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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四十七章 月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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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风烟跟着问飞鸿到飞雪城外,尚且不知这又是折腾出来些什么幺蛾子。
也不知什么地方,非要问飞鸿这般亲自行走,前些日子下过些雨,山路湿泞难行,风烟都得扶着旁边巨松,才好稳住身形。
问飞鸿揽住风烟腰身,“师兄小心,这路不好走。”
“行了。”风烟以扇柄别开他,“你这么紧着,反倒叫人不自在。”
问飞鸿撇撇嘴,“说不定我只是想寻个由头多与师兄亲近呢。”
“嗬哟,这说的什么话。”风烟撑着问飞鸿的胳膊,借力而上,“人都卖给你了,回去想怎么玩怎么玩,成不成?”
问飞鸿脸都烧红了,落在风烟后一步,欲近却又拘谨起来。
都怪风烟……风烟刻意狠心绝情起来,那可是谁也赶不上的,半点小事都得划清界限,不会留任何转圜的余地。
但若论人间情事花与月——问飞鸿自己资历颇浅,不敢断言,只觉风烟像是回甘的陈酿,千百年的滋味都在一盏中,是如何也品不尽的。
身前之影也是如此,亦是问飞鸿触手可碰。他拽住了风烟的衣摆,看见那一抹意外的艳色,属于他方才亲手给风烟系上的同心结。
揽草结同心,将以遗知音。
这位“知音”反勾着他袖口,半是调笑,半是无奈,“怎么?没力气,上不去,还要我抱么?”
问飞鸿微前一步,小扑进风烟怀里,埋首道:“自然是要的。”
他们踉跄一步,索性靠在了树干上。松影霜寒,颇有几分茫茫雾海的味道,远近皆浮着股草木清香,而投于风烟怀中的问飞鸿还能嗅见些熟悉的药味,大抵是风烟这几身衣服都被屋里日夜不断的安神香染透了。
他刚抬头,便被风烟一把摁进怀中,随即腿弯一轻,整个人被旋了起来。他慌忙之中搂紧了风烟,失措道:“师兄!”
风烟颠了两步,将问飞鸿抱稳,“看着瘦,倒还怪重的。你抖什么啊,怕我给你摔了么。”
问飞鸿这便趴了下去,不肯再抬头,“师兄断不会这么干。”
“唉哟。”风烟笑了,“这样信我,倒教我不好辜负了。”
将个轻飘的姑娘这么抱着尚且费劲,何况是问飞鸿,不过风烟虽病了许多年,却也不缺力气,还坏性子地将问飞鸿颠了颠,遭问飞鸿又婉又怨地瞪了一眼。
这月尘山对风烟而言,实在是再相熟不过的老地方。月尘山及下雪鹿林,是他早些年流落匿身、捡得问飞鸿襁褓之处,亦是五年前与袁亦恩了断一战之地,他自然清楚这条路走下去,是一处陡峭的山崖,可以远望见飞雪城全貌。昔年仙人所书“飞花零落江山寒,雪峰傲骨川不摧”之句,便是在此西崖前,深冬时节,此地风雪如刃,连崖石都能削下来几块,无人会擅入这险恶之地。
不过此时不是寒冬腊月,问飞鸿落了地,犹与风烟牢牢相牵,引他去看山崖下繁闹非常的飞雪城、与围墙外连绵不尽的山脉川流。
“师兄可曾在此地望过飞雪城?”
“嗯?我可没你这闲情。”
这话不错:风烟上月尘山多半没好事,断不会有游赏风光的闲情逸致,哪像问飞鸿在城中做了十几年闲人。
问飞鸿道:“我小时候便常爱背着师父登月尘山,到这里来。此地看飞雪城风景独绝,有时我便想,飞雪城外头、月尘山外头又是怎样一片天地?”
“那时候你还小,自然是看什么都新鲜的。”风烟敲敲扇子,前一步,是险崖绝壁,“如今走出去了,其实也不过那样。天地一樊笼,你我世中客。”
问飞鸿攥紧了他,嗔道:“师兄别吓我,我可怕极了这场面。”
风烟慷慨回身,手中折扇一招,千万飞针落松聚来,竟在他意下汇作长河,结结实实地铺于崖前险空中。而风烟轻巧一步跳上,踩了个实在,向崖头的问飞鸿递出手。
一步成渊,脚下这万丈悬空一旦落下,便是修者也讨不得好,本该叫人心惊不已,问飞鸿却满眼只看着风烟,不有半分犹豫地握紧了那只终于向他递来的手。
他呼哨一声,赤羽破长空而来,飞停问飞鸿肩头,那红的羽尾风中招颤着,如逆风不熄的曳然之火。
“如今便圆你儿时一梦,带你亲身去河山外走一遭。”风烟挂他鼻梁,笑道,“可不准怯场,放心便是,我不身消道陨,你绝不会掉下去。”
问飞鸿出行鲜少御剑行空,还是凡人做派,因此这般高处景致便是他也少见。他们飞跃白茫茫群山,越过终年不化的雪原,问飞鸿抬手稍遮,才发觉扑面而来的是些许薄云,软雪一般浮着。他们几乎是踏云而行,问飞鸿的视线越过环抱飞雪城的山头去,一山之隔是苍茫雪原,不见边疆。
风烟扬扬下巴,“嗯,我之前便一直是在这一带养伤,具体要找是哪儿也说不清,总归不会离飞雪城太远。”
问飞鸿哀怨道:“原来我与师兄一直这样近,我却一无所知足足五年。”
“雪原之大,哪是能轻易找见一个人的。”
飞雪城不算天险之地,仙人宫希声立辉元于此,本就是图个清净,与世隔绝,但辉元三分之后,以炼器之术闻名的飞雪城名气愈盛,一来二去,竟然通出商路,成了如今的繁华大城。
过了山头去,雪原白而无垠,风烟却带着问飞鸿更向北而行,身周骤冷,不得不运灵力护体。
“师兄?”眼见着又一重山峦将近,问飞鸿拉了拉风烟,“那是什么地方?”
“最好别知道。”风烟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这里生活着一支上古遗脉,与风氏相近,但血脉纯得多。他们一族世世代代守着什么东西,窝在雪原不出,脾性古怪。当年我负伤时蒙其族人相助,捡回一条小命,但说老实话,若不是看在大家祖上带点关系的份上,恐怕也懒得理我。”
问飞鸿眯起眼,崇山峻岭之中什么也看不见,别说人烟,连野兽踪迹都无。
赤羽长啸一声,展翅从问飞鸿肩头掠出,破空而远——问飞鸿无奈道:“赤羽一向自由,不过总不会离我太远。”
“灵兽认主是难得事,你倒是运气好。”风烟一招手,他们便调转方向,被浩浩荡荡的松针落叶卷着回旋。
他放缓了,云风便也轻了,舒缓地拂面而去,撩着问飞鸿发梢扬舞。他轻勾住风烟同样翻卷的发尾,绕在自己小指稍。
凡俗婚俗中有结发一习,但师兄看着是断不愿折腾这些的,叫问飞鸿不由遗憾。
“师兄且慢!”问飞鸿忽抬手拦住风烟,“那是什么?”
他目光穷远而去,到他们来时的西崖山壁前,云雾缭绕间,隐约可见山壁间的斑驳痕迹……
“那是……冢崖?”问飞鸿微眯起眼,将自己望见的字眼读出,“什么人,竟在此地留下字迹?”
风烟领着他凑近了些,这字的大小非得在半空才能看清些,绝壁下的飞雪城是无缘得见。细看来,似乎是某人以刀剑刻上,旁还有些小字。
“元崇四年十二月晨,偶经月尘山,为山下老人告诫,知此地为冢崖,数千年前曾有大能于此击劫飞升,陨落山崖下,不知所踪,便以此林为碑此山为冢,以奠先人……宫希声。”
风烟笑了,“原来还是个有名字有来头的。早些年将近渡劫的大能遍地开花,功成者却寥寥无几,落骨于此,倒也不算意外。”
问飞鸿望着那刻字,出神片刻,风烟没有惊扰他,只是停稳当了,将四周流风避开。
沉默片刻,问飞鸿收回目光,叹道:“想来先人已在此立冢,我就不做什么画蛇添足的事情了。古往今来多少人追求成仙之道,如今仙人也只是个名头罢了,或许仙门百家,早已变了滋味。”
风烟不置可否,颇为玩味地看着他,“我记得你对宫希声向来不怎么喜欢?”
问飞鸿低下头,“我只是觉得,仙人之名于一红尘中人而言,实在太沉太重。这样看来,宫希声倒像个不由己的可怜人。”
“前人事,愈是钻研,愈觉不可谈。”风烟将问飞鸿被吹散的一缕发压回冠下,不算全然束好,至少叫人一眼看不出端倪,“回飞雪城吧。”
问飞鸿方一点头,风烟便撤去了脚下叶堆,还不等问飞鸿反应,便自高空而坠——眼前一片缭乱,什么也看不清,连风烟的身影也成了朦胧的不可捉摸的一道,伸出手也是徒劳之触。
但他知道、他毫无疑心地确信风烟会将他接住。
“呼——”
风起惊了飞雪城中无尽落花,片片纷飞,那些迷眼的花红将可见的一切都湮没了,又好似眨眼之间便凋落,流淌而去。
问飞鸿艳金的衣摆也似这命途流离的落花一般,坠入某人拥怀中,翻飞落定。
偏他含笑时最多情,叫问飞鸿不肯挪眼,欲死欲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