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占卜屋》CTY

3、人鱼（中）

　　第二天，母亲一早回来家里拿换洗衣物和盥洗用品，说是外婆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母亲做好简单的早饭，叮嘱饭岛律要好好招待客人，下午四点会回来做晚饭，之后便匆忙出门了。

　　母亲走得匆忙，连和客人打个招呼都没顾上，或者说，是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父亲的“女儿”。不过放着律的父亲在那里，偏偏嘱咐要上学的儿子照顾客人——母亲果然也察觉到这个“父亲”和以前是不一样的么？

　　律目送母亲出门，礼貌地去客房叫真鱼一起用餐，却发现客房里整整齐齐，没有人影。

　　草草用完早饭，洗好碗筷，律再三告诫青岚不准打客人的主意，想想还是不放心，干脆打发他出去会妖怪朋友顺便找食。

　　家里这下是一个“人”都没有，律锁上家门，又担心真鱼回来没办法进门，转念又想妖怪进门不需要走大门，至少家里的三只从来不走正门，但还是嘱咐尾黑尾白看好家门，客人回来就去通知他。

　　这么折腾半天，看看时间已经快迟到了，饭岛律这才带着不安的心情去上学去了。

　　一大早起来就精神不济的饭岛律边打着大大的哈欠，边慢悠悠地在路上走着，反正已经迟到了，早点到晚点到已经没有区别。

　　他完全没察觉，在他身后走过的路上，有一道隐隐约约的水迹，一路从他家的大门拖曳到他身后，彷佛有生命般随着他的脚步延续着（真鱼）。而路上的树枝也无风自动，摇曳下无数树叶掩盖住水迹，在他身后诡异地出现一条新鲜树叶铺就的路，还随着他的脚步不断延续（狐狸）。

　　在更高远的天空，人类肉眼看不见的云层上，一条青白色、长长的身影在矫健盘旋（青岚）。

　　到了学校，饭岛律果然迟到半个钟头。下课时间导师叫他到办公室去，无非也是注意纪律考勤什么的。

　　因为种种原因，律不得不经常丢下学生本份，充当除魔驱鬼的劳动力，所以他的缺勤已经是班里公认的正常现象。这使得本来就阴沉的饭岛律在班里的处境更加孤立起来，即使有着俊秀的长相，也没有多少女生敢公开对他表白。

　　不过，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饭岛律竟然从来没有察觉到自己在班里被孤立的地位，不过即使他察觉了，也不会怎么在乎吧！除非日常必需的对话，他也从来没有主动和谁有过深入的交往，就连青岚都取笑饭岛律认识的妖怪比认识的人还要多。

　　中午午休，因为母亲没有来得及准备便当，饭岛律只得到学生餐厅用餐，然后便回到教室趴在课桌上午睡。

　　昨天晚上厨房里那么大的动静，饭岛律起来去厨房，又什么异状都没有，第二天母亲做早饭时才发现食品柜里的裙带菜不见了。母亲和律都以为是闹耗子，都不怎么在意，只说该买些捕鼠器。

　　再回去睡觉，却怎么都睡不安稳，断断续续好像梦见了什么，冰冷的感觉贴合着皮肤，渗透至四肢百骸，窒息的恐惧紧紧掐住喉咙，明明知道是梦，却怎么也挣扎不出去。

　　到了清晨被饥饿的青岚叫醒，饭岛律满身冷汗地坐起来，却又回想不起到底在梦中见到了什么。

　　午休时教室里虽然吵闹，律还是困倦地沉入睡眠。

　　他闭上眼睛之后，教室里没有人察觉到，空气中像有一粒石子投入水面般，漾开细细的波纹。

　　这些波纹是异次元的波纹，在教室这个重合的空间中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一层层地向外推开，教室里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空气中搅动，越见强大的力量竟使得波纹变成波浪，最后是滔天的波涛。

　　一个巨浪打来，无声的水声震动着窗户上的玻璃“铿铿”作响。巨浪过后，趴在课桌上的饭岛律失去踪影，一火红一青白两道光在课桌上空一闪而逝。

　　这些惊天动地的变化，教室中或坐或站三三两两聚拢聊天的学生们完全没有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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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律觉得很舒服，全身好像浸泡在温水中，安心而温暖。

　　“……蜗牛……”

　　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了，好像饭岛律小时候和父母一起去温泉乡，泡在微带硫黄味的乳白色温泉中，身体失去重力地漂浮在热水中，舒展而轻松。

　　“……”

　　“我说！你给我醒醒！！”

　　冰凉的液体从头上浇下，温泉突然消失，律这才意识到自己又在做梦，终于睁开眼睛。

　　首先看见的是铺天盖地的蓝色，上面是泛着白色天光的蔚蓝色，下面是深邃黝暗的墨蓝色。

　　律张开嘴想说什么，一串泡泡从嘴里吐出，在他眼前向上浮去，“……”

　　他在海里？！

　　手脚本能地挣扎，一根晶莹的手指突然点住他的眉心，惊慌恐怖的感觉瞬间退去。

　　“别担心，你没事的，试着呼吸说话。”

　　………………

　　几个呼吸过后，饭岛律镇定下来，这才看见和他一样漂浮在海里的，是昨天才见过面的奇怪女子，缪。

　　他试探地张嘴：“……为什么？”这次没有泡泡冒出来了。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为什么他在海里还能呼吸？

　　为什么她也在这里？

　　太多遇妖经验已经让饭岛律不轻易失去冷静，但现在这不上不下的状态也让他不踏实起来。

　　红色的旗袍在海水中缓慢舒展，削肩的剪裁露出一双白皙的手臂，在水中悠然划动。她在这样的环境下竟然还是一副雍容懒散的样子！

　　她扬扬下巴，“你自己听！”

　　律将视线移到一片蓝色的海水中，在醒来之前就隐隐约约在耳边的声音更加清晰起来——

　　“……蜗牛……”

　　“……蜗牛在哪里？”

　　“蜗牛的真名……”

　　这个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一声声地，和着这海水将他们包围住，无法挣脱。

　　“外公？”

　　“对，就是你那个外公！蜗牛！不然我们现在也不会在这里！”

　　律奇怪地看缪一眼，她怎么这么肯定？

　　发现他不以为然的眼神，缪好脾气地笑笑，“饭岛同学，你真应该感谢我的，要不是我叫醒你，这个梦会让你在睡梦中活活淹死！”

　　他扬扬眉，会淹死人的梦？

　　“你不要不以为然，人鱼最擅长的本事就是迷惑人心，其中就包括梦魇！”

　　“人鱼……真鱼吗？”

　　“没错！如果我没猜错，昨天晚上你睡得很不安稳吧？”

　　“……”

　　“那我再来猜猜，你应该曾经作了沉在海水里的梦，应该也有这样的声音问你同样的问题。”

　　“……我忘记了！”

　　“你当然忘记了，人鱼可不是三脚猫，如果这个梦持续三次，你就再也出不来，真的要活活淹死了！这个海水可不是一般的海水，是你的意识深处，所以你可以在这样的海水里呼吸。人鱼就是靠海水作为媒介，探察你的记忆，想要找到蜗牛的真名。但是这种探索人的意识的法术每次使用，会使宿主在自己的意识里越陷越深，不超过三次，你就要陷在自己的意识之海里，再也出不来了！”

　　那么他如果今天晚上再做一次梦，就会再也醒不过来？饶是饭岛律冷静的性情，也忍不住流下一身冷汗。

　　“真鱼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既然是妖怪，当然不可能是外公的女儿，那么一个妖怪，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外公的名字？

　　缪垂首沉默半晌，低声说：“……她其实也很可怜……”

　　“什么？”饭岛律没有听清。

　　“没什么，你想知道的话，等出去之后到我的店里来一趟就行了。”

　　“出去？我们可以出去吗？”

　　“当然！一个小小的人鱼，要困住我，还早了那么几百年！”

　　刚想说既然能够出去，早不让他出去，还在这个诡异的地方呆了这么久，缪已经举起一只手，掌心对着上方波光闪烁的海面，律知道她要冲破这个梦魇了，连忙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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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的知觉好像在一瞬间全部回复，嘈杂声突然向他整个压下，耳朵里“嗡嗡嗡”了好一阵子，他终于能够分辨出是教室里的喧闹声。

　　猛地抬起头，脖子抗议地“喀喇”作响，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熟悉的教室，熟悉的同学，以及面前熟悉的课桌……

　　他出来了？

　　脑子还有些不清醒，他按压着后颈和肩部的肌肉，慢慢回忆着刚才的梦……

　　衣服上好像还浸着淡淡的海腥味，刚才的梦……是真的？

　　一道青白色的光缠绕上他的脖子，虽然知道一般人看不见，饭岛律还是警觉地扫视一下周围。

　　“青岚？你怎么在这里？”

　　邪魅冷淡的声音今天却有些疲惫地在他耳边响起：“刚刚和一只狐妖打了一架，让我在这里歇会儿。”

　　“狐妖？喂，青岚！要睡回家去睡！我还要上课！”

　　“那只狐妖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回来……我就在这里睡一下，等你回家时再叫醒我……”

　　然后任饭岛律怎么叫，青岚就这么在他身上睡着了，他只得僵着脖子，保持这个姿势好好听了一下午的课。

　　从一本书里抽出那张黑色的名片，待会儿放学，去这个“魔女占卜屋”看一看吧，有青岚在，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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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个时间，魔女占卜屋。

　　缪突然在半空中现身，轻巧落地时正好在她专用的懒骨头旁边，她就势坐了下来，然后软绵绵地靠了上去。

　　“唉……真是累死我了！”

　　里面房间传出蟋蟋嗦嗦的声音，“你做那么点事，还敢说累？”

　　“当然累啊！要不是你迟迟不到，饭岛律怎么要靠我来拉出梦魇？”

　　“我迟迟不到还不是拦着那个妖怪吃掉人鱼去了？是谁硬把看守人鱼的任务扔给我的？”

　　原来在饭岛律被拉进人鱼的梦魇中时，斐和青岚同时跟了进去。只不过一个是要吃掉危害到饭岛律的人鱼，一个则是要阻止人鱼被吃掉。

　　结果两个妖怪一见面，一句话都没说就大打出手，从梦里打到梦外，反而把人鱼和陷入梦魇的饭岛律给丢在脑后。

　　幸好斐在进入梦魇之前给缪递了个口信，让她赶来“救人”，不然饭岛律现在只怕还沉在梦魇里出不来。

　　“救不救饭岛律我倒是无所谓啦！反正他也不是我喜欢的型！要不是人鱼一直在追着‘蜗牛’跑，而饭岛律是能力最接近蜗牛的人，我还真不想接这个没有报酬的生意。”低头在自己身上嗅嗅，秀气的柳眉嫌恶地皱紧，“好臭的海腥味！”

　　“没有报酬？人鱼泪不是报酬？你不要告诉我你突然想开，不想要了！”终于从里间出来的斐已经换了身衣服，白色的长衫修衬出他高瘦的少年体形，火红色的短发贴服在耳后，俊秀的脸上一架无框眼镜遮住他勾魂摄魄的桃花眼。

　　“怎么可能？人鱼泪可是很珍贵的！遇到了就绝对不能放过！”抬头看见斐，缪楞了一下，“你干嘛戴眼镜？”

　　“没什么……”刚才被那个妖怪扫到了眼睛，一只眼睛到现在还有点模糊，可能要过个几天才能好吧！

　　“那么，斐，准备一下，我们的第一个客人，马上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