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日梦》猫猫请你吃糖

40、像海一样

　　梦像海一样，安望在其中渐渐下沉，再下沉。气泡在缓缓上升中越变越大，安望眯起眼看向海面，那一点点亮光凝成难以看得真切的画面。
　　那辆失控的车在他逐渐歪斜的视线中渐渐靠近，前挡风玻璃后印着一张瞳孔维持在缩小状态的眼，血丝弥漫在眼白，发红的脸上被五官的变形挤出皱纹，呲出的牙有几颗凹凸。
　　他只是紧紧抱住怀里的小姑娘。驾驶座上的人紧紧握着方向盘，崎岖的皮肤鼓起青筋，车子急速而来，带着一串轮胎摩擦地面发出的刺耳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砰。
　　碰撞伴随所有声音一并呼啸而来，他在那一瞬间开始耳鸣。
　　嗡嗡声在他的脑海，蔓延到了他的梦海，在持续不断的下沉中，他渐渐被掠夺呼吸的权利，他闭上眼。
　　缓慢而长久的下沉中，过了很久很久，但大抵是很久很久，安望的眼皮动了动，听见悠远而急切的呼唤。
　　阿望，阿望——
　　他没能让自己睁开眼，远处的呼喊被海水深处的浪潮淹没。
　　真正醒来时，窒息的错觉还萦在喉头，他喘着气掀开眼皮，看见安希蹲在他床前，用手背碰他的额头：“阿望你醒啦。”
　　他张着嘴，但喉咙传来苦涩的疼痛，安希只是睁着难过而委屈的大红眼，把他的被子往里掖：“阿望，你好像又发烧了呀，我之前给你喂过一次药了。”
　　“……几点了。”声音沙哑，没有音调，好像只有气声在说话。
　　安希扶着他坐起来，把放在床头柜上的水递到他手上：“八点了，同学哥哥在做饭。”
　　连凡星都下班回家了，他迷糊着点头，就着安希的手喝了一口热水，又躺了下去。
　　不过还没一会儿，他的房门直接从外面被打开，凡星端着粥走进来，放到安希手里，里面的勺子碰撞碗壁叮当作响，然后冲着安望：“先说好，我不太会做饭，你别嫌。”
　　这碗那大概可以称之为粥的食物，其实就是米汤和白米饭的混合物，多余的什么也没有。安望回一句很轻的“谢谢”，要不是唇语明显，凡星差点要问一遍你刚才说了个啥。
　　“你这是什么情况啊，前段时间才发烧过。”凡星难得双手抱胸看他，“我回来的时候你哥肚子还在叫，人都要哭没了。”
　　“不好意思。”安望看向安希，他哥还是要哭不哭的样子，一手托着碗，一手拿着勺。
　　“你不好意思个大头鬼！”凡星来回踱步，又再凑上来，“你先照顾好你自己，你想想要是我没住在你家，你怎么办，你哥怎么办？”
　　安望眨着不能完全睁开的双眼，很慢地回以一个很沙哑的音调：“……嗯。”
　　不回还好，听到这一声凡星好像被点炸，头发跟着动作上下翻飞：“嗯嗯嗯嗯你怎么回事啊就会嗯！说什么你都嗯，气死我了！本来今天还想和你说喜事的，你别听了！”
　　说完转过头去，步子是一点没移。
　　安望又眨了眨发酸的眼：“说。”
　　“说什么说，你先吃饭，吃过之后过半个小时吃药。”凡星撇嘴起身，“等你退烧了再说。”
　　话落，他转身离开，出去时顺手带上了门。
　　一勺一勺的粥进到他嘴里，温度是什么不知道，味道是什么不知道，总之有东西在胃里了，昏昏沉沉中，他被安希扶着咽下药丸和胶囊，然后继续在梦里沉沉浮浮。
　　梦里依旧只有海，一望无尽的海，他不在海上，在海里，持续地、不断地继续下沉。
　　飘了很久很久，他慢吞吞地随着水的方向流动，被一个又一个海浪卷走，最终落在岸上。
　　拉着眼皮醒来时，所有一切都是漆黑的，他眨了眨眼，确认自己已经把眼睛睁开。撑起身子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台灯，按下开关，眼前不再是黑色，他眯起眼抵御强光，打开手机，上面显示5:03，还有分别来自岑智慧和凡星两个人的消息。
　　岑智慧发消息说老板不太希望你们两兄弟来耶，你俩是不是得罪他啥了，消息发送时间是昨天中午一点半。
　　凡星则是昨天下午六点钟的一笔大额转账，备注上写着房租，下面是对不住兄弟，蹭吃蹭喝这么久[抱拳]，我哥答应了[转圈圈]，所以我可能还要再打扰一段时间。后面还跟着一条兄弟你咋不收出啥事了[惊恐]。
　　安望点了接收，手机叮咚消息提示音隔着门板传到他的房间里，三十秒后，拖鞋鞋底摩擦地板发出次夸声响，他的房门被一把推开，凡星余困未消地冲到他面前，张口还不忘压低了声音：“安望你有病吧！五点钟你收钱？”
　　相比他困倦中的盛怒，安望看上去颇为平静，只是点点头：“对不起，下次晚点收。”
　　凡星瞪了他一会儿，随后整个人肩膀都垮下来，眼睛眯了回去，半闭着眼摸出他房间，顺手带上了房门：“哼。”
　　接下来的一个半小时，安望默默感受脑袋的疼痛，这和他每次发烧后醒来的感受无甚差别。躺在床上玩了会儿手机，到六点半，他已经习惯了头上的痛感，起身时，四肢也不像昨天那样发软。
　　他打开房门，沙发上只有已经被掀开的被子，厨房开着灯，里面隐约传来声响。安望太阳穴突突直跳，步伐都加快了些。
　　好在凡星仅仅还在淘米阶段，安望拍他的肩头：“放点莴笋叶，或者绿豆也行。”
　　凡星抬眸看他两眼，抬了抬手肘：“去去去，病号躺床上去。”
　　但安望只是退了一步，依旧站在门口：“放点其他的进去，白粥没营养，而且安希不爱吃这个。”
　　凡星手一抖，淘米水带了几颗米下去，又放下锅挥着手：“哎呀知道了知道了，委屈一下你哥哥，等你好了你再给他做好吃的呗。”
　　见安望还是没动，他缓了脸：“好了你快去躺着。”
　　安望终于动了，他取出玻璃杯接了热水，回房间之前又拍拍凡星的肩膀：“谢了。”
　　“哎呀谢什么谢。”凡星别过脸抬手赶他，“兄弟不差你这句。”
　　在还没有到冬天的天气，在安希皱成川字的眉头和撅得可以当挂钩的嘴唇之下，安望在居家睡衣外面套上了臃肿的棉服，并将拉链拉到了最顶上。
　　吃饭时三个人都一言不发，尤其安静，安望挑出碗里的青菜叶看了看，放进嘴里。又看了看另外两位，他们各自抱着各自的碗，时不时拿筷子去挑中间小碗里装着的泡菜。
　　“你不是有喜事要说。”安望咽下嘴里的菜叶子，看向凡星。
　　“嗯？”他正把泡豇豆嚼得嘎嘣响，闻言抬起头来看安望，“哦，嗐，就是我哥嘛，他觉得我自己闯闯也挺好，时月也说请我吃火锅呢。”
　　安希一下子从碗里抬起头，睁大了眼：“火锅！”
　　“哦。”安望点头，“你们发展挺顺利。”
　　结果凡星被这话卡了一下，然后开始咳嗽，咳完一言难尽：“她也算是我妹妹，你、你说什么呢。”
　　安望只是盯着他，眨巴了一下眼：“哦。”
　　安希看着两个人，声音放得比刚才大了点：“火锅！阿望，我们也去吃火锅嘛！”
　　“嗯，”安望又放轻声音，“等我好了带你去吃。”
　　凡星撇嘴：“嘁，我也有人一起吃火锅的。”
　　断续的闲聊中解决完早餐，安希自觉地收起所有的碗拿到洗碗池，凡星也站在门口穿好鞋，道一声再见。
　　又吃了一次药，到中午时，安望已经没有感到头疼。不过安希还是按住他伸向冰箱的手：“阿望再休息一下，我们点外卖嘛。”
　　看着安希跃跃欲试径直点开之前点过的一家披萨店，安望仰头看了一会儿天花板上的吊灯，然后回头看回安希：“那还是帮我点碗粥吧。”
　　“嗯嗯。”
　　安希操作完毕，安望把安希给他点的海鲜粥换成了小米粥，又看了一眼那家披萨，随后指纹付款。
　　窝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等待的同时，安希抱着自己的宝蓝色水杯，喝着阿望刚刚给他热的半杯牛奶，晃着脚丫看动画片。
　　门铃被按响时，安望手机里的视频正放到一只手在盘状的戳了小孔的面饼里放食材和芝士。
　　安希跑得更快，嗖一下冲到门口，开门，接过食物，笑着说谢谢，然后关上门。这时安望手机振动一下，打开是外卖已送达的信息提示。
　　所有食物一同送达，安望看着把披萨吃进嘴里，闭着眼一脸幸福的安希，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小米粥，默默捧着碗喝起来。
　　安希拿了一块递到他嘴边，期待地用披萨尖轻碰他的嘴唇。
　　他咬了一口，那一瞬间安希的眼睛睁得老大，直到那个月牙形状的空缺出现在披萨尖段，他绽出一个笑：“好吃吗，阿望也吃呀。”
　　也、也不是不可以。
　　吃了，但只吃了一块，小米粥也还剩一点，他用纸巾擦擦嘴，安希收拾好外卖盒子放在门边，又给他准备药。
　　半小时后吃过药，安望回到房间还是小睡了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