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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就欺负你 ...

  •   马车在王府东门停下。

      苏辞停了手里的动作,起身扶着车壁,踮着个脚就要往外走,言淮望着他动作,眼里那一点清浅的光没落下去,在他身后低声问道,“要我帮忙吗?”

      苏辞自力更生惯了,再者,言淮能怎么帮他呢?要么是扶着他,要么是抱着他下去,前者和他现在没什么分别,至于后者,那真是想想都觉得够受了。闻言摆摆手,笑着婉拒,“不了,多谢殿下。”

      “......”言淮目光有一瞬的沉暗,车内高大宽敞,足有一人多高,他静静看着苏辞单脚跳似的背影,强迫自己转过头,正要将桌上那几颗枣重新包好赛回去,就听见“哗啦”一声巨响,马车车门被人拉开了。

      乌衣早早就在王府门口等着,脸上散发着被抛弃的浓重怨念,一见马车停下便跳了上去,一拉开车门,便和正要伸手掀开车帘的苏辞目光撞了个正着。

      冤家路窄,苏辞立刻被他瞪了一眼。

      乌衣鼻孔里哼哼了一声,看向言淮,正想蓝梧什么时候能放回来,视线掠过桌面,看见了那个骰盅,不由得一愕——鹤别楼出身的杀手,尤擅刺杀,但除了杀招,为了方便伪装,少不得需要精通各种奇淫巧技,“赌”便是其中一项。然而自打鹤别楼被毁,他们离开那里,他便没见自家主子再碰过这东西。就算是闲着无聊,无非也只是坐在那里,看着他和蓝梧猜来划去。

      如今这是拿出来,和苏辞这家伙玩了吗?

      乌衣缓缓瞪大了双眼,有些难以置信,“主子,你刚刚,和这姓苏的,在玩这个?”

      大约是次数多了,言淮一听这语气便感觉他是要找事,微微一点头算作回答,继而便命令他,“让苏辞先下去。”

      乌衣哪还顾得上这个,本能从这一件小事里嗅到了巨大的不对劲——他不过是假扮殿下在府里关禁闭呆了三四天,短短几天,到底还发生了什么?!

      苏辞这家伙不就是当了回挡箭牌吗?难不成还有别的什么事发生吗?!

      他目光惊疑,利刃一样在苏辞脸上刮了个来回,企图层层盘剥、抽筋剥骨,从那张含笑自若的脸上看出点什么。

      试问,一个你曾经凌辱至死的人,为什么会无私地献出忠心?

      答案一,这人被驯得没了骨头,只能像狗一样摇尾乞怜;答案二,这人城府深沉,所谓做小伏低,只为了今日蛰伏,来日重重反击。

      出于一种动物般敏锐的直觉,他本能选择了后者,苏辞这家伙,怎么看都诡计多端,不怀好意。

      奈何现在没有证据。

      于是他只能警告性地瞪了苏辞一眼。

      苏辞:“......”

      懒得搭理他,苏辞扶着车门就要下去,不料却被身旁这不讲理的伸手将路一挡,“喂!”

      言淮立刻站了起来,警告道,“乌衣。”

      苏辞给了他一个“没关系”的眼神,好脾气转过身,“乌衣侍卫,你有什么事?”

      当着他的面眉来眼去,以为你和殿下关系很好?真是岂有此理。乌衣冷哼一声,伸手遥遥一指桌面,“这骰盅是我的,上面有我名字,你没长眼吗?谁允许你玩了?以后不许碰!”

      苏辞默了一下,“名字在哪儿?”

      乌衣大步上前将骰盅拿过来,伸手往盅内一戳——借着四角的笼光,苏辞微眯起眼睛,勉强看清了,红木质地的内部顶盖上,确实歪歪扭扭刻着“乌衣”两个字。

      “看清了吗?”乌衣得意地问。

      虽然他这副样子看起来很欠揍,但倘若真是心爱的东西,被不熟悉的人碰了,确实是会感到被冒犯。

      到底是他失礼了。

      苏辞冲他微微颔首,“抱歉。”

      温声平静道,“先前不知道这是你的东西,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碰。”

      “......”乌衣有一瞬的呆怔,本以为这姓苏的会推三阻四死不认账,都做好了要唇枪舌剑的准备,怎么就道歉了?他临场噎了一下,但立马反应过来,正准备嘲讽一通,还没张嘴,就被言淮面无表情抬眸一瞥,冷冷出声,“滚下去,别让我说第二遍。”

      这回是切实感受到了怒意,乌衣撇撇嘴,只得跳下了马车。

      苏辞正要撩起帘子,准备下去,却被身后的人猛地抓住手腕,言淮紧紧盯着他,目光有些仓皇,“苏辞,你别生气。”

      苏辞讶然了下,旋即笑笑,轻轻抽出手腕,“怎么会。”

      言淮望着他唇边礼貌的笑意,有一瞬间,突然感受到了某种隐秘的、难以描述的恐慌。

      苏辞下了马车。

      言淮站在他身边,轻声道,“我和乌衣说点事,很快回来。等会儿我送你回去。”

      苏辞失笑,“又不是小孩会迷路,哪里用得着送?我自己回去就行,再者这里不是还有两位侍卫兄弟?殿下有事的话,先去忙吧。”

      言淮听出了他的婉拒,沉默良久,“也好。”

      一个时辰后,绿翡小筑朝南的寝室。

      紫檀木为底色的屋内透出一种低调内敛的气韵,窗边高脚架上几株纤细兰花,幽淡况味。

      屋内,后窗的窗户敞开着,屋后种了些驱蚊的花草,随风送来一阵清香。戌时末了,皎洁的月色跨窗而入,在软榻前铺下一层银霜。

      苏辞坐在那软榻上。

      他将才沐浴不久,身上换了件绢白绵软的里衣,乌发微潮,胸前衣襟随意敞着,露出一大片清冷白皙的胸膛,心口处有一道狰狞刀疤;小腹皮肤结实紧绷,线条干净流畅,但大约是这副身体从前疏于锻炼的缘故,只有薄薄一层肌肉。

      他手边的矮凳放着两碗黑乎乎的药汤,已经凉了,但却一口未动。旁边还摆着几个瓷盒,里面是颜色不一的药膏药粉——先前他刚被侍卫推着回来,后脚明梧便奉命来了,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了一番,临走的时候,留下了两碗药汤,并一堆外敷的伤药。

      草草沐浴后,苏辞婉拒了言淮安排过来帮忙的暗卫,让人走了。借着扁长的玉板,他随手敞开了衣襟,借着扁平的长玉板,不疾不徐地自行上药。

      窗牖半敞,徐徐的晚风吹入,涂抹在后背的烫伤膏愈加清凉。苏辞放下药膏,垂眸平静看着那两碗药汤,正犹豫着要不要喝一口,忽然感觉窗前一片阴影,蓦地抬眸——

      言淮直愣愣站在那里,忘了呼吸,入目所及,是青年微潮的乌发、敞开的里衣、宽挺冷白的胸膛、以及随着动作,乍隐乍现的两点朱樱...

      苏辞瞳孔一缩,几乎是立刻合上衣服,系好了系带。

      电光火石间言淮也回过神,惊慌失措,慌不择路移开了眼,但双脚却像钉子似的,钉在了原地。

      苏辞收拾停当,看着依旧杵在窗外的人,深吸了口气——方才系统就播报过言淮在离他一百米处,只是这声音今晚响了不是第一回了,但都没见人来,苏辞以为这回也是路过,便没在意,谁知道这会儿竟打了个措手不及。

      努力压下心头那一丝错愕,苏辞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这么晚,殿下怎么来了?”

      而且还没走正门,没敲前窗,偏偏跑到了人家寝屋的后窗?

      “......”乌龟似的慢慢扭头,言淮眸光闪烁着,不敢直视般踟蹰道,“现在才戌时末...”

      那意思是,也没有你说的那么晚。

      苏辞默了一下,“所以?”

      半晌,言淮慢慢地抬起眼,轻声嗫嚅着,“我睡不着...”

      明明作夜没怎么阖眼,但一想到离寝殿很近的地方住了这么个人,便无论如何静不下心思。他并没有想要打扰,故而也只是兀自在这绿翡小筑外打转,谁知道绕到了小楼后,却见窗户开着,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这才...

      睡不着?

      苏辞愣了愣,所以呢,这是...来找他谈心?

      见他不说话,言淮指尖蜷了蜷,只觉掌心有点潮湿,“...我没事,你休息吧...我...我走了...”

      他这般说着,脚步却很踟蹰,似是想走,转身之际,却欲言又止、不知所措般回头瞟过来一眼。

      苏辞终是叫住他,轻声喊道,“殿下。”

      言淮脚步顿住,转过身来。

      苏辞笑笑,“我躺了两天,估计一时也睡不着,殿下要是不困,等会儿可愿陪我一道,在王府里转转?”

      言淮愣了一下,下一瞬,单手撑着窗户,猫一样轻巧利落翻了过来,眨眼便落在软榻前方。

      苏辞眼睁睁看着人影闪现,嘴角微抽了抽。

      “殿下。”他指了指房门,看向言淮时眼中分明含了一点揶揄笑意,“放着正门不走,非要来爬窗,这似乎是小贼行径?”

      言淮瞬间脸热,低低“嗯”了一声,视线飘忽着在苏辞身边游移。

      突然,他目光一顿,指了指矮凳上两碗满满当当的药汤,轻轻皱眉道,“怎么不喝药?”

      苏辞静了片刻,自然不能说出真实原因,便找了个不算假的借口,笑笑,“苦。不是很想喝。”

      “胡闹。”

      言淮立刻皱起眉,事关身体,怎么这样任性?他大步上前,干脆利落端起了一只药碗,看样子很想给苏辞直接灌下去。

      好在是没有。

      言淮抿了抿唇,觉得自己拿面前这人简直没有办法。他就着这个端药碗的姿势,目光在房间里飞快,落到正对面窗户下的紫檀桌上——那里按例摆了两盘水果,一盘饱满的荔枝,一盘黄澄澄的橘子。

      顺着他的目光,苏辞显然也看到了。

      估计这药是非喝不可了,苏辞没有在床榻上吃东西的习惯,只能让言淮帮忙把药碗端了过去,自己也踮着脚慢腾腾挪到桌子边。继而端起其中一碗黑乎乎的药汤,一口闷了下去。

      很苦。比想象得还要苦。

      食之五味,酸甜苦辣咸,因为幼年生病时只喝得起黄连水,苏辞成年以后,要说有什么讨厌的,莫过于一个“苦”字。

      一碗浓缩的药汁生生灌下去,舌根瞬间发苦发麻。饶是极力压着,苏辞也本能露出了一瞬的隐忍与排斥。

      言淮望着他,忽然低声说,“在这里等我。”旋即起身。

      苏辞还没明白过来什么意思,人已经快速消失在了眼前。

      不到半刻钟的时间,言淮便匆匆回来了,呼吸有些急促。他手里提了个小箩筐,里面装满了起码几十来种花花绿绿、每一小颗都被彩纸包装得很好的点心糖果。

      苏辞已经把第二碗药喝了,正剥着荔枝压苦味,见状很是愣了愣,“殿下,这是?”

      言淮把东西放在桌上,望着苏辞,“找风娘子拿的,她说味道很好,你尝尝看。若是喜欢,明日我让人再送一些。”

      苏辞拆了一颗放到嘴里——确实是上品,不是普通价钱能买到的东西。

      言淮踟蹰着轻声问,“还觉得苦吗?有没有好一点?”

      迎着对方忧切的目光,苏辞有一瞬觉得怔忪,旋即他笑笑,眼神很温和,声音也不自觉软了少许,“好多了,谢谢殿下。”

      言淮松了口气,捞了把椅子,在旁边坐下。

      这边的窗户也被苏辞打开了,两人临窗而坐,能看见远处花丛夜月下的影子,偶尔,也能听见湖畔传来的很静谧的流水与风声。

      苏辞不习惯一个人吃独食,剥了几颗荔枝入肚后,想了想,便又拿起一颗,问身边一直安静着的人,“殿下,你要不也来点什么?”

      “......”言淮踟蹰了下。

      虽说两人已经同桌用过饭了,但不知怎么的,一想到要当着对方的面吃东西,就莫名有些难为情。

      但潜意识里,他又是知道的,自己并不是很想拒绝这颗荔枝。

      于是,他抿唇小声地说,“有壳。”
      而不是说要或不要。

      闻言,苏辞没说什么,只是沿着缝隙,指尖不疾不徐地剥掉了一半的红色鳞皮,再次递至手边。

      言淮踟蹰了下,慢吞吞将东西接了过来,正要吃,余光小心翼翼瞥了一眼身旁,却发现苏辞并未在看他,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试探着咬了一口荔枝果肉,吃相很是斯文秀气,但大约是里面的果核太大了,两颊的腮帮子偶尔能看出一点鼓囊,显出一点与精致容貌不相衬的违和。

      苏辞抬眸静静望着窗外,夜晚的天空辽阔,明月高悬,不远处花影阑珊,清香阵阵,旁边有个人陪,这样静谧安宁的夜晚,连带着人心都安静下来。

      苏辞开始剥言淮给他带的那些点心糖果,尝到了一个黄色糖纸的杏肉蜜饯,觉得还不错,便又原样挑了个,往旁边一推,温声说,“我觉得这个酥糖做得还不错,殿下尝尝?”

      言淮轻轻嗯了声,拿起来后撕开了包装纸,正要往嘴边递,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眨了眨眼。

      他咬了一小口,转过头来看着苏辞,告状似的小声道,“有点酸。”

      苏辞还以为是个人口味不同,闻言又递给他一个凤梨酥,“那尝尝这个?”

      言淮眨眨眼,还是小声说酸。

      这么甜了,还酸?苏辞心道这人莫不是有点嗜甜,试探着又递过去一个桂花酥糖。

      言淮这回倒改了口风,咬了一小口后,扭头看着苏辞,小声但理直气壮,“...不好吃。”

      苏辞略挑了眉,心道不愧是被传‘奢靡成性’的曦王殿下,确实有点难伺候。在一堆花花绿绿的包装纸里挑拣了一会儿,苏辞预备把不重样的都挑出来,就不信挑不出一个对方满意的。正在这时,他余光瞥见什么,狐疑又精准地扭过头去——某人正把那几个没吃完的、所谓“酸的、不好吃”的蜜饯糖果往嘴里塞,腮帮子小心翼翼但一动一动的模样。

      见被抓包了,言淮动作很明显地一顿,目光心虚似的往另外一边偏移,无论如何,就是不看苏辞。

      苏辞愈发肯定什么,手里停了动作,好整以暇望过去。

      “殿下。”他声音轻曼悠然,“你刚才,该不会是戏弄在下吧?”

      “......”言淮佯作看向一旁,只露出半边昳丽精致的侧颊,挺翘的乌黑长睫悄然扑动着。苏辞看不见的角落里,他嘴角分明轻轻翘起,显出一点不自知的狡黠与灵动,像个小狐狸。

      看来就是骗自己的。

      苏辞心里有点意外,毕竟言淮看着就不是爱开玩笑的性子。不过眼下气氛很好,苏辞无奈笑笑,好脾气地没有将人戳破,而是拿起一个黄澄澄的橘子,慢条斯理剥了皮,去了白瓤,好心分了一半给旁边的人。

      “凤梨酥太干,吃点橘子压压,小心噎到了。”

      “......”

      趁苏辞没有留意,言淮悄悄地瞥过来一眼,将橘子扒拉到自己那一边的领地。

      一时谁也没有说话,两人之间静默下来。

      言淮一片一片撕扯开橘瓣,却不急着吃,像是在玩,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面色微微一变,手中动作慢慢停下来。

      “苏辞。”他偏过头,低声地道,“有件事,我想问你。”

      苏辞诧异了下,觉得他神情突然有点凝重,“殿下请说。”

      “昨天,你救我之后,为什么会提到...”言淮顿了顿,像是对接下来要说的人名很敏感,“为什么会提到顾芷月。”

      苏辞闻言一顿,想起了自己重伤之际说过的话。

      【殿下...顾芷月...】
      【...不要杀她,不要伤害顾芷月...】

      那时候,苏辞知道自己身穿乌金软甲,大概率不会死,只是重伤而已,但依旧担心万一,所以临近昏迷之际,未经多想留下了这句嘱托。

      现在想想,确实有些欠缺考虑,毕竟原身和顾芷月一点都不熟。

      言淮紧紧盯着面前的人。这件事已经藏在他心里两天,早就想问,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

      为什么生死之际,你第一个想到的、放不下的人,竟会是顾芷月?
      为什么又是她?

      甚至,为什么担心,我会伤害她?

      苏辞静了片刻,很快给自己的行为编了个理由。

      “殿下应该知道一些,我从小亲缘淡薄,性子也不好,所以没什么朋友。但顾姑娘小时候常来苏府,她性子开朗,能与我说上几句话。故而虽然我们现在没什么交集,但是从前勉强算是玩伴。”

      “昨日生死之际,偶然便想到了小时候,倒没什么别的原因。”

      言淮抿了抿嘴,下意识地不太相信。
      一个小时候的玩伴而已,怎么值得这人重伤之际如此挂念,莫不是有什么别的心思?
      但是,安插在苏府的人确实也回禀过,这两个人,这些年几乎只是点头之交,没什么交集。

      言淮张了张口,突然想问,你是不是对顾芷月...但话到嘴边,又觉得难以启齿。

      于是沉默了一会儿,低头看着桌面,“可是,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杀了她?”

      因为上辈子,顾芷月确实是因为你,死在了乌衣手里。

      苏辞静了片刻,不答反问,“殿下,听说很多年前,三弟曾经救过你,是么?”

      言淮沉默了一瞬,低声地说,“怎么突然问这个。”

      苏怀瑾,正常的时候,是彼此心照不宣,不会提起的一个禁忌。

      苏辞想打探一下这两人过去的事,知道的越多越方便做任务。他向来知道如何拿捏人心,放缓了语气,“听说殿下小时候吃了很多苦,我想知道,殿下愿意和我说一说吗?”

      这一回,言淮沉默了很久。

      “景隆元年,先帝暴毙,京中夺嫡站队,局势混乱...”

      那一年,他六岁。

      彼时,当今陛下,过去的诚王,应该还很在意他和他的母妃,担心局势混乱保护不好心爱的女人,便派人将他们母子二人秘密护送前往城外避难,欲等大局落定再将人接回,谁知尘埃落定之后,他们回京之途,却遭遇了一次又一次的刺杀。而为了保护他,他的母妃身受重伤,却独自一人引开了追兵,自此下落不明。

      临分别之际,母妃叮嘱他,若是自己半天回不来,便去虞城找一个叫顾长渊的人,并且切记,五年内不要回京。

      后来他一个人,花了三个月才找到虞城,却听说顾长渊已经死了。

      他不知怎么办了,便留在虞城一直等,那时候小,身上没什么钱,饿的时候,便在街边讨一点饭吃。

      后来有个大人过来,告诉他有个地方有好吃的,要他跟着一起去。他那时候虽然小,心思却很警惕,拒绝了这个很有吸引力的事。

      当天晚上,他在街角睡觉的时候,便被人捂住口鼻,套进了麻袋。

      后来那一年多的记忆,他记不大清了,浑浑噩噩的印象里,只有□□的男男女女,铁栅栏里一双双稚嫩惊恐的眼睛,角落里栖息着无数水蛭的血缸,被打折的双腿,以及浸泡在缸里的快要腐烂的自己...

      这一段记忆很恶心,言淮并不想提,他略过了,抬眸静静看着窗外。

      “在虞城,我被拍花子抓走过,后来,遇到了一同被骗来的长意。”

      “被拐的时候,他被砸伤了后脑,失去了所有记忆。”

      “但他依然很厉害,短短两日,便获取了那些人的信任,将他松绑。他设计将那些人迷晕,统统绑在树上,一把火烧了那座破庙,放了所有孩子,然后报了官。”

      “其他的孩子陆陆续续被人接走,除了我。”

      “那时候,我得了疯病,已经不能说话,还断了腿,因为泡在缸里,断腿已经浮肿流脓,很恶心。”

      “长意打听到县衙有慈幼营,他将我送去那里,可是到了地方,他便反悔了,觉得那里不好。”

      “他对我笑,问我,你叫我一声哥哥行不行?这样的话,我考虑考虑带着你。”

      “我没有叫。”

      “后来,他依然收养了我。”

      “那一年,我八岁,他十三。”

      “我们相依为命。”

      相依为命。
      苏辞心里有些复杂,好沉重的一个词,好深的羁绊。
      恐怕一辈子,他都没办法放下苏怀瑾了。

      苏辞静静道,“那后来呢?后来为什么分开了?”

      言淮又沉默了一会儿。他眼圈有一点红,却还是很克制地隐忍着,用很平淡的声调。

      “第三年的春天,因为我喜欢喝荠菜做的粥,他放下了生意,在我去学堂的时候,上山去采野菜。”

      “他说,等回来的时候,给我带几枝山上开的迎春。”

      “然后,他一直没有回来。”

      那一年,后来又下了几场春雪。他坐在积雪覆盖的山林里,从春日,一直等到来年盛夏,山里的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大雁一排排从头顶掠过,自南向北,又从北往南,离去的人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几年后,我回京,在京城一家酒楼里认出了他。”

      “原来当年,他在山上出了事,被路过的人救走,又辗转,被苏府的人找到。”

      “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原来的记忆,可是,不记得我了。”

      “他还有了一个青梅竹马。”

      世道无常,这么多年过去,旧人容颜未改,只是性情迥然,变了很多。但他还是很在意这个人,只是,做了那样多的努力,他才发现,他们回不到从前了。

      长意远没有从前那样在意他。

      他们之间,隔着漫长的岁月、忘却的记忆、世俗与偏见,以及一个青梅竹马的顾芷月。

      他常常会想,要不就放弃吧,成全长意和顾芷月,否则的话,到最后,长意会恨他吧?

      可是,他也是真的很想很想,很想昔年那个人,做不到轻易就放弃。

      ......

      言淮闭了闭眼,他偏过头,静静地望着苏辞。

      嗓子像是被粗陋的砂纸轻轻磨过,他轻声说,“所以,你是觉得,我会因为长意,杀了顾芷月,是么。”

      苏辞落进那双乌黑干净的眼睛里,某一瞬间,觉得自己被人看透了。

      眸光隐动,苏辞亦是轻声问,“那殿下会这么做吗?”

      言淮垂着眸,“我不知道。”

      最初的最初,当得知那两个人关系亲密,从小更是定过娃娃亲,而他无论如何不能使长意像从前那样在意他,他确确实实迁怒过顾芷月,想过将人除去。

      尽管他知道,这是错误的。

      苏辞沉默了一瞬,“顾芷月是无辜的。即便你对苏怀瑾感情很深,从前”

      “我不想听!”言淮忽然一阵难受,眼圈泛红了,扭头望着苏辞,他沙声质问着,“所以你为什么这么在意顾芷月?!你是她什么人?”

      苏辞无言以对,“不是什么人,就事论事而已。”

      言淮红着眼,“那我不想听。”

      苏辞沉默了。

      谁也没有说话。空气突然就变得安静、僵硬、紧绷。

      过了一会儿,苏辞踮着一只伤腿,主动站起来,静默着说,“我去倒杯茶。”

      谁知一瘸一拐似的刚慢吞吞走了两步,就猛地感受到一股力气,被身后的人紧紧抓住了衣摆,被迫停下,寸步难行。

      苏辞险些一个趔趄,只能转头,无奈看着面前的人,“殿下,你这是欺负伤患。”

      言淮红着眼道,“就欺负你。”

      苏辞沉默了下,突然露出隐忍着痛苦的神情,低头看了一下小腿,轻“嘶”了声,“流血了。”

      流血?

      言淮立刻慌了神,连忙拉开椅子就要蹲下来查看。苏辞赶紧后退一步,又将人拽起来,“骗殿下的,我没事。”

      言淮怔怔的表情,“没事?”

      “嗯,没事。”

      言淮沉默了一会儿,没有恼。只是将轮椅推了过来,让苏辞坐上去,抿唇说,以后不要踮着脚走路。

      苏辞被人扶着坐到轮椅上,望见那双安静倔强、微微泛红的眼睛,少顷,轻叹了一声,抬眸看着对方,目光很柔和。

      “我的错,殿下不要生气了?”

      温言软语,堪比利刃,最摧人心。言淮忽然有些忍不住,死死攥紧了指尖。

      他直直望着面前的人,嗓子沙哑得厉害,“苏辞,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提顾芷月了。”

      顾芷月很好,只是,他就是排斥,就是嫉妒。如今你这样偏帮她,这种排斥与嫉妒,就更多了一层。

      所以,不要提她了好不好?

      苏辞沉默了一瞬,对言淮厌恶顾芷月的程度有了新的认知——原来,连提都不能提了。
      这是有多嫉妒,又有多在意苏怀瑾。

      迎着言淮执拗的眼神,苏辞平静笑笑,“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就欺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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