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云降落》橙宋

3、第 3 章

　　陈洛风不后悔回东北。

　　但他没告诉她，他很后悔离开南城那天没和她好好告别。

　　他很后悔当初她提出分手时，没能冷静下来好好和她谈一谈。

　　研究生毕业那年，当所有人以为陈洛风会欣然接受国X电投，中X水电等高薪甲方企业的offer留在南城时，他却选择进入中X水东北设计院，当水利工程设计师。

　　在所有offer中，他偏偏挑了份待遇最低最辛苦的。

　　认识他的人都说他发疯，只有他知道他没有。

　　正如父亲所说：“我们的根在东北，不管走多远，这里才是我们的家。”

　　2017年，夏天。

　　陈洛风大四毕业。

　　得知他放弃C大直博机会，C大Thomas教授强烈反对。

　　Thomas教授劝他，不选全球QS排名前十的英国名校抛出的橄榄枝，反而选他的本科院校南城交通大学保研，不是明智之举。

　　教授承诺，博士毕业后会给他写推荐信，帮他争取留校机会时，开出的条件很是令人心动。

　　但陈洛风毫不犹豫拒绝了。

　　他感谢教授的好意，告诉教授自己还是希望能回国，在他心里，没什么比为祖国建设出份力更重要。

　　父亲也和他说，不求他飞黄腾达，相反，非常支持他回国。

　　国家提供资金让你出国学习，是为了让你学有所成回来报效祖国，而不是为了让你在外面独自逍遥。

　　陈洛风态度坚决，Thomas教授知道留不住人，虽然表示遗憾但还是给了他最诚挚的祝福。

　　至此，陈洛风也结束了为期两年的C大公费交换生生涯，正式踏上回国的旅程。

　　八月二十三日，英国伦敦机场。

　　受强台风影响，南城机场被暴雨侵袭一直没有停机位，导致原定由伦敦飞往南城的航班延误了六个多小时。

　　就在刚才，机场广播传来消息，通知乘客可以办理值机。

　　站在长长的队伍后方，陈洛风闲着无聊点开微博，屏幕上闪过最新的国内早午间新闻消息。

　　热度第一的词条：#南城强降雨已致19人遇难12人失联#

　　热度第二的词条：#水利部发布H河流域洪水红色预警#

　　全是讨论因超强台风“天鹅”影响，导致南城受灾严重。

　　陈洛风往下拉页面，一刷新，底下骂声一片。

　　@茂茂茂少：那些水利专家干什么吃的？看看南城被淹成什么样了！赶紧泄洪啊！还我家园！守护南城！

　　@24小时都想睡觉：南城排涝做得那么垃圾，985培养出的水利人才都是废物吗！

　　每次一遇到洪涝灾害，水利工作者需要第一时间奔赴各处险情险点进行抢险救灾，修复加固堤防、闸门、泵站、沟渠，控制水位，忙得不可开交。

　　即使他们冒着生命危险站在最前线，却依然没落得一个好名声。

　　陈洛风无力地叹了口气。

　　正无奈间，队伍前方响起争执声，陈洛风闻声抬头，视线从手机屏幕挪到登机柜台，排在他前两位的女生明显英语不熟，正磕磕巴巴和工作人员艰难交流。

　　在异国他乡，一众欧美人中遇到熟悉的中国面孔，陈洛风忍不住往她身上多留意了两眼。

　　女生穿着简单的短袖A字裙，眉眼清秀，长得很漂亮，但看上去脾气似乎不太好。

　　工作人员保持微笑，笑容挺无奈：“Miss, I’m terribly sorry, but your luggage is overweight. Unfortunately, we are unable to accommodate it for check-in（小姐，十分抱歉，您的行李超重了，我们确实无法帮您办理托运）......”

　　“Please assist me(请帮我) ......”女孩烦躁，苦恼地抱着头，“啊，登机牌怎么说来着，为什么不给我值机啊。”

　　排在女生身后的英国人可能因为长时间滞留，神色中充满不耐烦，嘀嘀咕咕用英语和同伴抱怨。

　　陈洛风见状，先是和前面的英国人解释一番，得到插队的允许，走上前确认女生的目的地也是南城后，拿出自己的证件递给工作人员，“She is checking in with me.（她和我一起值机）”

　　来英国读书两年，他随身的行李并不多，低头看了眼女生的行李，大概只超重两三斤的样子，所以帮忙分担些问题不大。

　　拿到陈洛风的证件后，工作人员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迅速为两人办理了值机手续。

　　“谢谢啊，她刚才在说什么啊？”云璐也松了一口气，一转头，对上他那双黑得发亮的眼睛，心头微微一滞，紧了下。

　　男生的眼睛很好看，澄澈干净，眼皮显薄，眼神里透着一丝疏离和冷淡，却莫名吸引人。

　　“她说你的行李超重，没事，我的行李挺少的，可以算我行李额里。”陈洛风客气礼貌回道。

　　由于陈洛风的举手之劳，云璐对他产生了巨大的好感。

　　飞行旅程长达12小时，云璐坐在陈洛风旁边一路叽里呱啦，分享各种她喜欢的小零食。

　　她告诉陈洛风，她的名字叫云璐，是今年的高考生，因为超常发挥考上国内不错的大学，她爸爸开心得不得了，放她过来伦敦玩了大半个月。

　　“你是不知道，我高三一整年都快被我爸逼疯了。每天各科补习老师轮番轰炸，推挤如山的卷子、习题册，压根写都写不完，高三真不是人过的......”

　　云璐顿了顿，放下前椅的小桌板，从背包里掏出糖果、饼干、巧克力，一一摆放在桌上，接着吐槽：“要是知道行李会超重，我就不帮云毅带那两本书了。哦，忘了说，云毅就我弟，他可烦人了，知道我来伦敦，非得让我帮他买《哈利波特与魔法石》，还要07年发行的预售限量版，全球才100本，我在伦敦给他跑断腿最后才在Hatchards给他找到，要不是他那两本破书我行李箱也不会超重……”

　　Hatchards这间书店陈洛风知道，偶尔有空会去逛逛，书店里有很多装帧精美的古董书，价格都很高昂，就像云璐刚才提到的那本要卖到几百英镑。

　　云璐掏出一包紫色包装的糖果，随手把背包搁在小桌板，撕开糖果塑料袋包装，撑开封口递给他，“你尝尝这款Kanro Pure水果酸软糖，巨好吃，国内不好买。我跟你说，有次我在南城就买到山寨的，搞到我差不多一个月都不敢吃水果糖。那些无良商家真的什么都敢仿……”

　　“还有这个，歌梵蒂经典巧克力，巧克力中的爱马仕！”云璐恨不得把整个背包的零食都翻出来给他。

　　陈洛风不爱吃零食，表现得兴致缺缺。

　　云璐察觉到他的冷淡，满脸失落，于是收回零食，话也慢慢变少。

　　不知不觉，飞机已经飞行了11个小时，即将到达目的地南城。但受到国内台风的影响，窗外风雨交加，飞机在空中盘旋了两个多小时，一直无法着陆。

　　窗外一道青紫的闪电划破天空，飞机蓦然像掉进飓风中心，剧烈颠簸，开始急速下坠。

　　机舱内，小孩哭声四起，空姐推着餐车向前滑动，杯盘相撞，发出尖锐的撞击声，食物和饮料四处洒落，空姐迅速抱着头蹲下。

　　机舱里传来机长安抚乘客的广播：

　　“Dear passengers, our aircraft is currently experiencing strong turbulence due to severe air currents. We kindly request all passengers to remain seated and fasten seat belts（亲爱的旅客，我们的飞机现在遇到强气流，出现剧烈颠簸，请乘客们务必坐在位置上，系好安全带……）”

　　过了一会儿，飞机稍稍平稳，机组人员安抚乘客的声音再次响起：

　　“Dear passengers, please be advised that we are experiencing an emergency situation. The windshield of the aircraft has been damaged(尊敬的乘客们，请注意，我们遇到了一起紧急情况。飞机上挡风玻璃破裂)......”

　　话音刚落，暴风雨和外界的噪音瞬间涌入机舱，氧气面罩从机舱顶部掉落，乘客们纷纷开始祈祷。

　　没有人不害怕死亡。

　　云璐也一样，声音止不住地发颤：“我那么辛苦才考上南交大，大学还没读，不想死在这......”

　　陈洛风突然发现云璐是即将入学南交大的本科小师妹，既然他们是校友，危难关头应该互相帮助。

　　他帮手足无措的云璐戴好氧气面罩，确保她都能够正常呼吸，安抚道：

　　“别怕，我们不会死的，相信我。”

　　经过机组人员的冷静处理，飞机最终安全平稳降落。

　　飞机着陆的刹那，机舱内响起震耳欲聋的掌声，盖过了窗外的电闪雷鸣。

　　乘客们相互拥抱，庆祝着重获新生。在这欢呼雀跃的气氛中，云璐也主动拥抱了坐在她旁边的陈洛风。

　　陈洛风感觉手脚僵硬得不像自己的，从小到大没有过与女生亲密接触的经历，微微红了脸。

　　机舱门打开，他们前后脚走下飞机。

　　走到机场出站口那一刻，陈洛风见云璐站在自动门后踌躇不前，望着门外的滂沱大雨满脸愁容，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他要不要加云璐的微信，告诉她自己是她未来入读大学的研究生师兄。

　　挣扎了一分钟，最后，陈洛风什么也没说，将手中那把黑色雨伞塞进云璐手心，头也不回地跑进雨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