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上司为何还没哭》杨浏九

7、第七章

　　办公室内，汪主任和蔼笑道：

　　“小夏，既然人你已经找到了，那今天就一定要让她签好同意书，否则那孩子的手术是会受很大影响，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你可一定不能让咱们医院失望啊...”

　　上一秒还兴冲冲的夏霄闻言一顿，她怎么隐约感觉，这事并不像预想中那么好解决？

　　刚刚为了查清女孩母亲的情况，她又专程跑来心内科要了相关档案，就在打电话时，忽然想起曾见到过这个名字。

　　再深入一查，果真符合判断——患者小梦的母亲孟女士，正是她和郁金昨晚在别墅门口急救的那名脑溢血患者。
　　不过孟女士目前并不在安颐，夏霄记得她当时被市中心医院的救护人员接走的。
　　也就是说，小梦的母亲并非有意失联，而是因身体原因无法到场。

　　然而，汪主任似乎对她查出的结果并不意外，反而顺势将签字的问题转给了她。

　　夏霄虽多年没有回国，不曾在国内的医院任职，但推诿责任这种事在世界任何地方都不少见。
　　何况这一课在很久之前，她就从某人那里学到过。

　　她本想说服自己不要多想，毕竟初来乍到，和同事搞好关系才是要义，偏坐在办公椅上的人还不知适可而止。

　　“小夏，这事你一定得办好，要不然，咱们医院内外的人也许不认识你，但谁不知道郁主任和中医科啊...”

　　再好的脾气，也该到底线了。
　　“汪主任，您这是想把责任都推给我？”

　　正在品茶的男人一愣，他没想到这么年轻的小姑娘会直接点破。

　　签知情同意书这事当然该是他们心内科的事，但小梦的家属实在难缠，前后沟通了很多次都不愿签字。
　　现在又还在住院治疗，来签字更会变得遥遥无期。

　　与其分担心内本就紧张的人手去和那家人周旋，还不如派夏霄这个新人去，到时候不论能不能拿回好结果，都不会对他们心内的名声有多少影响。

　　“你不能这么想啊小夏，你刚来医院对这些流程都还不熟悉，我白给你一个了解这类事件的机会，说不准还能出风头，怎么到你这里，就扯到责任上去了？”
　　汪主任重重地放下茶杯，眼睛转了转，声色俱厉地瞪道：“该不会，是你不想治病救人吧？”

　　他来这里已有五六年了，还能分不清夏霄的处境吗？

　　安颐是什么情况谁都清楚，明面儿上，中西医结合几个字无处不在，但各个科室之间和中西医两方之间的暗斗都是无形的。
　　治病救人当然是首位，可同一位病人如果做手术或吃中药都能康复，不就意味着其中一方又会有所损失么。

　　再说回夏霄这种角色，更是不可能会被哪方重用。
　　中医科主任收西医学生，就算只是名义上的培训期，也荒唐至极。
　　他才不会相信，郁金能对一个和她专长对立的下属倾囊相授。

　　所以今天这事，他根本就不必担心那个冷面女人会找上门来...

　　“汪主任真是好雅兴。”

　　设想中的人骤然出现，他被吓得呛了一大口茶水，快把心脏都咳出问题才勉强止住。

　　“郁...郁主任...”
　　“病人在ICU花着高昂的住院费，忍受着严重病痛，你却能在这里心安理得地品茶训人？”

　　汪主任一刻不停地起身相迎，满脑子都是对眼前场景的质疑。

　　怎么可能呢？！
　　从没听说过郁金对谁这么上心呐，这夏霄才来他这儿不过十几分钟，怎么就亲自来接人了？

　　“郁主任，你误会了，我...”
　　他真诚的辩解再一次被打断，不过这次却变成了另一人。

　　“请汪主任放心，我会去尽最大努力去找小梦的母亲。另外，我这么做的目的只是为了及时救人，和任何你想到或没想到的原因都无关。”
　　夏霄说完，侧身错开站在门口的郁金，保持着不快不慢的速度朝天台走去。

　　冷空气进入肺腔的那刻，手臂被身后跟来的女人一把扯过。

　　“放手！”虽是预料中的场景，她也仍不愿示弱。

　　“你还需要我提醒你多少次，不要因为和我赌气而逞强！”
　　科室里还有无数等着郁金处理的事，她没空委婉和善地说更多，简明地直击痛处，手指也不顾掌下人的挣扎，反而攥得愈紧。

　　她也很想再多有一点耐心，可在汪主任办公室门外听到的每一句奚落都太刺耳，她无法接受才回到身边不过两天的小孩，要去别人那里听这些。

　　哪怕心知冲进办公室对峙会给她带去不少闲话，也没法再保持冷静坐视不管。

　　“郁医生未免也太有自信了，我为什么要和你赌气？就因为你只带了阮医生进ICU吗？”

　　夏霄不再挣扎，只漠然讽道：“拜托郁医生抽出些时间关注一下组员的年龄，我这个年纪，既不会有无知的占有欲，更不需要谁来替我做决定。”

　　若能把语言拟物化，她很清楚自己现在和植物大战僵尸里的那颗豌豆没什么区别，甚至每颗豆子上还插着她违心添造的细针。

　　锋利又绝情。

　　“没事的话，我要去找患者家属签字了，还请郁医生别耽误时间。”
　　讲了这么多，她始终没有直视过女人，只盯着那只缠在小臂上，逐渐泄力的手。

　　北风吹开模糊的浊气，重回楼道间后，理智也重新归位。

　　她不是在无理取闹。
　　只是不想女人还把她当成十年前的她。

　　她长大了，可以自己反击那些人性阴暗面的中伤。
　　必要时，还可以帮郁金这么做。

　　*

　　拿到签署完成的同意书比夏霄设想中要顺利很多。

　　经抢救治疗，孟女士的病情已经好转，意识也十分清醒，对签字这事并不排斥，和之前记录中所说的拒不配合有很大差别。

　　夏霄按照流程请中心医院的医生护士帮忙全程录像，反复确定了对方目前的状态符合监护人签字的标准，才放心离开病房。

　　“你是...昨晚的那个医生？”
　　还没进电梯，就遇到了昨天哭得惊天动地的男人。

　　“是，你...她的状况目前恢复得还不错。”
　　顺势而出的“你妻子”又被她临时换了称谓，尽管别墅的物业都称他们为夫妻，但在小梦的家庭资料中并没有记录有关继父的详细信息。

　　可能是因为孟女士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男人的态度好了很多，
　　“真是太感谢你们了，昨晚都怪我太着急了，所以才误会了你们，我太太能恢复还是多亏了你们。”

　　夏霄急着给心内送同意书，没空和他多聊，客气地寒暄了几句，就去按电梯。

　　“您今天来，是...？”
　　铺垫许久的前奏终于结束，夏霄敏锐地察觉到，男人拦住她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问题。

　　“我们中医科和中心医院有定期交流的项目，我今天是来提前沟通的，刚好想起孟女士在这里住院，就顺便上来看看。”
　　直觉在不停地提醒夏霄无需坦诚，自如地说完后，电梯也快到了本层。

　　然而，不等她松懈，男人径直跟了进来，自然解释着：“我有东西忘在车里了，正好送您一段。”

　　孟女士的病房位于顶层，客梯里的医患还不算多，夏霄与男人隔开一段距离，却仍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焊在自己身上的余光。

　　漫长的两分钟结束，电梯抵达一层。

　　走出电梯后，夏霄并没有走得太快，身后难辨善恶的目光仍未散去，只有正常的步调才更能符合自己只是路过的借口。

　　“不好意思啊医生，我还想再多问一句。”
　　差一步走出大厅时，肩侧被那人轻碰了一下。

　　“请说。”夏霄停住，无视对方眼底的窥视，面色如常。

　　“我想把我太太转到你们医院接受后续的治疗，你有什么建议吗？”
　　“孟女士现在的情况已趋于稳定，中心医院的各项医疗设施都很健全，可以在这里继续医治。我们医院的床位近期比较紧张，如果没有特殊原因，我个人认为，还是留在这里比较稳妥。”

　　十几岁时，夏霄就同某人学过不少和病患家属沟通的话术，时隔多年用到了现实中，才忽觉当初的那些模拟场景有多重要。
　　不论结果，最起码，能让她成功掩饰包里的同意书。

　　犀利的目光终被收回，男人又谦卑地恭维了几句，不再纠缠。

　　将同意书送回心内时，汪主任一改前态，对她足足夸了五分钟，从还她未展露过的医术，到本就是母语的沟通技巧，全都被他用最夸张的词句精美包装。

　　到最后，夏霄不免起疑，在自己看不到的电脑屏幕上，会不会是他新搜出来的优秀作文选集。

　　好不容易应付过了心内的社交，还不等她喘息，袁航连着发来几条消息：
　　[夏医生夏医生，速回科室！]
　　[不不不，郁主任让你直接去她办公室！]
　　[温馨提示！郁主任刚刚非常生气...]

　　夏霄按下锁屏，暗骂了几句。

　　她生气关她什么事？

　　上班挣钱已经很累了，凭什么还得去哄情绪不稳定的上司啊。

　　十分钟后，瑟瑟发抖的袁航看着快把自动贩卖机搬空的夏霄毫不慌张地走进他们办公室，笑嘻嘻地分给大家一大堆零食饮料后，才慢吞吞地去往郁主任那里。

　　正在写案例总结的键盘自动打出一行心声：原来身边真有不怕刀山火海的勇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