可靠,而她那个会因双重跟踪是跌倒导致骨折的同伴更不像是可以托付生命的对象……算了,还是再确认一次吧——当然,不停擦着额间冷汗的实习记者谢尔比•安库德想确认的并不是店内冷气出了什么故障。

      “异月大人派遣两位来保护我的,是这样的吗?”语气里充满疑问和不安,有一刻他甚至希望对方能摇着头直接否认:“不是,完全不是这样。”就好了。

      “没错,有什么疑问?”没注意到对方的希望之火“嗤——”的一声熄灭掉似的,右手食指上戴有“淌水少女”纹案戒指的旅行画家一边卖力地把海鲜烩饭塞进口中,一边卖力地打碎对方所有幻想,“当然,有能力的人从不屑于这等任务,闲着的也只有我们‘耍猴团’而已……不对,我们是稻光养晦。”

      ……是“韬”,那个地方是“韬”才对。被主编强迫包干所有文章一二三校的实习记者为了顾及少女的自尊心,并没有直接说明。

      “虽然她是个新手,啊……”金发少年插进话来并立马吃了个胳膊肘攻击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歌德却是经验丰富做事严谨。不过,”突然转变了话题,“安库德先生,能否重述事件详情呢?”

      “诶,好。”不再深究对方是否对“经验丰富做事严谨”的官方释义在理解上产生了很严重的偏差,也不再演算自己能看到明早浓雾的几率究竟是百分之几,实习记者开始回忆他的山野之行。“大概是再三周前……”

      “看看蓬塞那家伙作了什么。真是的,畜生。”汽车抛锚一小时后,有人开始这样稍带恶意地抱怨。摆在这群山野摄影爱好者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坐在车里等待救援或顺着盘山公路步行下山。

      除了高喊着:“诶?不要扔下我啊!宝贝你一定会振作吧!”的车主蓬塞之外的人都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虽说扛着笨重的摄影器材长征并不是件令人身心愉快的事,但总比等待汽车平地生油的奇迹好的多。

      “约莫走了两个钟头,就在大家都疲惫不堪之时,我们发现了被密林掩藏起来的蓝色古堡。”

      “被密林掩藏起来的蓝色古堡……”低声重复实习记者的话,歌德迅速在自搭档手中抢来的画纸上记录着,安库德伸长脖子欣赏他优美字迹的同时,他已记录完毕,轻咳道,“请继续。”

      “我们都欣喜的冲过去,卯足了劲敲那扇神留给我们的,不,现在回想起来该是恶魔留给我们的大门。”

      前来开门的是位西装笔挺的青年男子。黑色的头发及眼眸——不同于常人的眼白、瞳孔、瞳仁三色眼睛,他眼中只有死尸般的灰垩眼白和黑的毫无杂质的眼黑——被利器休整过似的脸部轮廓以及修长消瘦的身材总会让人联想到不详的黑色猫科动物。

      “请问……”青年的眸子将众人扫过一圈,像是并没有发现曾刻录在记忆中的面孔般略有疑惑的开口了。

      “我们是山野摄影爱好者,车子抛锚又体力不支,所以……”

      “所以?”男子的眉毛似乎在不经意间轻挑。

      片刻沉默后,终于有人厚着脸皮向眉头紧蹙的青年提出失礼的要求:“所以能否让我们借宿一晚?”

      “原来如此,那么请进吧。我家主人很愿意为身处困境的人提供一些帮助。”他微笑的做了个“请”的动作,语气平和而质朴,丝毫没有施舍者的傲慢。

      于是包括实习记者谢尔比•安库德在内的十七名山野摄影爱好者都欢喜地跟着这名自称卡特的管家进入了古堡。在餐厅里早有仆人准备好了相应份数的丰盛菜肴。

      然后,陷阱就张开了它黑暗的口。

      [零三]

      “卡特管家简单交代了几句便和其他仆人一并退离,可是中途他又折了回来。”安库德一击掌,完全不顾被此举吓了一跳的耍猴团自语似地说道,“卡特管家是个善心人,他一定是特意回来提醒我们的!”

      “谨记,不可推开后花园的黄金大门,否则‘缺失小指的右手将抓住星星,古钟野火咆哮在荒野,花叶玉石抵背相战,沼泽涌向火焰海洋,日月重新相遇切断暂停,一切的开始与结束在水蓝世界中旅行完毕。’”留下一些让人不知所措的预言诗后,卡特管家便化做一缕烟雾,在众人惊讶地吐吸间不知飘散到哪个角落去了。

      此刻众人才意识到这位年轻的管家并非人类——不过这也没什么值得特别讶异的,因为早在近千年前妖精就已是冯德雷布认可的合法居民,蒂森伯大陆另三个国家也相继颁布了与之相关的法令。那些法令经过时间的长期挑选和完善,终于像每十四年便会临近伊文特星球一次的天嘉星一样成为人们心中永远的信仰。

      等了很久也不见主人出现,在食物的诱惑下宾客们把家教礼仪当成了开胃菜。晚餐进行过半,又一位冒失的客人闯进古堡。那人方踏入餐厅便招来善意地嘲讽:“你的宝贝车怎么没振作啊,蓬塞?”

      被众人嘲笑的蓬塞汗颜地挠挠头。原本就未收拾干净的棕发现在更显杂乱。颇像几十年前在贵族女性中十分流行的复古爆炸头。

      “我知道!”突然冒出来的是不合适宜的活泼女声。莎柏林娜将自己披散着的墨绿色长卷发堆致头顶上,比划着,“爆炸头差不多就是这样吧。当年流行时我也想烫一个,可守财奴异月不给经费。啧。”她有些生气地咂咂嘴。

      “小孩子骗人是会长不高的,”安库德竖起食指凑过来说,“爆炸头的流行最起码是在四十年前,那时你还不知道在哪呢!”

      “让我想想……抱歉,我的记忆力不佳”莎柏林娜托着腮,快速的转动她的赭红眼眸,像平时不用功的学生在考场上拼命想从装满糨糊的脑袋中把知识牙膏挤出来一般,露出很苦恼的表情,“呃……我是在……啊!”毫无防备的被什么重重踢了一脚。

      “干什么,歌德!”颇为愤怒地质问。

      石膏腿少年无奈叹了口气:“患有习惯性失忆的画家同志,就算你的脑袋是粗孔漏斗,那些有明显BUG的话应该也可以过滤出来吧。请记住你只有十四岁啊,莎柏林娜!安库德先生,请继续。”不理会生气的将脸别向一边的少女,对话的重点又绕回三周前的山野之行。

      安库德略微思索了一会儿:“好像说到蓬塞来了,他饿得不行……”

      “我要的是重点,离题万里的细枝末节就打包扔进粗孔漏斗里好了。我赶时间,下午有石狐的演唱会。”歌德强忍着胃痛似地挤出一张笑脸。这样不会概括的人怎么能当记者嘛,不行完全不行——默默这样评价着但表面上还是非常礼貌地拒绝了对方送自己去医院的好意。

      “蓬塞是在卡特管家离开之后到达的,所以不知情的他擅自打开了那扇黄金大门。其他人不听我地劝阻也闯了进去,之后就再未出来。我去寻时只找到这只染血相机,待逃出密林时,古堡也不知所踪。然后我就被你们所说的‘空’缠上了。”

      “很好的概括能力,相信你很快就能摆脱可恨可悲可叹的实习阶段了。”胃痛一瞬间好了似的,没听见对方小声自语着:“这么危险的职业,我才不想继续下去。”的歌德把笔纸扔给同伴的同时打了一个响指,“为了记者先生的安全,我们必须迅速移动至下个地点。”

      石狐的歌迷请不要一脸严肃的说出这么义正词严的谎话,难道所谓的“为了实习记者的安全”不是用来掩饰“利用任务巧委托人竹杠”的借口吗?虽然偶尔听听演唱会也是不错啦~莎柏林娜默默念叨着。

      [零四]

      也许是没有冷气的缘故,无人售票式双层大巴只有末排的三位乘客,从右边车窗数过来依次是歌德,谢尔比•安库德,以及嘴里念念有词的莎柏林娜。

      仔细听了一会儿,原来是:“我叫莎柏林娜,女,十四岁,隶属皇家近卫军夜部月曜军……”和语音表、重大历史年表等一些小学生都烂熟于心的东西。

      习惯性失忆症啊,已经严重到关于自己的信息不反复背诵就记不住吗?

      实习记者长长叹了一口气,心里想到相对于幸福来说果然还是不幸比较多,就像虽然很想乘坐更加快捷舒适、也是这个城市独有的“空中特快隐轨列车”,但经济上却好像出了很严重的问题——安库德的钞票一部分用来支付餐厅那带着一大串零的帐单,一部分得用来购买下一个地点,也就是石狐演唱会的门票X3。因此,未落得个步行的凄惨下场已经是万能的天嘉神在保佑了。

      也正是如此,热狗般被夹在中间的委托人安库德才第一次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仔细地观察他的两位不太可靠的特务随卫。

      右手边的歌德目测决不超过十八岁,但却已经高出他半个头了——这点他在刚刚搀扶腿脚不便的少年上车时就已经确认且自卑过了。在并不闪闪发亮而是柔软的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黄水仙花田的头发下,是一张线条分明的脸,恰当的部位嵌着细长的眉眼及基本算得上俊秀的鼻梁唇线,只是皮肤苍白的让人发怵。也不知道其他部位的皮肤怎么样,但总不能要求他脱下黑色高领衫,取下印有月曜军统一标志“水上弦月”的半指手套,以及卷起扎在靴子里的军裤让自己看一下吧。不行,会被当成变态的。

      “大叔,能不能麻烦你把窗帘拉上?很晒诶!”现在用不耐烦的语气发号施令的是左手边拿画夹扇风的伪旅行画家莎柏林娜。“这是沼泽的颜色。”——她这样形容自己漂亮的头发颜色。五官拆开来看很普通,并在一起呈现出的美貌却又秘魔般的凌驾于歌德之上,可见天嘉神对这个健忘的丫头也不是特别吝啬。据本人说她身上常备有高热量的巧克力豆,但身材似乎比同龄人还要纤细那么一些。若没有长袖立领风衣左胸及背后的“水上弦月”标志,绝无人会相信这个里面穿着连衣裙和中腿靴的小女孩会是皇家近卫军的正选成员。

      不顾会受到白眼攻击,安库德好奇地询问:“初夏还穿风衣不会热吗?”

      “当然会,”答案果然是肯定的,“可在夏季制服配发下来前,想享受免费服务,读取机密或其他什么的,还是穿着这套保嗳的制服比较方便。”

      保嗳?从语意上判断她应该是想说保暖吧。

      “也不是轻松的职业呢,和当记者一样。尽管这么说有点对不起儿时的梦想,但我想事件结束后我就不会再继续这行了吧。”安库德有些伤感地抚摩着放在膝盖上的照相机,后者黑色的镜头如情人的双眼凝视着他。

      你还爱着我吗?

      不,不爱。

      你还爱着我吗?

      ……

      不知应该说些什么,在面对被自己背叛抛弃的情人连续质问时,安库德逃避似的开始将话题引导向另一个方向:“说到底,袭击我的‘空’究竟是什么生命体啊,为何它们不遵守《天度》(冯德雷布国法,其中明文规定妖精与人类不得争斗)?”

      “忘了跟你说吗?”少女偏着头用指间一捅已冒出鼻泡的歌德,习惯性吩咐道,“‘空’的术语解释。”

      “知道什么是‘南弦月之陨’么?”

      “呃,”安库德使劲搜刮中学历史第二册在脑海中余留的残渣,半晌才吞吐回答,“就是讲……那个以南极点为中心不断旋转的弦月形大陆,由于当地居民毫无章法地开采石油,兴修地下水库,导致地壳……总之最后沉入海底的事件吧!”最后他愉快地一击掌,一脸“没错,就是这样的”得意笑容。

      喂喂,我说你那些毫无根据的自信是从哪里来的呀。史上最没耐心的导师歌德露出苦恼的表情无力地顺着椅背瘫软下去:“所以说我才觉得向被教科书荼毒太深的无知民众讲述尘封几百年的国家机密是件很麻烦的事诶,但又不可能让经常连自己是月曜军还是市警军都记不清楚的莎柏林娜来解释……

      “简单来说,会因旋转而每五年左右便与蒂森伯大陆形成为期两周的‘深河’海峡的南弦月大陆的真正沉没原因被教科书掩盖了。该大陆盛产具有生命力的新月矿,在它沉没后与海水密度相当的矿石们便渡‘深河’而来,侵入人体并强行使宿主产生变异。这种智力低下却可任意改变形态的危险变异生命体就被我们称做‘空’。好战的它们无处不在,令人防不胜防。比如说前面那个司机大叔就有可能是‘空’……哎呀!”

      一个极其突然的急转弯染滔滔不绝的纤细少年整张脸都贴上车窗,少年一边确认脸颊是否因此变形破相,一边不满地嚷嚷:“司机你会不会开车啊!”

      “你怎么知道?”司机缓缓回过头,用扭曲的脸紧盯着愤怒而疑惑的歌德,面部肌肉瞬间僵硬了似的,一字一顿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空’?”

      [零五]

      “神啊,此时您该赐予的应是性能超好的空调而不是这种冷笑话!工作给我认真点啊!不过若是您现在改正并予以补偿,我还是会再次信奉您的!”眼看着和蔼的司机老伯瞬间变成狰狞的恶鬼,歌德只能用好像被破坏了似的声带挤出悲鸣。在他条件反射地将安库德推离座位时,前排座椅已全数被‘空’的大捶击烂。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少年的神经性胃炎在这一刻全面发作,他语无伦次地哀号着:“人生哪里来的那么多磨难?慈悲的天嘉神,难道你要舍弃渺小的我们吗?我可是您虔诚的信徒啊!每年的供奉款都有交!”

      “我也是!”似乎害怕远在天国的神耳背听不清,莎柏林娜迅速高分贝补充。

      但给予回应的却是与拯救毫无关系的、呼啸而来的夺命风声。如果不是莎柏林娜眼疾手快的撑开画夹替三人抵挡而使大捶偏离设定轨道的话,被轻易砸出个窟窿就不是铁皮车厢了。

      还没等摸着自己差一点被弄飞的脑袋的安库德好奇,为何锤子砸在画夹上会发出金属相撞的特有刺耳声,敌人的第三拨攻击已然蓄势待发。四周似乎弥漫着死神之镰割裂空气时的压抑窒息感。
      双腿早已软得和泡过的杯面无异,安库德却绅士地将莎柏林娜护在身后,用只有娇小少女才听得到的声音说:“那家伙好像很强,我们全数安全的几率估计不超过1%。我数到三就冲上去抱住它,也不知能坚持多久,但你就趁机逃走吧!”

      被保护的莎柏林娜听到这话稍有错愕,略微放大的赭红瞳孔盯着挡在她面前的,不断颤抖却依然直挺的脊背,嘴角忽然擒了一丝笑意。就像一瞬间的松懈后心里做了什么决定似的,她和她的金发石膏腿搭档一起紧盯着安库德未注意到的,即将和无人驾驶的失控巴士亲密接触的道旁电线杆。

      “一。”别做傻事啊,拿不回证物相机的话,异月那个死女人是不会给我们薪水和晚饭的——莎柏林娜难得一次童叟无欺的真情告白。

      在时间的空隙里。

      “二。”而且如果委托人在特务随卫面前被杀死,我们可是会被职场上的同事嘲笑至死的——歌德内心深处最后一块净土发出真切呼唤。

      在时间的空隙里。记得第一次被委以重任的喜悦、信任、被信任着、浅夏的明亮阳光、笑、打闹、温暖的拥抱、被人保护的感动、被热血所遗忘的仅是曾经无论如何也想要实现的梦想和保住的性命。

      “三。”就在谢尔比•安库德欲扑上去的电光火石之间,他感到自身后而来的小手以难以置信的强劲力道压住了他的后颈,而几乎是与此同时,又有一只娇足把他的脊背当做垫板踏了过去。

      仿佛精心排演过千百遍,在莎柏林娜腾空跃起的瞬间,巴士与道旁电线杆猛烈相撞。那只庞然大物不仅因重心不稳向后倒去,而且还甩偏了巨锤以及吃了咆哮着:“为了薪水和晚餐——”的莎柏林娜一记重拳,紧接着则受到不知何时鬼魅般绕至起身后的歌德的飞踢。

      “空”在空中转体720度后以绝对出线的扑地姿势荣获子虚乌有杯跳马杯季军,冠军和亚军就顺势压在因忿忿不平而不断挣扎的季军身上——尽管弃权自动成为年度殿军的谢尔比•安库德并不认为这能起什么实质性的显著效果——歌德仍用银制长笛抵住了“空”的脑袋。

      “下一句口号是:‘因此,你非死不可!’”又听到了那种充满奇怪价值观又稍掺不耐烦的言论,心情却莫名其妙的开朗起来,“还有,大叔。你能不能把所有的窗帘都拉上?真的很晒诶!”

      就在安库德忙不迭的拉上一扇又一扇窗帘后,他身后的挣扎声、叫喊声像是被消音器算计了,诡异的静谧愈发衬得枪声的震耳欲聋。

      回头的时候就只看见歌德在清除长笛里的沙砾自沙中升起的墨绿色矿石化作数道螺旋光芒将莎柏林娜手上黑色的“淌水少女”漂白。

      而前一刻还如被扔进蒸锅的螃蟹般挣扎的跳马季军——你真的确定它存在过?

      [零六]
      疯狂的巴士在因脚上打着石膏而无法踩到刹车的歌德地驾驶下终于有惊无险的停在沿海公路上。没有从几十层楼高的悬崖上冲下去,与其说是托这位自称“即使没有驾驶执照我也能搞定一切交通工具”的临时司机的福,到不如说是全靠已被撞变形的护栏的功劳。

      “好不容易来到塔西曼尔顿却错过了石狐的公演,真是有够可惜,”在被赏赐揪领女高音咆哮后,歌德发出这样的感叹,“值得庆幸的惟有证物完好无损。”

      但证人被你的飙车技术吓到那边去吐了。

      拍拍实习记者的后背,莎柏林娜对着被夕阳镶上金边的海浪做了个伸懒腰的动作:“平常都是此时起床的!难得的第一次任务居然是在白天执行诶!不过,也到此结束了。”

      “结束了?”安库德望向身边的少女,略有遗憾地问道。

      “答对。按异月的指示,日落之后日曜军回从帝都派遣直升机来接你。神奇,昼夜两部的作息时间居然完全颠倒……”接过话头的歌德将手搭在安库德肩上,“之前不是说不想再做实习记者吗?”堵住了正要开口的安库德的是子弹般急速吐出的建议,“趁着把证物交给异月的时候,要挟那个恶魔给你换一个工作啦——无论是我们这样得人民公仆还是政界要职,都是恶魔的触角能波及的范围。”

      “呃,我……我想留下来。是的,我要留下来。继续做实习记者。”为自己鼓劲似的,用力一点头。

      “确定?不趁机摆脱这辛苦又危险的工作?”歌德蛇一般抛出诱惑。如果不是因为心里盘算的是,急切需要在帝都各处布下人手的异月曾承诺,每发展一个下线便安排一次他和美女姐姐的相亲会的话,那么这用于游说的问句姑且可以看做是正义的。

      “没有哪个行业能真正轻松和安全,1%的机会说不定也有翻盘的机会顺利通关。而且看到你们这样拼命,才发觉我现在可耻的逃避完全背离了当初选择这行的热忱。好,我也要努力。可不能输给比我小的弟弟妹妹!”安库德摆出健美选手的常用POSE,眨眨左眼。

      喂喂,饭可以乱吃,话就不要乱讲。谁年龄比你小,谁是你弟弟妹妹?听者相视对方已经在抽搐的脸,同步率瞬间突破100%。

      真是颇具历史意义的戏言。

      “对了,有些事要向你确认。”趁莎柏林娜翘首期盼直升机的时候,歌德悄悄将安库德拉至一旁低声言语。

      “我想知道在餐厅里因我的不耐烦而被遗落的细节。”平时那张写着“插科打诨”的具魔术般的从他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名为严肃的妆容,“那首预言戴你确定没记错?他跟我印象中的有出入。以及,在黄金大门后你看到了什么?”

      安库德双眼望天露出天然呆的表情:“预言诗不会错,黄金大门后则是异界。唯一的建筑是被石榴树簇拥着的雪色城堡。”

      “城堡伴崖而建,崖下是海。城堡外壁极光图案随之游移变化,繁茂的红石榴花摇摆如烈火烧透半边天。只要进入这座‘光风火院’的城堡就能见一幅巨的油画,画中人很象我和莎柏林娜,对吗?”

      “我没敢进去,但外部却如你所言。你……”安库德欲言又止。

      “这样啊。”颇为失望和无奈又变化成嬉笑面容招呼莎柏林娜过来,“嘿,东西拿出来。”被拿出来的是一把做工精致的短匕,派发下来时连带的说辞是每售出一把可获三成提成。

      “任务既已完成,我们就不能再伴你左右。独自行路不妨带上这把自卫良器。仅售五百瑟思(蒂森伯大陆通用货币),谢谢惠顾~”

      “这样也算是同生死共患难的伙伴么……”一时的语滞和气结后是现学现卖的狡猾与挪揄,”看来我的朋友不太想要相机,是这样吗?”安库德一边微笑着拿过短匕,一边娴熟的打开相机的暗箱将胶卷塞给目瞪口呆的对方。

      “你……就这样把胶卷……给我了?”

      他捧着相机笑的腼腆:“我没什么经济头脑。而且,相机虽然不是值钱货,但毕竟是朋友的遗物……”看着歌德泫然欲泣的表情,谢尔比•安库德稍有不安的问道,“没事吧,看你好象扭曲的很厉害……这样能带着证物安全的回帝都么?”

      诶,奉劝你最好还是保持三十米以上的安全距离吧,以前演习时也不是没有这个表面温和的少年突然暴走把刁钻考官打成轻微脑震荡的实例……

      “不需要了。”莎柏林娜甩给实习记者一个“智商低下,难道你也是隐藏起来的‘空’?”的眼神后,把搭档手中的胶卷用力抛入海中。只是已暴光的胶卷微小入水声被自海平线而来的、印有日曜军标志“破雾之日”的直升机的飞行声盖过了。

      耍猴团人生的第一抹败笔即将终结,只不过谢尔比•安库德的实习之路仍将继续,一如歌德与莎柏林娜那不太华丽的冒险,随着日落行进至暗夜的最深处。互相猜疑,寻找失落的记忆,曾经深爱与憎恨的人,缺失小指的右手,完整的右手,信任,消失在未知的夜旅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入破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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