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后主》牛肉炕饼

37、第 37 章

　　天微微浮着一层白雾，晨曦的微光实在太过暗弱，林中稀疏的鸟叫更显寂寥。庄院外，黑压压的隐卫和魔兵将此处围了个水泄不通。门外一人分外显眼，一袭白衣，墨发如瀑，正负手而立。以他为中心，暗蓝近黑劲装的隐卫呈半扇形围拢，只有腰间玄玉证明他们的等阶。隐卫之后，则是玄铁覆面全副武装的魔兵。远处林间寂静无风，却是杀机涌动。

　　漓都先沉不住气：“我们要一直这样等着？万一——”

　　万一有什么闪失，这后果可不是他能担的。漓都懊恼不已。隐卫第一时间发现了不对，他们接到的命令是保护麒后安全，那掺了颜七血液的汤引被凤钰的人服下，在云梦城中四处游玩，因为麒后讨厌人跟着，所以他们只远远缀着，不敢现身。

　　但这声东击西只维持了半日时间。凤钰要的就是这半日，足以让颜七安全的登上云舟。即便如此，魔族的反应同样迅疾。

　　“等天亮吧。”白煜淡淡道：“不要惊着她。”

　　“魔主那边——”漓都惴惴不安。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魔主闭关收拢魔气，所以暂时不会出魔界。”

　　漓都那口气没敢下去：“那坏消息......”

　　“大约魔主会提前出关。”

　　漓都一口气噎在胸间。恍惚间觉得太奶在对自己招手。

　　白煜眉眼微动，挑了挑眉，下一刻，伴随着“吱压”一声，木门缓缓打开。凤钰出现在众人面前。不必发号施令。便有隐卫将他围住。

　　“凤氏的神子不好好的呆在梧桐顶，却无端拐带我魔界麒后，神子大人，这责任，凤氏一族怕是担不起。”

　　凤钰神色平静，他看着迅速进入庄院内的隐卫，对白煜言简意赅道：“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我魔界寻人，自然由不得他人置喙。不想说也可以，魔界的水牢里有的机会，留在那里说也不迟。我原先也很好奇究竟是谁这般缜密，在隐卫眼皮子底下偷梁换柱，隐藏了麒后的气息，混淆视线。呵，倒是可惜了。对我魔界手段这般熟悉，除了经常合作的凤氏，却也没有其他人。”

　　白煜看漓都一脸的欲言又止：“你不会以为仅凭苍渊王室那几个不够看的蠢货，就能带走麒后的吧？”

　　漓都看凤钰神色如常，暗道一声可惜。怪不得，原来是凤氏。凤氏在魔主临世前便和当时的几个魔君都有合作，魔界一向宽进严出，鲜少有魔界之物在外面流通。无论上仙界，还是云泽，人界，举凡是魔界的珍品拍卖，大都出自凤氏一族。听说红月魔君在位的时候，还是白煜负责和凤氏的合作。

　　“把你的人散开吧，她的确不在这。”白煜吩咐道。

　　“不是，就不用审一审？”漓都不解。

　　“渡鸦在空中监视，绝不可能有云舟飞过，这方圆百里有灵力的生灵也在隐卫掌控之中。他既然能孤身出来应对我们，里面怕是早已无人了。”

　　“那怎么行！”漓都急了：“万一——”

　　“她没有灵力，又体力微弱，甚至比凡人还差些，没有灵兽，不通法器，你告诉我，即便服下了混淆血气药物，凭借她的体力，能走多远？”

　　......

　　白煜的话是事实。

　　空气中微凉的晨露打在衣裳上带来的微微润湿，和用力奔跑所带来的潮气混在一起，汗水很快透出。从发中滑落额头，流在眼上。颜七顾不得擦，她脑中一片空白，仿佛只剩下了一个指令，跟着那根彩羽一直跑，一直跑，很快胸腔都是凉意，连呼吸都是生疼。连树枝刮擦在身上都没有感觉。她本该就这样理直气壮的走的。颜七心想。可脑海里不由自主的闪现出凤钰送她离开时候的眼神。他甚至在安慰的对她笑。

　　连原有的力量都被夺去，他靠什么去面对连神域都忌惮的魔兵呢？颜七甩甩脑袋，试图把这些想法甩出去，却蓦然停下脚步。胸口间微凉的硬物让颜七楞了下，下意识抬手将它拿出来。熠熠生辉的银链中间，血色的晶石在丝丝屡屡清晨的阳光下透出瑰丽的光。绚丽的让人沉醉。颜七将它举过头顶，这样危险又美丽的东西，她居然忘记摘下了。

　　该死的！

　　颜七将血石塞回去，向来时候的方向狂奔过去，隐卫早已发现了她，不敢惊扰，任由颜七径直跑向先前藏身之处。庄院中门大开。

　　“阿凤呢？！”

　　她直接问向白煜。

　　“殿下可安好？恕属下冒昧——”白煜抬起手，一团白光在颜七周身浮了一圈，像是有温热的水触到肌肤似的。可能是错觉。白煜的神色似乎比方才舒展了些。

　　“方才那个人呢？”颜七有些急了，她看着白煜的眼睛，加重了语气：“是我自己要出来的——”
　　“所以现在您该回去了。”白煜上前一步，拦着颜七要循着林中找人的举动：“仅仅是蛊惑殿下一条罪名，不管他是谁，足以就地斩杀。”他放低了声音，那清冷平淡的嗓音停在耳中像是变了味道，蛊惑与杀伐交织在一起，颜七突然把他和传言联系在了一起，他不是漓都，而是心计手腕连当时的红月魔尊都要忌惮的人。

　　“今日之事魔主未必不知情。殿下，与其担心属下有心想处置今日那人，不如想想魔主会如何。”帝王一怒伏尸千里，何况是神明之身的魔主。

　　“你在威胁我？”

　　“是提醒。”白煜叹息一声：“属下所愿唯有殿下安好。”

　　“我才不信。”颜七冷笑。不知道什么时候雪女带着一众侍女静候在旁，绣着金色图腾的幔帐随着清风微微舞动。颜七心中一痛，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突然短促一笑：“说起来，每天这样玩儿傀儡娃娃的游戏，你们都不腻的慌？”

　　她是林间的风，是自由自在的鸟，隐世安居宅家固本是心中所愿所求，可是像现在这样，她可以去任何地方，只要她开口，自然会有魔界的人安排。

　　讽刺的是，没有人喜欢被“安排”。

　　颜七拒绝了雪女的搀扶，踏上了高大的狰狞异兽所拉的辇车，雪女垂首敛目，独霸一方的大魔低下向来高傲的头颅。林场之上，所有人安静的看着那辇车踏上云端，直到成为天边的一道看不见的黑点。
　　漓都有些错愕，这事儿是不是有点太顺利了？

　　他看向从刚才起身上就像是绕了一层冷意的白煜，犹豫道：“要不要回魔域禀告......”

　　“可，”白煜言简意赅道：“你自己看着办。”

　　漓都：不是他怎么听着这话这么别扭呢？他漓都大人又不是他白煜的手下——

　　“可那人在我这儿呢，这怎么处理呢？”

　　白煜扭过头，漆黑如墨的眸子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看着办。”

　　面对白煜倏然消失的身影，漓都简直要破口大骂，神他妈看着办，他能办个仙人板板！！！

　　颜七从回到别苑就异常的沉默，挥退了所有的侍女，在卧房一呆就是一天。雪女皱着眉眼见着膳食一道道送来，又原封不动的撤下，从晨阳高照到暮色西斜，这个时候早已经没有蛐蛐了。更显的死水一样安静。

　　其实她该派只小蛛或是亲自进去看一看的，但是她不敢，只能确认里面的人的确还好好的活着。但是麒后的脸色......她不敢贸然前去。最后只好咬咬牙，召了亲信来耳语一番，后者领命而去。

　　颜七沉默的抱着双膝坐在池边，蒸腾的白气将她脖子上的皮肤染上一层鲜活的粉色。上面零散的飘了几只黄色的团簇干花，是颜七下去的时候不小心带落的。别院的浴池自带一方天地，可她从来不敢真正下到里面。因为太大了，大到她觉得随时会把自己淹没。颜七不会水。

　　说是在池中，实则是仅仅挨着云石边缘的台阶上。热力缓缓深入肌理之中，寒意便散了许多。边境回来之后，颜七那身沾染了夜露的衣裳便没有换，一个人蜷在床榻上，说不清疲惫还是懊恼，埋在枕边的半张脸被泪水沁的通红，一整天头懵懵的，像是带了个沉重的假发髻。

　　好在药浴效果不俗，颜七披衣上岸时，额头便没那样烫热了。只是身上乏的很，像是被掏空了所有的力气。她独自坐在池边发了会儿呆。直到叩门声再次响起，颜七没应。过了片刻，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传过来。

　　“殿下。”

　　雪女轻手轻脚的进来，颜七没看她，她在后边依旧恭谨的行了礼。慢慢上前，轻施了术法将颜七的头发打理清爽，见颜七神色恹恹的，试探到：“奴让人送来了许多人界的小食——”

　　“我不饿。”

　　她不是矫情，是真的不饿。其实她是最耐不得饿。在进宝堂早支着黑皮去买糖烧饼或是肉饼糕点来垫肚子了。可明明一天水米未进，她甚至还有些饱腹的恶心感。

　　她知道，这是饿过头了。露在外面的皮肤汗毛渐立，冷意攀爬，是该添件衣裳。颜七裹了外袍，见桌上摆满了各色琳琅满目的小食，突然道：“你这样做，不怕白煜问责么？”

　　别苑的人都知道，为了让麒后的身体尽快适应魔界的环境，她最近的膳食都是大巫定下的滋补品，效果如何且不说，味道的确不尽人意。明面上漓都才是别苑的主人，但没有人敢去挑战白煜的权威。

　　雪女斟酌着开口：“您还是需要进些食物才行。毕竟.......”

　　孱弱的人族无灵力护体，自然是可以把自己饿死的。颜七短促一笑，她没有幼稚到要绝食抗议的地步，仅仅是觉得厌烦而已。

　　“魔界尊崇实力，我既无灵力，也没有魔气，连寻常凡人都能轻易伤了我。可你们向来不喜受到管束，不说目空一切，在外面也是傲气凌人的大魔，却对我这般尊敬呵护，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你们惧怕魔主之威罢了。其实不必这样。今日出逃虽是临时起意，却是我心中所想。并非是被威胁拐带，不过是仗着故旧的恩情任性一回罢了。”颜七见雪女张了张口，眼中犹豫，觉得无趣：“算了，我想自己一个人呆着，不必来烦我。”

　　说着，颜七自顾自进了里间，帷帐无风自合。床铺上，淡青的包裹柔滑似水，她抚着上面方方正正的盒子痕迹，只觉得心思荡荡悠悠的飘在半空中，上不去，亦下不来。

　　她摸着身下干燥又暄软的枕巾，一下下轻轻刮着上面的纹路，原来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她们已经悄无声息的将被褥换过了。
　　颜七又坐起来，还是披衣而起，推开门，夜凉如水，台阶上坐了一人，乌压压的发在月色下淡出红色的光晕，见颜七起身随即便站了起来。不知道怎么的，让颜七想起前世小时候守在院子里的小狗，即便已经蜷卧着睡着了，她拉开院子里那根灯线的时候还是会“倏”的一下立起来，颠儿颠儿的呼哧这小鼻孔跑过来。

　　只可惜，她是在云泽，在异界。

　　“你为什么在这里？”

　　“母后并未召唤吾。”颜七从他平静又利索当然的语气中听出些委屈：“今日吾本该来陪母后。”他出关的时间比预计的更早。

　　“所以呢，你还要把以前的分量补上么？”颜七都顾不上害怕他那双冰冷的竖瞳了，倒是被气笑了：“你们魔界其他的不说，装傻充楞的本事倒是一流。我只是个市井小民，你们又是妖又是魔的我可不想掺和在你们中间。那些奇奇怪怪的药膳我也喝不来——”她这会儿虽精神，眼皮子却是犯困。显得很是疲累：“我说，算了吧。放我回家。”

　　对面的临渊紧紧抿着唇，不说话。

　　颜七也不想理他了。自顾自要回房间。却不料衣袖缺被人扯住，他不知道从哪里拨弄出一把梳子，袖摆随着动作微微抬起，露出手腕上绚丽的珠子：“抓的人关在魔界水牢，诱拐魔界尊后之位，吾本要将他剥皮拆骨，再将元神投入炎火鼎中炼化——但有人跟吾说，母后想放了他。”

　　临渊的头略歪着，媲美天神一般的容颜带着纯然的天真和残忍，他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轻描淡写道：“您说成人之后会帮吾梳头。母后失约了。”颜七下意识接住了那把梳子，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太快了，根本无从抓住。

　　临渊不知道什么时候背过身去，两手环抱在膝盖上，看上去十分无害。

　　颜七下意识的用指肚去压梳子的齿痕，一步步走下台阶蹲下身，直视着他：“威胁我啊？我对你们这些权贵算是看的明白。旁人的命便不算命了，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但凡和我有交集的人都可以被你们当成逼迫我的软肋。”她自嘲的笑笑：“太高看我了。我颜七孑然一身，无亲无友，最讨厌为旁人的事情费神。可是临渊，我讨厌你们，我是真的讨厌你们。今日换成任何一个人，只要我有能力保护我都会保。跟这个人是谁无关。没有人该为你的怒火牺牲。你知道平头百姓的平静日子有多奢侈么？随便一个人，随便一个比我们有权势有法术的人可以轻易的将原本辛辛苦苦维持的平静日子给掀翻。”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她想到进宝堂的无妄之灾，想到花朵儿的受人欺凌，想到四合山的战事。

　　“你是魔主，自然可以随心所欲，你爱杀便杀吧，老娘才不管你。”颜七面色疏离，脸孔上平静又冷漠，本就是一个异世的孤魂，她没什么怕的。却在起身的下一刻头“嗡”的一下，胀痛欲裂，胸腔急速跃动，五脏六腑似乎急寻一个出口倒腾出来，使得她不由自主的紧紧掐住自己的喉咙，临渊的反应显然比她更快，第一时间扶住了她，红瞳厉色射向突然现身的雪女：“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