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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交换 ...

  •   安希在李忆灵输液袋见底之前画完了,安望有幸第一个瞻仰这幅画作,他看了一会儿,将这幅画和课上的几何体做一个对比,半晌,他谨慎地开口:“画得很立体。”
      李忆灵挑着夸,她说了些排线、尖锐感、明暗交界线之类的词,说他哪里应该怎样画更好,说起这些时,她眉眼含星,手中拿起铅笔在自己的画本上熟练地示范着刷刷几下,安希嘴巴张成椭圆,连连点头。
      那个被当作模特的苹果最终在安希的手中经过凉水洗礼,清洗它的那双手毫不费力地将它一分为二地掰开,它发出一声清脆的惨叫,准备完成尚在人世的最后一个任务——被购买它的人品尝。
      安希伸手将其中一半递给李忆灵时,迎上了阿望略微震惊的神色。他缩了缩手,眼神到处乱飘几下,迟疑地把另一半递到安望面前:“阿望,吃……唔,吃吗?”
      李忆灵捂着嘴扑哧一笑,伸手接过离她最近的一半,牵动输着液的管子在空气中摇晃了两下:“望哥愣着干什么呀?希希让你吃呢。”
      “不,不了。”安望将递过来的苹果推回去,他哥被冷水淋过的手还是温热的。
      “噢……”一秒后,那位苹果的一半在安希嘴里再度惨叫。
      回去路上安望接到凡星的电话,说今天中午不回来了。
      “又遇到哪个姑娘了?”他还是一贯的语气。
      “嗐,望哥真是大明白,就大学时候一学妹,说请我吃个饭叙叙旧。”凡星边说边嘿嘿笑。
      “哦那你随意。”安望说完直接挂电话。
      凡星,这辈子大概是一条鱼变的,记性只用在学习上,心脏不为任何人跳动,却可以和任何人单独吃烛光晚餐。
      安望下午也和李忆灵安希在一起,甚至没睡午觉。
      两个孩子面面相觑,是灵灵拍板说好,于是午饭后,还是上午的人员,还是上午的装备,他们的目的地换成了就在脚下的小区花园。
      在外面时他们不常定在某处画画,大部分时间用在了观察昆虫、用一片树叶骚扰小虫子、灵灵给风景和安希拍照、还有在人工湖玩打水漂。
      安望只做了一件事,他会时常拿出便携笔记本在上面记录一些东西。
      还是有几个角度,小区的高楼已经挡住日光,金色的光芒从楼与楼的空隙之间占到一席之地时,安望查看手中的笔记本,已经满满当当好几页的文字,再一看腕上表盘,距离他平时规定地饭点还有将近一个小时。
      他招呼两个孩子,三人逆着光,李忆灵和安希玩着踩影子的游戏慢慢悠悠晃回家。
      “刘阿姨!”李忆灵远远地就在喊,她和安希以安望为圆心追逐着,一个更灵巧,一个跑得快。
      “哎哟,忆灵,回家啦?”刘阿姨看见她,笑得眼角褶子层层叠叠。
      “嗯嗯,我们回家啦,刘阿姨路上小心呀。”她笑,伸出手来在半空中摆了摆,夕阳光芒在她纤瘦地手臂上仿佛都没有落脚点,浅浅地挑选一侧打在上面。
      安希学着灵灵的模样招手,安望微微点头颔首。
      在和刘阿姨快要擦身而过时,安望又问了一句:“刘阿姨,今天有人来敲我们家的门吗?”
      刘阿姨摇头说:“找忆灵家的没得,找你家的我就不晓得咯。”
      安望点了点头。
      李忆灵问:“怎么?望哥约了朋友呀?”
      “也不算。”他顿了一下,才解释到,“有个亲戚说要来这边借住,但也有可能去别的朋友家了吧。”
      “哦——最近望哥家里好热闹呀。”
      “是有点。”
      正巧三人已经到达楼底,应李忆灵的要求,三个人倒转路线去了超市的生鲜食材区域买了些食材。晚上这顿饭由安望指导,李忆灵操刀,安希拉拉队,三个人联袂主厨,鸡飞狗跳地花了将近两个小时做完。
      端上桌的三道菜都确实很难做出客观评价,尤其是土豆丝——也不知道它现在还能不能被称为土豆丝——李忆灵说想吃酸辣的,在放醋的时候非常不客气,安望在旁边说了好几次“足够了”,她拿着醋瓶子说“再加点”,但这个“一点”加了很多次,安希瞪圆了眼睛,加油都不敢喊了,生怕灵灵真的拎起油桶加油。
      坐在饭桌上的李忆灵垂着头瘪着嘴看着那盘可乐色的土豆丝:“望哥,你干嘛不阻止我呀……”
      “对不起,我还以为你喜欢这么酸的。”
      对于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人,还得是要自己吃过后果才知道下次该怎么做。而且就她刚才那架势,安望自认还是比不过八头牛。
      “唉……”她夸张地叹气,用筷子挑了两根儿塞进嘴里,舌尖炸开的酸味让她五官都皱在一起。
      安希见灵灵将那深色土豆丝吃进嘴里的模样,筷子一直绕过它,安望也像没看见似的。
      另外两道菜只能算是能下嘴,实际上卖相也不算好,一道是黑绿相间的白菜,另一道是凉拌黄瓜。黄瓜本来也很酸,还是安望又多切了一根,再加了些其他调料进去,把味道中和了一下。
      一顿饭下来,李忆灵仰天长啸:“我难道是个厨房杀手吗?”
      安望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女孩儿抬头一看,她望哥面无表情的脸上竟看出一丝凝重,她长啸得更长了。
      凡星的电话在他们散步回来后打来,接电话之前安望“啧”了一声,他的白眼将翻未翻,把手机递给了他哥:“跟他说我睡了。”
      “哦,哦。”
      安希接过手机,看了看阿望,按了接听,安望伸手点了个免提。
      “望哥——我对不起你,学妹不是学妹,是前女友的妹妹。那妹妹请我吃了一顿中午饭,加起来还没八十块,下午我们去看电影——到这时候都还好,但是望哥你知道不……”凡星气不打一出来,“晚上她把我带到一个饭局,我进去以后才看到,好几个前女友都搁那儿站着,我天,每个人泼我一杯,你的衣服都脏了。”
      安希拿着手机愣愣地张着嘴,“呃”了一声,再次看向阿望——出现了,难得一见阿望的白眼。
      “喂?望哥?”凡星试探性地喊,尾音扬得老高。
      安望冲着安希双手合十放在耳边,又摆摆手。安希就拿起手机放到耳边:“阿望睡着啦,听不见你说话哦。”
      那边默了一会儿,先是发出一声很响的“啊?”,随后咆哮:“不是吧望哥,你怎么……啧,十点都没有安望你睡什么觉啊?”
      安望继续摆手,安希继续说:“我不是阿望哦,阿望在睡觉的。”
      “好好,望哥的兄弟,麻烦你把你家阿望叫醒,我有很重要的事跟他说。”
      安希看向安望,后者看着那块烫手山芋,拿起时安希的手都被那股力量给影响得往下掉了一个高度。
      他挂断了电话,把安希赶去洗漱。
      电话又响了,安望拿在手上,看着上面来电人的名字,等它震动了半分钟才接起来。
      “兄弟啊,我真有事儿,麻烦你……”
      “再有这种事,我绝对不会再管你。”
      凡星那边默了一会儿才小声地回:“望、望哥,您没睡啊。”
      “不是您说的吗,十点都没有我睡什么觉啊?”
      “没有,我没有啊,我哪儿敢啊,小弟还要仰仗您……”
      “你保证,住我家这段时间不准再随便招惹祸害别人。”
      “哎望哥,我这怎么叫祸害呢,我一不骗身,二不骗钱……”
      “你保证。”
      那边又安静了几秒:“好,好,我给望哥保证,住在您家这段时间,我绝不随便和女孩子搭讪。”
      “还有呢。”
      “还有,还有。”凡星的声音都透着抓耳挠腮的思考劲儿,“绝不和以前交往过的女孩儿藕断丝连。”
      “嗯。”
      这下两边都没声儿了,安望就给他个“嗯”是什么意思?凡星声音爆发:“望哥还有啊?那我再跟您保证这段时间绝不谈恋爱行了吧!其他的真的没有了啊!”
      安望回一句“好了”,强压住把这些话录下来发给凡启誓的手:“地址。”
      “诶,我的好望哥,一生的好兄弟,我的再生父母,我的……”
      “地址。”
      “诶好好好,谢谢望哥。”
      折腾了这一会儿,安希已经洗漱完毕,和阿望道过晚安,回到房间。安望听到关门的砰声响完,进洗手间用冷水抹了一把脸后再度出门。
      接到凡星的时候,安望一句话也没说,凡星跟在他身边也识相地一言不发,只是时不时把眼珠子往他的方向移。
      回去后安望在衣柜里翻找,找出了所有的大码衣服整齐挂在一起,在其中随便扯了一件给凡星换。那件被不同味道的酒水浇灌过的衬衫没能变得成熟起来,安望将它遗弃在了家里的垃圾桶。
      拖着身子一步一步挪进房间,安望将自己砸在床上陷进被褥,又伸手去抓刚刚换衣服时扔在床上的笔记本,上面写着言预为了未来所做的一切,也写了言预早上会为自己泡一杯热咖啡,放三块放糖,用汤匙逆时针搅拌五圈,再用涂过咬唇妆的嘴唇吹散蒸腾的热气,再闭着眼抿一口。
      那个便携笔记本被他放到床头柜上,晚上他还是做梦。梦里的画面一会儿模糊,一会儿直接一片漆黑,耳边嘈杂的声音掺杂了太多内容,他在信息的交织中一片混沌与茫然。
      呼吸变得困难,好像身体被毁坏了一样痛,眼睛也难以睁开。他只能看到闪动的红蓝色灯左右摇晃着,在他可见范围内跳来跳去。他不能移动自己,好像被关在半透明的空间里,所有声音都被一层雾蒙住了。
      这是……梦?
      他张嘴,但他连叫喊的声音都发不出来,这时候他的身边为什么没有人?
      他的眼睛为什么一片浑浊?
      他的呼吸为什么慢慢消失?
      他——
      他会变成墓碑吗?
      “……!”
      睁开眼时,他的全身在温暖的被子里发冷,眼前是模糊的漆黑,心跳在体内大闹天宫,乱七八糟的,他的胸口随着呼吸而猛烈起伏,肺里发出嘶嘶的声音。
      冷汗浸湿了他的睡衣,枕头上是他眼泪未干的痕迹。
      头疼的后劲在他完全清醒后爆发,他浑身酸软,脸部发麻,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埋进枕头。
      被这种能力打扰生活了的委屈突然一股脑涌上来,他小声呜呜两下,又抿了抿唇,放任自己流了一会儿泪,等待有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一束。
      他摸摸胸口,心脏已经回到了它原本的速度,好像刚才它要冲出肋骨束缚的感觉都是错的。
      天花板没有变化,家具陈设也和昨晚睡觉前一样。
      晕着脑袋把凡星送出去找工作,又看着他哥和李忆灵一起离开,上午他一个人在家里打字。
      言预看见一辆横冲直撞的车,它如同喝醉的酒鬼,冲着放学路上的小女孩飞速行驶而去,小女孩双手各自抓着一条双肩包的红色带子,在死神到来之际挪不动腿。
      那辆车的车头撞在一家老式咖啡馆的玻璃上,玻璃四分五裂,连带着那个背着红色小书包的女孩儿。
      醒来后,她飞快打开手机地图,在搜索栏输入了那家老式咖啡馆的店名,又查询最近的小学下午放学时间,随后看一眼课表,确认下午没课。
      下午四点钟,她出现在那家咖啡馆里,开门时铃铛发出一串响声。她环视店内,确认只有她一名顾客。她选了最靠窗的位置,向年轻又元气的高马尾店员点一杯咖啡,放三块放糖,用汤匙逆时针搅拌五圈,又看向玻璃窗外,顺时针持续搅拌。
      她等来了那辆车,它的路线歪歪扭扭。
      她也等待了那个女孩儿,她抓着红色小书包的带子。
      她冲出店门,咖啡因为她的动作而翻倒,店员困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她充耳不闻,将女孩儿抱在怀里往一边扑。
      安望头昏脑胀,前面写得顺畅,后面他的视线涣散到空气中,只有手指械地敲着键盘,嗒嗒嗒的声音不同回荡在他的小房间。
      一声门铃把他从混沌中召回,他用力地闭了闭干涩而酸疼的眼,眼角泛起的生理眼泪被他揉掉。
      他抓两把头发,还是撑起身去开了门。
      面前是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高挑的身材瘦削挺拔,整齐的头发,精致的无框眼镜,很符合电视剧中的精英形象,但凡身子有一点点佝偻,就会被误认为是什么上门售卖保险的专员。
      更重要的是眉心偏左的小痣。
      男人表情温和,面上的表情是微笑:“你好,请问李忆灵在你家吗?”
      头突然开始疼痛,安望扶着太阳穴,尽力却只发出一声气音:“不在。”
      “哦,保姆说她有时在你们家。”男人高耸的颧骨和鼓起的苹果肌上泛着点点如同群岛地图般的不规则斑点。
      “不在。”他清着嗓子重复到。
      男人眼镜后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有些像锋利的刀,但这刀很快收了回去,他不失礼貌地又问:“那你能告诉我她在哪里吗?”
      “不知道。”头疼的感觉一直赶不走,他的声音都带着赶人的催促。
      男人再次眯了眯眼,放下嘴角,他用不到两秒的时间重新整理了自己的表情:“我是李忆灵的父亲,今天来接她回去的,麻烦你告诉我她在哪里。”
      安望脑子突然清醒了。
      “我不知道她在哪里。”
      ——在医院,现在这个时间说不定已经吊完了第一袋药水。
      男人有些挂不住脸,但还是保持礼貌:“哦,那实在是打扰了,很抱歉。”
      安望恢复波澜不惊的模样,声音像渡了一层冰:“是有点打扰,再见。”
      不等男人对他的话做出什么反应,他立马关了门,回到电脑桌前打算继续写,却发现有一长段的文字他完全没有印象。
      言预迅速冲出店门,无视掉店员因为咖啡洒掉的呼声,将小女孩抱着扑到一旁。
      那辆车撞进玻璃里时,发出好大的碎裂声,她将小女孩的脑袋护在胸口,看着完好无损的孩子松了一口气。
      她回头去看那辆车和车里的人,驾驶座上的中年男子已经不省人事。而言预余光瞟到玻璃碎裂的店里。
      她瞳孔缩小,站起身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呼吸声,小女孩儿被她放开。
      在小小的老式咖啡馆里,碎裂了一地的玻璃中,一个人躺在一滩血中。
      那人束着高马尾的头绳上,有一个很小的粉色兔子沾染了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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