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7、死对头辰王 ...
-
大理寺门口。
临近晌午,景明天清,因为不喜光线过暗,厚重阴翳的那一层马车车帘被苏辞推开了,只剩一层薄而柔软的紫色轻纱遮住窗帘。
明亮澄澈的秋光透过紫色轻纱,给车内铺上一层细碎耀眼的光影,青年迎光坐着,手里不经心地翻着手里的卷宗,骨节修长冷淡,眼帘半垂,侧脸被笼上一层温暖明净的光晕,一派丰神雅淡。
言淮紧跟着撩帘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副光景。
他出神似的,眸光愣怔了一瞬,不自觉屏了屏呼吸。须臾,才放下车帘,轻手轻脚地在对面坐下。
马车动了起来,四平八稳地前行着。
苏辞停下翻页的动作,斟酌了片刻,还是抬头看向对面。
“方才人多,不方便问。”他不动声色打量着言淮面部,“先前在牢里,张酖说指使他的人是丽贵妃,这话殿下信吗?”
“......”言淮思索的时间并不长,“张酖说的,应该不是假话。且不说跟我敌对的人里,旁人没这个胆子和能力。相比其他人,我也更希望是言焕动的手。只是从前临阵反水的事不是没有...”
剩下的话苏辞已经没怎么听进去了。
他的心缓缓往下一沉。
不管张酖说的话是真是假,只要言淮认准了此案和二皇子有关,那么从现在开始,他们避无可避要和辰王那边对上。
一旦辰王那边觉得不耐烦,或者想要挑拨离间,只要说出自己曾与他们勾结一起做下了上月初九下药的事,那么言淮必定会对他起疑。
到那时候,他这段时间为了博取对方信任所作出的种种努力,顷刻便会付之东流。
言淮对他再起杀意,也不是不可能。
......
见他一直不说话,言淮的声音停了,迟疑地问,“你是觉得张酖的话不可信?幕后主使不是丽贵妃?”
他知道苏辞的观点一向是合理的,又补充了一句,“是哪里让你觉得不合理了吗?”
“......”苏辞一时没有回答。他能说什么,总不能直接说自己和二皇子有勾结,上月初九你被原身下药的事就和二皇子有关。既然如此,二皇子就不可能选择同一天,把杀人的事嫁祸到你头上。因为那样,原身就是一个实打实的不在场证人。
他赌不起言淮对自己刚建立起来的、那点岌岌可危的信任。
苏辞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没什么不合理的地方,只是此时事关重大,想提醒殿下谨慎些。”
原来是这样。言淮眼中多了些不易察觉的暖意,轻轻地“嗯”了声,“我明白。”
话落,苏辞便没再说什么了,垂下眼帘,看似凝神地在看手里的卷宗。
本就宽敞的马车此刻再度陷入沉寂,明亮澄澈的秋光透过轻纱潜入,随着光影轻轻晃动,青年沉静敛眸的五官也在明暗交织间徐徐变幻。
言淮出神似的盯着那光影看了一会儿,直到对面感觉到什么,下意识抬了抬眸,他才猛地移开视线,低头喝了口茶。
无事发生。苏辞便又垂眸,不经心地翻了翻手里的卷宗。
动作踟蹰地慢慢抬起头,言淮握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有心想打破沉默,和面前的人聊点什么,可是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
恍惚间,言淮才发现,他对面前这个人知之甚少。他不是没有让安插在苏府里的人调查过对方,也不是没有在对方身边安插眼线,可那些调查、回禀都太浮于表面,只道此人人品不端、嫉妒心重、阴私狭窄...
那上面没有写苏辞这个人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平常喜欢去哪里、爱做些什么事,有哪些朋友,平常爱看什么书,喜欢吃什么...
他对这个人一无所知,以至于现在想要寻个契机挑起话题,都不知该从何处入手。
“苏辞...”
良久,言淮指尖蜷了蜷,终于鼓劲想出一个话题,“你在...看什么?”
苏辞闻言一顿,抬头时眼神有些微妙,“殿下,这是你让人给我的,吏部记载的张酖这些年的任职履历。”
“......”没想到一开口就是词穷,言淮窘迫了一瞬,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轻声问,“怎么看了那么久,哪里不对吗?”
苏辞沉默了下,薄薄几页纸而已,他早就看完了,只是刚才心思不在那上面。
“都是公文,暂时看不出来什么。”苏辞把东西递过去,“殿下应该还没看,要看看吗?”
言淮无言,只能将东西接过来,大致翻览了一遍。其实暗卫这么快从吏部将东西带回来的时候,他心里就有数,这些明面上的官员考绩恐怕看不出什么,真要抽丝剥茧地查一查张酖这些年私下里的人事关系,必然要耗费不少时间。
言淮思索片刻,不自觉放缓了声音,“等会儿回府,吃完饭你先歇一歇,我让明梧来给你复诊。等到了下午,我带你去张酖当值的几个地方看看好么?还有张府,我也让人围了起来。”
苏辞微微颔首,“都听殿下的安排。”
他又不说话了。
言淮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半晌,才又憋出一个话题,想问问这人,中午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他命人去做。却在这时,马车缓缓停下。
这个时辰,应该还没走到王府才对。看来是出了什么事。
果然,马车彻底停下后,就听门口驾车的暗卫低声回禀,“殿下,前面二皇子在拦路,一并陪同的,还有次辅周家的嫡子周琦。”
听见周琦,苏辞缓缓抬头,心下骤然一沉。
但他面上却没什么情绪,好像不认识这个人,除了该表露出的一丝微诧,没有任何异样。
“我下去看看。”言淮眼底凝聚出几分冷意,起身之际却摁住苏辞撑着桌面想要站起来的动作,不自觉放轻了声音,“你腿上有伤,待在车上,不用下去。”
苏辞沉默一瞬,“辰王殿下身份尊贵,按照礼数,我应该出去拜见,否则怪罪下来——”
“没关系。”言淮眸色认真打断了他,“有我在,他不敢对你如何。”
苏辞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言淮给他续了杯茶,想了想,又把桌上那盘没人动的糕点往他跟前推了推,转身下去了。
茶水依旧是烫的,应该是他们在大理寺的这段时间,言淮又命人换过一轮。
苏辞垂眸静静看了一眼,没什么表情,很快便移开视线,转身掀起重重叠叠的薄纱一角,凝神留意起窗外动静。
苏辞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辰王殿下。
来人二十四五的年纪,身穿一身华贵紫袍,一双瑞凤眼,姿容英俊,气度高华;唇瓣微微勾起带了一点笑意,乍一看十分温和亲近,无愧于所谓“贤王”名号。但落在同样心思深重的人眼里,一眼就能看出这位辰王殿下常年浸淫宫禁与朝堂,虽面容含笑,但眼底无情,看人时眼底全然是居高临下的睥睨和审视,城府深沉,绝非善类。
而他身旁跟着的周琦,相衬之下黯然失色,一向跋扈高傲的神态早就收敛起来,一只胳膊上吊着绷带,脑袋上也包扎着伤口,安安静静站在一边。
几乎不用如何思索,苏辞就明白了周琦这副惨相是怎么回事——恐怕这人先前私下找人揍苏怀瑾的事被言淮查了出来,又或者,言淮根本没查,只是怀疑,便替苏怀瑾重重报复了回去。
视线从周琦身上移开,苏辞目光停留在那对势不两立的亲兄弟身上。
不多时,说话声便传入车内。
是辰王言焕先开的口,慢悠悠靠近了言淮一步,勾起唇,十分关切地一笑,“听说七弟抓了张酖,竟然是他杀了老太傅,真是让人惊叹。不过看起来,这案子快破了吧?七弟沉冤昭雪,为兄特来关怀一番,可喜可贺啊。”
言淮面无表情看着对方兄友弟恭的嘴脸,没有说话。右手指尖冷冷一弹,只见一点寒芒闪过,疾速掠去——
言焕笑容骤僵,飞快后退了一步,银鱼刃在他眼前咫尺之距刮擦而过,却没伤到他,轻飘飘掉在路旁地面上。
抬手摸了把脸,没摸到血,但言焕眼底还是阴沉了一瞬。
“继续装。”言淮冷冷道。
言焕闻言一顿,顷刻又唉声叹气似地笑起来,“装什么?我这不是来关心七弟,你倒是不领情,还动起了刀枪。你说要是父皇知道了,他老人家会不会生气?”
言淮掀起眼帘,漠然讥冷地像是听见了一个笑话,“去。带着你这张完好无损的脸,看看能不能问我的罪。”
“......”
言焕回头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周围要么是他带过来的人,要么是他这个好弟弟的侍卫,还真是一个能作证的人也没有。
再加上自己脸上竟然毫发无伤,真要告了上去,老头子怕只会觉得他没事找事。
谁说他这个好七弟只有狠辣没有心计的?倒是瞎了眼。
“好狗不挡道。”言淮抬眸扫了一眼拦在马车面前的一排侍卫,“让你的人滚。”
“诶,这么急着赶我做什么。”辰王感慨似的摇头,“七弟,我可还有好些问题想请教你。为兄好奇得很,你说你是怎么招惹了张酖,他怎么对你这么深仇大恨,连杀人嫁祸这招都想得出来?”
“......”言淮蓦地上前一步,他眼瞳极深极黑,里面昭示着讥诮冰冷的杀意,“你是想跟我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辰王好整以暇挑了挑眉,旋即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悠长一叹,“七弟,你该不会以为这事和我有关吧?为兄一直对你怀有最大的善意,你这么说,真是让人伤心了。”
说着,他又靠近言淮一步,以一种饶有兴致的声音,“七弟,你该不会想勾结张酖来嫁祸我吧?我劝你还是别打这个主意。何况你猜——”他慢悠悠一顿,拖长的调子里俨然带了几分挑衅,“就算这件事真和我有关,你觉得,父皇会发落我吗?”
言淮陡然抬眸,眼底森寒。
在这目光里,言焕识趣后退了两步,言淮手里的银鱼刃,不是他能招架住的。他感慨似的轻叹,“为兄真是无辜的。七弟,以后做人还是和善些。瞧瞧,你树了不少敌呢。”
言淮只对他说了一个字,“滚。”
言焕啧了声,却话音一转,“别啊,本王这次过来,可还有一个人没见呢。”说着,他视线落在言淮身后的第二架马车上,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目光陡然充满了兴味:
“七弟,给你跑腿的那个苏辞呢?他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