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神雕像》寒塘瘦石

41、第四十一章 美妙的邂逅

　　下午时分，仇英换上一身笔挺的黑色毛哔叽西服，白衬衣系着黑领带，头戴一顶黑色兔绒礼帽，脚下是一双黑皮鞋，神采奕奕地走出了潘家大院。他的这一身装束，潇洒中透着庄重。他来到街口上，雇了一辆敞篷四轮马车，直奔英租界。他要去找楚星辉，当面问问为什么那批洋布会落在手持枪械的土匪手里？
　　仇英坐在马车上，忽然发现有一个身穿中式黑色考纱衣衫的人，小心翼翼地骑着自行车，偷偷地尾随着四轮马车。他将头戴的礼帽压得很低，几乎看不请他的脸。仇英立时警觉起来，马车驶过老西开天主教堂，那个骑自行车的人，仍旧在尾随着马车。四轮马车拐上了另一条僻静的街道，骑自行车的人陡然加快了速度，追到路口处，又放慢了车速。于是，仇英让车夫将马车停在一条胡同前，然后付了车钱，慢悠悠地跳下马车。骑自行车的人也连忙把车刹住，一脚踩在便道沿儿上，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点燃一支香烟。他见仇英不慌不忙地进了那条胡同，忙扔掉手中的香烟，蹬车来到胡同口向里面张望。长长的胡同里，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他慌忙丢掉自行车，匆匆走进胡同，挨家挨户地向院门里探头探脑。显然，都没有见到仇英的踪影。骑自行车的人来到一家门口，从门外探进脑袋向院里四处张望。小院里十分安静，他壮壮胆子走进院内，摘下礼帽当扇子扇。藏在喑处的仇英，这时才看清跟踪他的人原来是常玉坤。
　　常玉坤放大胆子向前走了几步，又疑神疑鬼地往后张望。不料想，突然伸进一只粗壮的手，一把掐住了他的喉咙，并将他逼到了墙根。
　　仇英厉声问道：“为什么跟踪我？”
　　“让我喘口气儿，让我喘口气儿……”常玉坤被掐的几乎喘不过气来，吭吭哧哧地说，“哎哟！我……我是奉命监视你的行动，这也是例……例行公事嘛！至于为什么，我……我还真的不知道！你……你松松手，我快憋死啦！”
　　仇英用另一只的两根手指，往常玉坤的左肋一点，问：“快说！是哪个混蛋下的命令？”
　　常玉坤用手一下子捂住左肋，顿时疼得额头上直冒冷汗，龇牙咧嘴地说：“是……是高兆铭那个混蛋！”
　　仇英一听到高兆铭的名字，由不得升起一股无名火。他知道在这条胡同里不便久留，便劈手一掌，打在常玉坤的右肩胛上。但见那位侦缉队长没来得及哼一声，便两腿一软，瘫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仇英左右看看，见无人发觉，便闪身走出了院门。他来到胡同口往两边看了看，便骑上常玉坤的自行车飞快地走了。仇英感到非常奇怪，高兆铭为什么要派人盯他的梢呢？是因为教训了蛮子李，还是因为殴打了日本浪人？抑或是诈骗昌盛祥绸布庄，被人给认了出来？
　　昏倒在地上的常玉坤，渐渐地苏醒过来。他挣扎着站直身子，只见高台阶上立着一位满脸皱纹的小老头，正瞪着一对小眯缝眼，奇怪地瞅着他。常玉坤心里起急，猛地拔出手枪，吓得小老头慌忙钻进门里，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常玉坤牙根一咬，走出了院门。
　　常玉坤站在胡同口，茫然地东张西望。当他瞧见两名外国巡捕远远走来，慌忙将手枪揣进怀里。两名巡捕来到常玉坤跟前放慢了脚步，狐疑地打量着他。常玉坤忙陪着笑脸脱帽致意：“howareyou!”
　　两名巡捕用英语互相说了几句什么，又继续向前走去。
　　仇英骑着自行车进入英租界，便将自行车一扔，吹着口哨潇洒地走在街道上。充满异国情调的街道两旁，屹立着一幢幢漂亮的小洋房。这时，迎面走来两名西洋女人，她们微笑着朝仇英摆摆手，其中一个女人还冲他挤眉弄眼。仇英面含微笑，并将礼帽摘下来斯文地点了一下头，然后继续吹着口哨向前走去。
　　仇英走在安静的街道上，边走边看门牌，渐渐来到了楚星辉家的门口。他走上前去，按响了门铃。门打开了，楚星辉的表哥王振民站在门口打量着仇英。
　　“先生，你找谁？”
　　“请问，楚星辉是住在这儿吗？”
　　“是的。”
　　“我是楚星辉的朋友，楚哥在家吗？”
　　“他还没有回来。”
　　“你是他的表哥吧？”
　　“是的，我叫王振民。请屋里坐吧，他很快就回来。”
　　“谢谢！”
　　仇英心想，楚星辉不在家也好，索性就利用这个机会，从侧面了解一下楚星辉的情况。于是，他抬腿走进了院门。在王振民的引领下，仇英随着他来到了房间门口。当仇英信步走入房间，一下子怔住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苏文婕会坐在屋里的沙发上。此时，刚巧苏文婕抬起头，看见仇英后，也不由得打了一个愣儿。她曾不止一次地想过，假如仇英穿上西服革履，一定会更加英俊。当仇英果真西服革履地站在她的面前，竟比她想象得还要风流倜傥，那潜藏在心底深处的爱慕之情，便不由得从眼睛里流露出来。
　　“仇先生，”苏文婕的眼睛里闪出惊喜的目光，忙站了起来说，“你好！想不到又见面啦！”
　　仇英脱帽微微一欠身，显得颇为平静地说道：“苏小姐，有幸再次相遇，十分荣幸。”
　　记得那次两人在苏公馆门前分手，仇英曾答应苏文婕，有机会一定来看她。可是，一想到自己诈骗了苏公馆的洋布，虽说自以为理直气壮，但不知为什么一见到苏文婕，便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多少天来，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仇英的脑海里虽然有时也会出现苏文婕的面影，却有如昙花一现，倏忽之间便消失了。他总觉得自己与苏文婕之间，有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苏文婕并不知道仇英的心思，看到他那一副冷漠的样子，不免感到有些委屈。
　　王振民问道：“你们早就认识？”
　　苏文婕说：“我们不但认识，他还是我的大恩人呐！”
　　王振民扶了扶眼镜，说：“噢，想起来啦，你就是天后宫门前见义勇为，在黄牌电车上痛打日本浪人的大英雄！”说着，便十分殷勤地让座，“仇先生，快请坐！”
　　仇英说：“王先生，既然楚哥不在家，我就不打扰了。等他回来时，请替我转告一声，就说我来看望过他。并请他明天晚上，务必在家里等我。”说着，又礼貌地转向苏文婕说，“再见，苏小姐！”
　　仇英说完，转身就向门口走去。苏文婕咬着嘴唇，气冲冲地挡住了仇英的去路。
　　“苏小姐，”仇英问道，“有什么事吗？”
　　苏文婕不客气地问道：“请问，我在什么地方得罪过你吗？”
　　“这是从何说起？”仇英说道，“你曾大义凛然地帮助过我，又怎么会得罪我呢？”
　　苏文婕说：“既然没有得罪过你，那么为什么一看见我，你就急着要走呢？”
　　仇英说：“我离开这里，难道会伤害苏小姐吗？”
　　苏文婕冷言冷语地说道：“照理说，你离开这里，当然不会伤害别人，但是你我就不同了。仇先生，我们毕竟也算是患难之交，总不能一点人情都不讲吧？”
　　仇英说：“苏小姐，你我不过是萍水相逢，事过之后，彼此便是陌路人。这患难之交，实在言重啦！”
　　苏文婕说：“既然是萍水相逢，那又何必一见到我，便要匆匆离去呢？”
　　仇英笑了，说：“难道因为你在这里，我即使有事去办，也不准离开吗？”
　　苏文婕仄着脸说：“你分明是因为看见我才要离去的，为什么不敢承认？”
　　“没想到，苏小姐原来这般喜欢计较。”仇英说道，“我的去留，竟然要得到你的许可，这也太可笑了吧？”
　　苏文婕气呼呼地说：“这么说，你是非走不可啦！”
　　仇英面对苏文婕咄咄逼人的攻势，不禁一时语塞。愣在一旁的王振民，生怕两人的言辞过于激烈，彼此都不好下台阶，连忙给他们打圆场。
　　“其实，你们大可不必争执。”王振民说道，“我有恩于人，若是念念不忘，便有失君子之德；而人有恩于我，若不牢牢铭记，便是小人之过。苏小姐念念不忘仇先生的相救之恩，顺情顺理；而仇先生不肯以恩人自居，也顺理顺情。你们同是我的客人，又都是楚星辉的朋友。倘若在我的家里闹得不欢而散，岂不是主人的过错？”
　　王振民的一席话，说得非常在理，使得仇英很不好意思，那脸色也就缓和了下来。
　　“王先生的话，说得句句在理。如此看来，是我的不是了。”仇英向苏文婕鞠了一躬，说，“苏小姐，我向你表示歉意！”
　　苏文婕忍不住一笑，说：“仇先生，我用这种办法将你留下来，也请你不要见笑。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讨厌的。”
　　仇英只得坐了下来，说：“苏小姐太客气了。只怕我过于鄙俗，倒惹得苏小姐厌烦。”
　　“这样吧，”苏文婕也坐了下来，说，“我们不妨试一试。如果我使你觉得讨厌，你可以立即抬腿走人。如果你使我感到厌烦，我就马上离开。定下这么一个君子协定，那末无论是哪一个先走出这间屋子，都不为过。仇先生，你说这个办法好不好？”
　　仇英笑了笑，说：“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