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神雕像》寒塘瘦石

60、第六十章 牛探长通风报信

　　日租界警察署长办公室里，宫岛慢悠悠地坐在转椅上左右摇晃着。田中仁次郎大口大口地吸着烟，脸色很阴沉。
　　“宫岛先生，”田中仁次郎说道，“我是接受佐藤长官的命令，前来同你谈话的。你如此的不配合，莫非有意袒护牛延寿？”
　　宫岛傲慢地说：“我有必要提醒阁下，我的上级机关，是日本驻天津领事馆。”
　　田中仁次郎忽地站起来，非常不客气地说：“难道你还要我拿出天津驻屯军司令长官的手令吗？”
　　宫岛淡淡地笑了笑，说：“那倒不必。”
　　田中仁次郎说：“既然如此，就请交出牛延寿吧！”
　　宫岛似乎吃惊地问道：“把他交给佐藤特务机关？”
　　田中仁次郎说：“是的。”
　　宫岛两手一摊，说：“对不起，恕我难以从命。”
　　田中仁次郎藐视地问道：“为什么？”
　　宫岛说：“做为佐藤特务机关，对日租界警察署并无行政权，因此你没有权力带走我的人，这是其一；其二，牛延寿已有数日未到警察署述职，我也在四处找他。假如你们知道他的去向，望请通知我一声。”
　　“宫岛先生，”田中仁次郎说，“你如此推脱，只怕是别有用心吧？”
　　宫岛板着面孔说：“田中君，请你说话注意分寸，这里是警察署。”
　　田中仁次郎说：“可是，夺取海神雕像是军部交给特务机关的使命，警察署为什么要染指？为了这件事，关东军特务机关长土肥原贤二非常恼火，正准备向陆军总部打报告。宫岛先生，这将意味着什么，你很清楚。”
　　宫岛不以为然地说：“当初，你们为了执行‘海神行动’，要求警察署给于配合。人，我们替你们抓到了，却死在特务机关的刑讥室。这个责任，难道也要由我们承担吗？今天，你无凭无据的又要来抓我的侦探长，居心何在？”
　　田中仁次郎说：“我有可靠的情报，牛延寿已向潘家大院通风报信，妄图摧垮‘海神行动’。这个罪名，难道还轻吗？”
　　宫岛说：“如果情报属实，请通过正常渠道给我发行文，我立即采取行动。”
　　“好吧，”田中仁次郎悻悻地说道，“宪兵队会告诉你应该怎么办的。宫岛先生，再见！”
　　宫岛冷冷地看着田中仁次郎走出办公室，立即抓起电话筒拨动着号码。电话接通了，宫岛用日语叽哩呱啦地说了一通，然后把电话筒挂上了。显然，他把刚才发生的事情，报告给了什么人。
　　这时候，里屋的房门打开了，走出来了牛延寿。他一句话也不说，便坐在沙发上默默地吸着烟斗。
　　宫岛从办公桌后站起来，慢慢走近的牛延寿，问道：“牛探长，你真的在向潘家大院通风报信，妄图摧垮‘海神行动’吗？”
　　牛延寿说：“无稽之谈。”
　　宫岛说：“可是，我更相信日本特务机关提供的情报。”
　　“署长先生，”牛延寿说道，“你们是一家人，自然更相信他们，这很好理解。既然如此，您为什么不把我交出去，却要跟田中仁次郎闹得不欢而散呢？”
　　宫岛问：“你确实不知道‘海神行动’的具体内容吗？”
　　牛延寿坦然地说：“不知道。”
　　宫岛说：“牛桑，你想知道吗？”
　　牛延寿说：“不，我不想找麻烦。”
　　宫岛笑了笑，说：“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四处寻访夏海珠呢？”
　　牛延寿说：“因为她是江洋大盗。”
　　宫岛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说：“像你这样精明的探长，恐怕是在跟我‘难得糊涂’吧！”
　　牛延寿说：“署长先生，我确实不知道‘海神行动’是怎么回子事。如果不是你下了命令，我是不会同特务机关合作的。”
　　宫岛疑虑地望着牛延寿问道：“你知道从烟台来的那父女俩，为什么会引起佐藤特务机关的注意吗？”
　　牛延寿说：“你很清楚，我向来对政治不感兴趣。”
　　“我们换一个话题吧。”宫岛说道，“听说潘梦熊很仰慕你，是吗？”
　　“他无非是想在日租界扩大自己的势力。”
　　“所以你不肯买他的账。”
　　“我的职责是维护日租界的安定。”
　　“可是你想过没有，”宫岛问道，“当大日本皇军占领天津之后，会出现怎样的局面？”
　　牛延寿说：“不管出现怎样的局面，我只对署长负责。”
　　“很好！”宫岛高兴地说道，“我很赞赏你的敬业精神。因此，为了警察署的利益，你必须接受潘梦熊的热情。”
　　牛延寿说：“我不明白署长的用意。”
　　宫岛神秘地说：“我想，你也许听说过，天津有一件价值连城的国宝——海神雕像。佐藤特务机关的‘海神行动’，就是针对它而制定的。”
　　牛延寿冷峻地注视着宫岛。
　　“牛探长，”宫岛继续说道，“警察署和特务机关，是建立大东亚共荣圈这盘棋上的两个棋子。虽然同归日本陆军总部调遣，但是彼此又各自为政，不属于同一个组织系统。对于海神雕像，日本陆军总部势在必得。试想，如果这个国宝落在警察署的手里，将会怎么样？”
　　牛延寿问道：“听署长先生的意思，是不是想要我尽快把它弄到手？”
　　“你很聪明嘛！”宫岛阴阳怪气地笑了，说，“据说，海神雕像就藏在潘家大院。”
　　牛延寿严肃地说道：“署长先生，这可开不得玩笑。佐藤特务机关一旦知道我们的介入，他们岂肯罢休？”
　　宫岛说：“正因为如此，我才请你这位天津名探亲自出马。你要采取切实可靠的行动，绝对不能走露一丝风声。”
　　“好吧，”牛延寿想了想，说，“让我来想想办法。不过，我有个条件。”
　　“请讲！”
　　“你必须保证我有独自决断的权力，而且我的行动不受任何人的约束。一旦特务机关发现了我的意图，警察署必须为我开脱。”
　　“我答应你！”
　　牛延寿心中不禁窃喜，有日本警察署给他做掩护，他自然就安全的多了。但是他也明白，这样的局面不会维持太久。田中仁次郎既然公开来到日本警察署要人，就足以证明自己的行动已经被日本特务机关所掌握。一旦天津日本驻屯军司令部插手，日本警察署就顾不上与日本特务机关争宠了。他必须趁这个机会，加紧行动起来。
　　高兆铭走过野蔷薇别墅的院子，刚一踏进楼房门口，正巧夏海珠从楼上走下来，与高兆铭打了一个照面。夏海珠看了一眼高兆铭，见是个生人，就又转身向楼上匆匆走去。高兆铭情不自禁地站住脚，怔怔地望着夏海珠的背影。他的心里由不得一阵激动，刚才那个漂亮的姑娘，不就是日本特务机关要找的夏海珠吗？这时候，高兆铭的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干嗽声，他回头一看，见史小曼站在客厅门口，正默默地瞅着他。于是，高兆铭立刻向史小曼问好。
　　“高先主，”史小曼说道，“请客厅里坐吧。”
　　高兆铭忍不住问道：“那位小姐好漂亮，她是你的亲戚？”
　　史小曼说：“你怎么见了漂亮女人就打听？”
　　高兆铭笑了笑，说：“不过是顺口问问嘛！”
　　说着，高兆铭随着史小曼进入了客厅，各自在小沙发上坐了下来。
　　“高先生，”史小曼揶揄地说，“又是哪个中国人打了日本人？”
　　高兆铭自我解嘲地一笑，说：“要是天天发生这样的事，日本人早把警察局一把火烧啦！”
　　史小曼老大不客气地说：“你那个警察局长，确实干得也窝囊。说不定哪一天日本人打进来，头一个拾掇的就是你。”
　　高兆铭忙问：“史小姐听到了什么风声？”
　　史小曼说：“猜也猜到了，还用别人来说？”
　　高兆铭故意一板正经地说：“真要是那样，可就是日本人不讲理了。”
　　史小曼说：“言归正传吧，找我有什么事？”
　　高兆铭说：“史小姐，今天还真的没有什么事。我到租界地办点事儿，顺路过来看看你。免得你说我眼皮薄，有事才肯登门。”
　　史小曼故意说道：“既然这么着，我待会儿再陪你说话。上次替你去求日本人，欠了人家的情。人家今天便来麻烦我，只得去应酬应酬。这不，刚从乡谊俱乐部回来，身上汗淋淋的，想去泡个澡。唉，我这是何苦呢？”
　　高兆铭心里有事，也想早点离开这里，便站起来说：“那我就不打扰啦！日后有时间，我再来看望史小姐！”
　　史小曼痛痛快快地：“那就不送啦！”
　　高兆铭礼貌地向客厅门口走去。到了楼道里，他忍不住又向楼梯上面望了望，这才匆匆而去。
　　高兆铭离开了野蔷薇别墅，连忙约见牛延寿。这一次，他早早就到了约会地点，独自坐在津沽茶馆的茶桌旁，一边喝茶一边听着艺人演唱天津时调，显得有点不耐烦了。心想，眼看就过了约定时间，你牛延寿连个影子都没有，看到时候你怎么说！高兆铭正兀自想着，只见牛延寿一挑门帘进了茶馆，径直来到了高兆铭的桌前。高兆铭瞟了牛延寿一眼，故意看了看手表。牛延寿也从怀中掏出怀表，往高兆铭的眼前一亮。
　　“高先生，”牛延寿说，“此刻离你约定的时间，还早了半分钟。”
　　牛延寿说完，便在高兆铭的对面坐了下来，并摘下礼帽放在桌子上。高兆铭也不答话，却用手在桌面上有板有眼地随着天津时调拍着节奏。牛延寿又把礼帽拿在手里，一句话也不说，便起身而去。
　　“牛先生！牛先生！”高兆铭急得叫喊起来，“我说你怎么连句话也不说就走呀？”
　　牛延寿仍旧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他前脚迈出茶馆，高兆铭后脚就追了出来。
　　“牛……牛先生，”高兆铭一把拽住牛延寿的袖口，急赤白脸地说，“谁又招惹你啦？”
　　牛延寿说：“我可没有你那些闲情逸致。”
　　“你也太霸道了吧？”高兆铭说，“每次见面都得我赶着你说话，你就不能也低声下气一回？”
　　牛延寿说：“那就等我学会了你再约见我吧！”说着，又要抬脚走。
　　高兆铭堵住了牛延寿，说：“我这可是绝密情报，你不想要啦？”
　　牛延寿冷冷地说道：“既然是送情报来的，不规规矩矩地说，卖什么关子？你要是不愿意告诉我，就自己去日本特务机关买功好啦！”
　　“好好，我不跟你这样的人较劲！”高兆铭气急败坏地说，“夏海珠的下落，我已经打探到啦。”
　　“接着往下说！”
　　“她就住在英租界野蔷薇别墅。”
　　“史小曼的家？”
　　“不过，夏海珠跟史小曼究竟是什么关系，我还没有弄清楚。”
　　“这就很不错了。日本人那里，我会替你请功的。”
　　“那就多谢牛先生啦！”
　　“由于事关重大，你千万不可打草惊蛇。”牛延寿加重语气说，“在日本人没有采取行动之前，野蔷薇别墅你就不要再去了。”
　　高兆铭说：“可是夏海珠跟史小曼的关系……”
　　牛延寿把面孔一板，说：“难道我讲得还不够明白吗？”
　　高兆铭赌气地说：“明白！明白！我他妈的明白！”
　　“高兆铭，你可听清楚了，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牛延寿说道，“你要是不怕打乱了日本人的部署，那就接着去野蔷薇别墅。等你把夏海珠吓跑了，看找你算帐的会是谁！”
　　牛延寿说完，便扬长而去了。高兆铭恨得牙根直痒痒，这真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本以为把夏海珠的下落讲出来，牛延寿会惊喜地吹捧他几句。不想这个黑色魔鬼非但不感激他，反而态度如此冷漠。难怪人家都叫他“冷面神探”，今日算是真正领教了。
　　牛延寿与高兆铭分手后，便乘坐马车直奔野蔷薇别墅。他的光临，倒叫史小曼吃了一惊。尽管她久闻牛延寿的大名，但是牛延寿却从来不跟她打交道。今日突然来访，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在客厅里，史小曼非常礼貌地接待了牛延寿。
　　“牛探长，”史小曼说道，“你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牛延寿说：“是的，史小姐。我到你这里来，是想通知你，夏海珠小姐的行踪已经暴露了。虽然我是日本警察署的探长，但不愿她落在日本人的手里。”
　　“你说得都是真的？”史小曼大惊失色地问道，“她一个女孩子家，怎么会引起日本人的兴趣？”
　　“她应该比我更清楚。”
　　“可我曾问过她好几次，她就是不肯把实情告诉我。”
　　“不该知道的事情，最好不要知道，免得双方都是负担。”
　　“牛探长，我只求你一件事！”
　　“请讲。”
　　“要抓海珠的那个日本人，到底是谁？”
　　“田中仁次郎。”
　　“田中仁次郎？”
　　“他是日本特务机关的辅佐官。”
　　“杀害海珠父亲的也是他吗？”
　　“说来惭愧。”牛延寿沉痛地说道，“我因误信了田中仁次郎的话，并执行了错误的命令，这才导致夏海珠的父亲落入了日本特务机关的手里。当我明白过来的时候，悲剧已经发生了。史小姐，目前夏小姐住在这里还是安全的，但是难保哪天高兆铭不走漏风声。”
　　史小曼瞪圆了双眼，恨恨地说：“这个高兆铭也太可恶啦！”
　　“史小姐，”牛延寿站起来说道，“该说的话我都已经说了，望你们小心谨慎。对不起，我告辞啦！”
　　“谢谢牛探长！”
　　史小曼送走了牛延寿刚回到客厅，便见夏海珠手握宝剑冲了进来，后面紧追着惊慌失措的使女，把个史小曼也吓了一跳。
　　夏海珠大声问道：“那个家伙呐？”
　　史小曼没有反应过来：“哪……哪个家伙？”
　　夏海珠说：“就是刚才跟你谈话的那个家伙！”
　　史小曼懵懂地说：“走啦！”
　　夏海珠气得一跺脚，说：“抓我和爹的可能就是他！”
　　史小曼说：“人家可是来救你的，你别冤屈了人家。”
　　夏海珠一怔：“他来救我？”
　　史小曼说：“你住在我这里，被警察局的副局长高兆铭发现了。那个家伙是日本人的走狗，说不定会出卖你。牛探长得到消息后，便来通知我们多加小心。”
　　夏海珠一下子坐在沙发上：“这么说，野蔷薇别墅我是待不下去啦？”
　　“还没有那么严重！”史小曼说，“这里是英租界，不是日本人的势力范围。他们要是敢闯野蔷薇别墅，咱们手里也不是没有家伙！”
　　使女在一旁说：“就凭我们三个女人，能顶住？”
　　史小曼问：“那你说怎么办？”
　　使女想了想，说：“要叫我说呀，最好是能找个靠山。”
　　夏海珠不解地问：“靠山？什么靠山？”
　　使女说道：“据说，苏公馆正在招兵买马。以夏小姐的武功，满可以充当苏公馆女眷的保镖。如果住进苏公馆，那不就有靠山了吗？”
　　史小曼白了使女一眼，说：“哼，我当是什么好主意！”
　　夏海珠笑着说：“表姐，我倒觉得这个主意挺不错！”
　　史小曼眼珠一转，忍不住笑了，说：“鬼丫头，你是不是在打苏文婕的主意？”
　　夏海珠没有回答，却止不住格格地笑了起来。
　　“好吧，就这么着！”史小曼说道，“过两天我就把你送进苏公馆。不过，你也悠着点儿，别拿苏文婕当傻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