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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Melt ...

  •   直到这家文字烧的店主露出些许为难的神色走来提示他们已经到了打烊时间,湘北的庆功宴才热热闹闹地走向尾声。流川枫已经倚着座椅睡了几个来回,当他被三井摇醒缓过神来的时候,他瞥见墙上的挂钟已经走向了凌晨。

      这帮家伙多少有些兴奋过头了,但这种程度的兴奋在全国大赛的最后一张门票面前其实显得也没有多少夸张,虽然输给了海南,但他们战胜了陵南。

      县大赛已经全部结束,湘北的男女篮都打进了全国大赛。几乎毫无疑问地,仅仅一年级的川崎式拿下了MVP,流川枫拿下了最佳新人。

      那家伙应该睡了。这样想着,流川枫把那个“想去美国”的念头短暂地藏了起来。他在到家打开门之前,在心里告诉自己,明天可以问问川崎式的想法。

      流川夫妇都已经入睡,宅子里静悄悄的。他迷迷糊糊地换好鞋,收着步子上楼,他没开灯,因为他几乎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他想就这样凭着直觉摸索着去洗漱,然后立刻躺下睡觉。

      在黑暗中,他撞到没合严实的抽屉一角——啊,昨晚川崎式在这里拿superlemon吃,那个家伙虽然拿走了一把糖,但是又往里面塞了一整盒麻薯,这使得抽屉变得满满当当,再也没法顺畅地推进推出。

      跟她的人一样不讲道理。流川枫这么想着,徒劳地摁了摁抽屉,但想到这会挤压到里面那些五颜六色的零食,他就停下了手。

      窗台那里传来了不算响亮的咚声,流川枫下意识地抬起眼睛看向窗户的位置,意识到MVP其实还没睡觉。他放下手里的水杯,再把那盒麻薯从抽屉里提了出来端在手里——既然这样那就拿来当做他们的夜宵,然后他又去把房间的顶灯打开,等到他做完这些事情,窗台那里才传来了第二声敲击。

      好慢的频率,就像不确定他是否到家了一样,川崎式也有这种犹豫不决的时候了?刚刚才在县大赛里大放异彩拿下MVP的人,应该在看见他开灯的时候就像一条摇着尾巴的小狗一样一边喊着他的名字一边又快又准地扔来零食才对。

      这样想着,流川枫拉开窗帘,打开了窗户。

      在浓稠的夜色之中,他首先看见的是川崎式的两条手臂,似乎是因为听见他开窗的声音,那颗脑袋才带着点恍惚抬了起来,透过被汗水濡湿的前额发,流川枫看清了她惨白的脸色和游离的目光。

      “流川?”她的声音轻得就好像她还漂浮在哪个梦境里,“你回来了吗?”

      一瞬间过速的心跳几乎让流川枫没能呼进第二口气,手里那盒昨天他们一起去买来的多口味麻薯砸落在地上,但他已经顾不上这些,只是穿着室内鞋一步跨上了窗台。“让开点。”他急促地说。

      他低下头确认高度时,看见了一楼的草地上零散着太多五颜六色的包装,那些包装就像盛开在春天的细小的花,一朵朵地交叠着穿杂在绿色之间,把草地变成了花圃。

      他不敢去想川崎式用这副模样坚持了多久去喊他。

      某种可怕的预感袭击了他,使他在跃过窗台时产生了一种汹涌的痛意,他着陆在川崎式的房间里,和一张椅子一起摔倒在地。在夜色里,他依着月光摸索到川崎式冰冷的手,当他握着这只手坐起来的时候,终于看清了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

      一把家用的细长剔骨刀贯穿了川崎式的脚踝。

      他所握住的那只手鲜血淋漓。

      当他震颤的目光不知该落去哪里的时候,川崎式微微蜷起手指挠了挠他的掌心。

      “帮帮我。”她似乎已经没有一点多余的力气。

      鸣笛声尖锐而又刺耳,好像带动流川枫心中的什么一同啸叫。救护人员给他递来毛巾让他擦掉自己满手的血迹,但他却像丧失了行动的能力一样呆愣在那里。川崎式躺在担架上侧着头没有看他,急救员正在剪开她缠在大腿上用来止血的外套,去优先处理因为刀被拔出而几乎使她失血过多的伤口。那把刀依然在她的脚腕处存留着,而她已经不再去看它。

      葡萄糖顺着输液管流入她的身体,使她能够平静地说:“她疯了。”

      沉浸在安非他命里的疯子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不是在拼凑往日的虚影以为自己还活在那里,就是在混乱的时间线中不断以为杀死川崎式就能挽回一切。

      “报警吧。”流川枫说。

      他面前那个不愿意回头看他的身影发出了一声带着自嘲意味的冷笑。

      报警?让他们验出她的血管里流淌着酒精,脑神经里塞满了安非他命,然后摇旗呐喊把她关上个十年八年,让大家知道我是个可怜可悲的十五岁高中生,父亲死了,母亲是个疯子,最后把我送去青少年托管所,再由陌生人来监护我?

      “无所谓,”川崎式转过没表情的脸来看向他,“如果这条腿残废了我没法打球了,我也就什么都没有了,那些东西对我来讲都不重要。”

      这一次,流川枫终于透过所有的一切矫饰摸到了她看似滚烫实则已经趋于冰冻的灵魂。每天清晨球场的对决里那种死在当下也无所谓的疯劲,如袖中刀光般一闪而过的锋利眼神,一切都像濒死者在失去力气之前用尽全力去燃烧的意志。

      “不可以,”他俯下身去抓住她没有伤口的左手臂,在痛意篡夺他的呼吸之前,他坚决而肯定地告诉她,“很重要。”

      这不是川崎式。他就是这样想着,把手放在她如冰一样冻结的脸颊上,试图从中寻找些微体温来确认她的存在,他一遍遍地抚过她的眼角确认她是否有流下眼泪,凝视着她死寂的双眼试图找到一扇虚掩的门扉,他相信自己可以打开那道门让她重新回来,直到他如叹息一般痛苦地呢喃了一句“川崎式”,眼前的人才终于有了些微的动容。

      她簇起眉毛,痛苦的痕迹在显露出端倪的时刻开始终于爬满她的脸颊,她伸出左手去抓住他放在自己脸颊上的右手,那与她的冰冷截然不同的体温使她爆发出了第一声哽咽。

      “别这样对我……”她说,“看着你能让我感觉到自己还活着,因为你是我留下的最珍贵的记忆,但是看着你会让我发现自己正躺在深渊里。”

      “我羡慕你,流川,我羡慕你能永远心无旁骛,而我无论怎么挣扎都会落回谷底,我做了所有我能做的事情,所有我该做的事情我都做了……我……”她急促地呼吸着,她的泪水终于大颗大颗地落下来,流川枫却发现自己似乎没能接住她如巨浪般的痛意。

      “谁也没错,我爸没错,我亲手把裁纸刀递给了他,我理应失去进入塞拉峡谷高中部的资格,那是我应该承受的代价,我妈忍受不了将灵魂撕成两半的痛苦去面对生活,安非他命和酒精能让她短暂地忘记现实,我理解了她,她只是疯了,她也没有错……我们谁也没错,可是我…”

      她抬起眼睛,在空中抓住一把虚无。

      “我用十五年千辛万苦地铸成一把长剑,而它只需要几个瞬间就能彻底融解,一个我递出裁纸刀的瞬间,一个没能阻止这把刀刺进脚踝的瞬间,一个没能狠心把她推出门去的瞬间。”

      “川崎式,”流川枫破不开她此时此刻的虚妄,只能一遍遍地强调着她的名字,“川崎式,很重要,活着很重要,会有办法的。”

      “办法?”她问:“什么办法?你想说活下去就是办法?”

      活下去到底是什么办法。我不理解,我不可能理解。

      我要怎么才能接受失去篮球的自己接下去已经能望见尽头的无趣人生?按部就班地考学,念书,毕业,进一家公司上班,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然后呢?然后我自己都会忘掉我的所有过去。因为父亲死掉而与NCAA失之交臂的篮球手,因为母亲发疯而被尖刀贯穿脚踝的MVP,转瞬的闪光,陨落的天才,我自己都会忘了这所有的一切,因为我不会再是我了,我已经不再是我了。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想带着答案靠近那团阴影,看清是什么正在那里死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章 Mel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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