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神雕像》寒塘瘦石

52、第五十二章 起士林西餐厅

　　华灯初放，起士林西餐厅的门口，不断有西装革履的洋人或华人，携着太太、情人出入。长袍马褂的显贵，也时而夹杂其间，堂而皇之地招摇过市。此时，仇英、夏海珠和史小曼已经酒足饭饱，高高兴兴地走出了餐厅门口。
　　夏海珠说：“这顿饭，吃得可真够累的。那刀叉拿在手里，真不顺手。”
　　史小曼说：“回家以后，我好好教你们怎样使用刀叉。呆在大天津，哪儿有不会吃西餐的！”
　　三人说着话，走到四轮马车前就要上车。
　　“先生，请留步！”
　　正要上车的仇英回过头来，只见餐厅门前的门童急急忙忙地走过来。
　　“先生，”门童用手一指，“那位小姐请你过去。”
　　仇英抬眼望去，餐厅门口站着婷婷玉立的苏文婕。只见她穿着可身的绛紫色旗袍，手里提着白色的小手提包，正冲着仇英微笑。
　　“海珠，”仇英说，“你和表姐等我一会儿。”
　　仇英说完，便向餐厅门口走去。苏文婕也移动脚步，笑容满面地迎过来，忘情地一把握住仇英的手。
　　“又见到你啦！”
　　“我也很高兴。
　　苏文婕向马车那边瞟了一眼，用异样的口吻问道：“你跟史小姐很熟吗？”
　　仇英说：“前两天我才知道，她是我的表姐。”
　　“我的上帝！”苏文婕放心地笑了。
　　“你认识她？”
　　“她是社交界的一颗明星，怎么会不认得呢？”
　　“你和朋友一起来的？”
　　“不知道叔叔为什么要宴请高兆铭，却非要一家人来坐陪不可。”苏文婕说道，“我本不想来，又不忍心伤叔叔的面子，只得硬着头皮来逢场作戏。”
　　仇英和苏文婕像是久别重逢似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有说不完的话。
　　起士林餐厅内，就餐的食客俱是一些有身份的人物。在一张餐桌旁，坐着苏尔钦、苏太太和苏文炳，以及西装革履的高兆铭。高兆铭的两只眼睛，不停地注视着窗外的苏文婕。当看到苏文婕和仇英十分亲热地谈话时，不免生出一股酸溜溜的感觉。
　　“尔钦，”苏太太凑近苏尔钦关切地问道，“那位先生是谁？”
　　苏尔钦故意装作没有听见，把脸扭向别处。
　　“苏太太，”高兆铭别有用心地说，“跟苏小姐说话的那位先生，就是潘家大院专干月黑风高勾当的人，名叫仇英。”
　　苏太太几乎惊叫起来：“我的天！文婕怎么会认识他？”
　　“高局长，”苏文炳颇为挖苦地说，“你既然知道他是江洋大盗，为什么不把他抓起来？”
　　高兆铭说：“我是投鼠忌器啊！”
　　苏尔钦眉头一皱，说：“此话怎讲？”
　　高兆铭淡淡地一笑说：“窗外的情景，苏先生不会熟视无睹吧？”
　　苏尔钦不以为然地说：“文婕不过感激仇英曾救过她，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你惧怕潘家大院的势力，我并没有埋怨过你。你为什么倒要把失职的责任，硬往文婕的身上推呢？”
　　苏太太生怕彼此闹得不愉快，说：“尔钦，你请高局长出来吃饭，不是为讨论文婕的事吧？”
　　“当然不是。”苏尔钦说，“兆铭为我的商业自卫队解决了枪支弹药，所以我才把他请到这里，略表全家人的谢意。”
　　苏太太说：“既然如此，那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扫了大家的雅兴。”
　　苏文炳说：“我去把姐姐拽进来！”
　　高兆铭忙说：“你姐姐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万一惹得她不高兴，岂不是辜负了令尊的一番情谊。我们还是耐心地等待吧！”
　　在座的几个人，不免都把目光扫向窗外的苏文婕。此时，苏文婕正跟仇英说到高兴之处，早忘了餐厅里的人都在等着她。
　　“仇英，”苏文婕笑孜孜地说，“过几天我就要过二十岁的生日了，你不来为我祝贺吗？”
　　仇英有些为难地说：“你很清楚我目前的处境。如果我一旦出现在苏公馆，就会引起轩然大波。”
　　“不，”苏文婕说，“我正要借这个机会，向他们挑明我们的关系。”
　　“这可太冒险啦！”
　　“我都不怕，你还怕什么？”
　　“好吧，我答应你。”
　　“太好啦！”苏文婕欢喜地一把抓住仇英的手说，“我就知道你不会叫我失望的！假如那天你不到，我的生日晚会就会黯然失色。你不会让我伤心吧？”
　　仇英点头说：“不会的，我一定去。”
　　“谢谢你！”苏文婕高兴地说，“别忘了，五月十九日晚上七点钟，海乐山在门口等你。再见！”
　　苏文婕走了，仇英依然站在那里凝望着。
　　“表哥！”坐在马车里的夏海珠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见仇英还站在那里发呆，便生气地大喊，“咱们也该走了吧？”
　　仇英这才赶忙移动脚步，回身向马车走去。顷刻间，马车载着仇英、夏海珠和史小曼沿着弯曲的街道，向前驶去。
　　苏文婕走进起士林餐厅大门，来到餐桌前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文婕，”苏太太故意问道，“那位年轻的先生是谁呀？”
　　苏文婕说：“叔叔没有跟你们说吗？他就是曾经在天后宫救过我的那个人。”
　　苏尔钦脱口而出：“可他也是诈骗昌盛祥洋布的那个人。”
　　“叔叔，你有什么证据吗？”苏文婕转过脸来冲高兆铭淡淡地一笑，“高局长，这又是你的情报吧？”
　　高兆铭连忙说道：“不瞒苏小姐说，这一次跟我还真的没有什么关系。”
　　苏尔钦说：“兆铭说得没错儿，是我接到一个匿名电话，指认仇英是诈骗犯。文婕，也许你会说，这是有人在蓄意陷害。但是我也从其他渠道，得知诈骗洋布确实是潘家大院所为。仇英既是潘家大院的犬马，就有可能是这起诈骗案的主犯。”
　　“我不管什么可能不可能。”苏文婕冷着脸说，“除非你们拿出确凿的证据，否则不要在我的面前再提这件事情。”
　　安静的街道上，华灯照亮了路面，四轮马车在轻快地行驶着。四轮马车里坐着仇英、夏海珠和史小曼。
　　“表弟，”史小曼问道，“你和苏小姐是怎么认识的？”
　　仇英说：“我初来天津时，碰见两个混混在天后宫门前跟苏小姐非礼，被我打跑了。”
　　史小曼格格地笑起来，说：“这叫英雄救美！”
　　仇英说：“后来因为我打了日本浪人，进了警察局，是苏小姐把我救出来的。”
　　“也没有你那么傻的！”史小曼白了仇英一眼，“抓不着你也就算了，却要自投罗网，莫非就等着人家苏小姐来救你？”
　　夏海珠关心地问：“苏小姐到底是什么人？”
　　史小曼说：“她呀，是天津大财阀苏尔钦的侄女，叫苏文婕。母亲早就过世了，父亲一直在西欧搞什么学术研究。她可是一位美貌绝伦、才华横溢、腰缠万贯的高贵小姐！在天津上层社会的名流中，她是人们刮目相看的才女。追求她的人，船装车载，不知道有多少。而能够得到她青睐的，却是凤毛麟角。今日一见苏小姐跟仇英那副难舍难分的样子，不知会引起多少人的妒忌。”说着，她用手拍了拍仇英的肩头，“表弟，你好福气啊！”
　　仇英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表姐取笑啦！”
　　“哼，表姐可把那话说进你的心窝里啦！”夏海珠妒忌地说，“才来天津几天，就恨不得挤进财主家当乘龙快婿！”
　　仇英说：“我什么时候动过这样的念头？”
　　“嘴甜心苦卖良药！”
　　夏海珠说完，生气地把脸扭向车窗，郁闷地望着窗外。
　　路灯下，四轮马车沿着幽静的街道驶来，在野蔷薇别墅的大门口停了下来。仇英、夏海珠和史小曼跳下马车。
　　“表弟，”史小曼问道，“你不进去喝杯茶？”
　　仇英说：“我还要去办一件事情，不打扰了。”
　　夏海珠不满意地瞪了仇英一眼，连个招呼也没打就转身走进了大门。
　　仇英疑惑地说：“海珠这是怎么啦？”
　　史小曼说：“她好像不愿意你跟有钱人家的小姐来往。你还不快去哄哄她！”
　　仇英没有领会史小曼的意思，说：“我真的要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表姐替我哄哄她吧！”
　　“好，”史小曼无奈地说，“再见吧！”
　　仇英默默地踏上马车后，随着一声吆喝声，枣红马拉着马车在夜色中渐渐远去了。
　　夏海珠忍着眼泪跑进楼房，直接就奔上了二楼。小狮子狗已经跟夏海珠混熟了，便撵在她的脚后也奔上楼去。她进了起居室，摘下礼帽便顺手一扔，又赌气扒掉了西装，将两只皮鞋用脚使劲一甩，抬腿进了卫生间。小狮子狗摇着尾巴，也跟了进去。卫生间里，淋浴喷头哗哗地喷着水，浇在夏海珠的身上。她忍不住用手捂着脸，无声地啜泣着。小狮子狗也被浇得浑身是水，呜呜咽咽地叫了起来。夏海珠抹了一把眼泪，生气地踢了小狮子狗一脚。
　　“你哭什么！笑话我吗？”
　　小狮子狗吃了一惊，慌忙钻出卫生间跑了。
　　夏海珠洗完澡，围着浴巾走出卫生间，坐在梳妆台前呆呆地望着镜中的自己，脸上仍然挂着泪痕。这时候，史小曼穿着一件漂亮的长裙推门走进来。
　　“海珠，”史小曼问道，“你看我这身衣服漂亮吗？”
　　夏海珠慌忙擦掉脸上的泪痕，转过身来默默地望着史小曼。
　　“海珠，你怎么啦？”
　　“没什么。”
　　“你在骗我。”史小曼说，“从起士林回来，你的情绪就不对劲儿。”
　　夏海珠把脸一扭，说：“我真的没有什么事儿！”
　　史小曼说：“表姐可是久混风月场上的人，你还能瞒过我的眼睛？”
　　夏海珠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跟表姐说实话，”史小曼说，“是不是因为仇英跟苏文婕好上了？”
　　夏海珠坐在那里沉吟不语。
　　“他娘的！”史小曼故意生气地骂道，“天地造人，为什么非要分出男女呢？”
　　夏海珠见史小曼那副样子，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
　　“海珠，”史小曼认真地说道，“咱们好好琢磨个计策，想法把仇英从苏文婕的手里夺回来，你说好不好？”
　　夏海珠摇了摇头，说：“不好，那样会伤害仇英的。”
　　史小曼说：“哼，仇英辜负了你，你还护着他！”
　　夏海珠说：“其实，仇英哥并没有对我承诺过什么，我也没有向他表白过什么。我……我不过是自作多情罢啦！要不是为了给爹报仇，我现在就回烟台去，再也不见他了。”
　　史小曼说：“别尽说傻话！”
　　“真的！”夏海珠说，“我从此断了这个念头，也就一了百了啦！”
　　史小曼叹了一口气，说：“你呀，太可气啦！既然喜欢仇英，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对他说呢？你以为尘缘就那么好了吗？哼，你就是进了尼姑庵，也断不了这个念头！”
　　“表姐，”夏海珠说道，“这事只有你知道，千万别说给仇英。你要是吐露出去一个字，我就撞死在台阶上！”
　　史小曼吐了一下舌头，说：“好厉害的小姑娘，看来我当不成这个红娘啦！”
　　夏海珠苦涩地一笑，眼里蓦地滚出一颗泪珠。史小曼情知失恋的滋味不好受，却又帮不上夏海珠的忙。她左思右想，惟一的办法，就是千方百计地帮助表妹排遣忧伤，使她摆脱掉感情的羁绊，重新追求新的理想伴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