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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黑市(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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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未被人这样直白、却又不含任何贬义的夸赞,言淮感觉有些陌生,但并不讨厌,可偏生身边这个人胆大包天,非要来侃他一句,一下子,言淮自然不知回什么,只能半是无措半是恼地睨向他,然而,却迎上一双始终笑吟吟的眉眼,夜风将这双桃花眼衬得格外清俊柔和,恍惚要把人溺毙,言淮看得怔了怔,少顷,又别向一旁。
——他没有因为这个玩笑生气。
意识到这一点,苏辞心底漫上些复杂,说不上来是松了口气,还是别的什么。
言淮曾经恶心过他,视他为比蝇蛆还要脏秽,连看一眼都会作呕,碰一下就会起杀意。
可如今,就算是试探着调侃他容貌,夸他生得漂亮,他的反应也只像是不经逗,而并未露出分毫反感、作呕、憎恶之色。
这能不能说明,他已经忘了那件事?
苏辞真的,愿穷尽一切努力,只愿抹除上月初九存在的所有痕迹。
......
“客官,您二位的馄饨好啦!”
苏辞回过神,一手端起一碗馄饨就要朝座位上走,转身之际,言淮却截走他左手那碗,一边低低提醒,“你的伤,当心崩裂。”
“......”苏辞顿了顿,沉默凝视他转身走向座位的背影,素来含笑的桃花眼里,是极致的平静与寂冷。
大抵是真的有些饿,苏辞坐下来便沉默着进食,他速度不慢,但动作依旧自有一派行云流水的矜雅,不难看出礼仪方面的教养已经刻进了骨子里。言淮见他不说话,沉默片刻,便也闷头戳了戳碗,开始进食——不知不觉,他已然习惯了和苏辞坐在同一饭桌上。
不消片刻,二人便结束了这顿饭。
长街热闹依旧,两人站起身,肩并肩走入喧哗夜景中,行至僻静之处,偶尔能听见青年清朗含笑的说话声,间或另一人低低的应答。
两刻钟后,兰桂坊。
便是走了一路,此时离子时也还有一个多时辰,苏辞便沿着兰记当铺那条街找了家客栈,包了间二楼临窗的厢房,付完钱后直接领了言淮上去。
苏辞大方将床让给了言淮,叮嘱他休憩片刻,旋即走到外间,从书架上抽了本杂谈,坐上软塌一侧,半靠着矮几随意翻看起来。
烛火曳动,两室的厢房一时寂静下来。
隔着珠帘,言淮孤坐在床边,静静看了看软塌上那道从容闲散的身影,敛了敛眸,没有出声打扰。
差不多一个时辰后,苏辞放下书,起身走到窗边。
言淮也走了过来,陪在他身旁。
子时将至,热闹的坊市早已变得寂静无比,大街上几无行人,灯盏稀稀,只隐约瞧见兰记当铺开着半扇门,柜台后燃了几座隐隐绰绰的油灯,隔段时间便有人从那门里进去,但动静极小,且来人并不掌灯,只能瞧见十分模糊的人影,且若不是一直细瞧,根本无法留意。
不多时,不远处街上突兀出现两道打着灯笼的身影,正朝着兰记当铺门口走去。
言淮目力极佳,见状皱眉道,“是赵御史和柳寺丞。”
苏辞和他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向门口走去。
两人下了楼,当街拦住赵御史俩人。
这俩人是结伴而来,乍一瞧见面前又多了俩人,吓了一跳,周寺丞连忙抬起灯笼,惊道,“苏——”
苏辞“嘘”地一声示意他闭嘴,与之同时,言淮面无表情上前,徒手掐灭了两人手里的灯笼,他自如换了个音调,冷淡开口,“掌灯太过显眼。进兰记当铺后注意言行,不得喧哗,不得自陈身份,一切按规则办事。”
赵御史闻言,不满哼了一声,“曲大人一介官身,却似对这黑市甚是熟悉,想必经常踏足此地吧?”
言淮面无表情看他一眼,“赵大人嘴皮子又痒了?”
赵御史:“......”
曦王党果然没一个好东西,说话能把人噎死!
苏辞连忙将两人分开,正要说话,就听言淮在耳边提醒,“林超来了。”
顺着他视线看去,长街晦暗的夜色下,好一会儿,苏辞才看见林超出现在近前。
苏辞不自觉瞥了瞥身旁的言淮,心道这人耳力和目力未免太好。
林超走上前,他自是没穿侍卫服,而是换了身常服,与众人一一见礼后,他随口道,“赵大人和柳大人是坐马车来的吧?方才在街角瞧见了二位府上的车架,似乎还带了些府上的护卫?”
赵御史和柳大人双双对视一眼,赵御史咳了一声,“此地鱼龙混杂,我等不像副统领武艺高绝,且又是第一次来,自然得准备万全。”
顿了顿,赵御史凑近一步,悄声问道,“林统领,你此行可带了羽林卫过来?”
林超连忙否认,“赵大人,羽林卫乃陛下亲卫,我岂可随意调动?”
“......”闻言,赵御史、柳寺丞两人皆露出少许失望之色。
“这么晚,辛苦二位大人前来。”苏辞见状笑笑,神色从容笃定,“二位放心,此行一定无碍。便是出了事,我也会挡在两位跟前。”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么一天下来,就算将苏辞此人归为曦王党,赵御史对他也生不出多少恶感来,只是依旧有些没好气,“我说苏公子,这黑市我们就非去不可?你就笃定一定能找到线索?”
苏辞笑道,“赵大人见过人皮面具吗?”
赵御史:“没见过,那又如何,不过是乔装之物罢了。”
苏辞:“那赵大人是否真的相信,此物能完全将人改头换面,伪装成一模一样的另一人?”
赵御史皱了皱眉,迟疑了一会儿。
“赵大人。”苏辞不疾不徐道,“你看,你并不接受曦王府蓝侍卫被人假冒的可能性,因为你不曾亲眼见识过此物的厉害之处。”
赵御史瞪眼,“就算真有那样厉害的伪装术,你如何就能笃定,那蓝梧一定是被人陷害的?”
“因为已经证明了,文老太傅的死,根本不是曦王殿下所为。”苏辞含笑反问,“如此说来,舞弊一案极可能也是有人栽赃嫁祸,赵大人不觉得么?”
赵御史一噎,“真相未明,你这都只是猜测!”
“猜测也好,真相也罢。”苏辞礼貌一转身,“不如几位大人先去见识一番?”
赵御史无言以对,只得跟着他去。
一行人进了兰记当铺的门。
这是一间异常宽敞的当铺,足以容纳二三十人不显拥挤。屋内没有窗户,烛光也十分幽暗,柜台后站着一个偏矮的中年男人,相貌、身材、衣着皆十分寻常,若是将其放进人群里,怕是毫无记忆点可寻。
听见脚步声响,中年男人,或者可以称他为兰掌柜,在柜台后不慌不忙抬头,旋即奉上一个客套亲近的笑容,“几位客官,来当东西?”
按照蓝梧的叮嘱,苏辞什么话也没说,径自拿出了五百两银票放在柜台上。
兰掌柜顿了顿,面上并不意外,他接过银票,就着烛光看了片刻,旋即又抬起头,视线自苏辞等人身上一一扫过。
待看到林超,他目光几不可察一凛,旋即不动声色绕过去,片刻后,又看了看苏辞,和蔼叮嘱,“几位客官,请去那边软塌上稍候片刻,勿乱走动,容在下去后堂取来入场木牌。”
苏辞微微一顿——木牌而已,想来不是多大的东西,为什么不放在柜台上,而舍近求远放在后堂?
心中疑云已起,但苏辞面上并不显露分毫异样,含笑答复,“有劳。”
目送兰掌柜掀帘进入后堂,苏辞示意言淮走向一旁,正要出声问他,就见言淮眼神倏地一凛,目光如电看向屋顶一角,仿佛那上面黑漆漆的角落里,有什么令他感觉棘手的东西。
苏辞目力不及他,再加上屋顶上方实在没什么光线,一时竟没看出什么,正要询问,却见兰掌柜掀帘从后堂走出,他手中端着托盘,上面放了一摞木牌并几杯茶,十分亲切道,“来来来,几位客官,一人一个木牌拿好。诸位既来了这兰记当铺,便是这里的客人,老规则,请饮下这杯见面茶——”
赵御史离这兰掌柜最近,是以茶水第一个递到了他手边,一听是“老规矩”,他皱了皱眉,还是伸手接了过去,正要掀开茶盖,却见言淮三步并两步走到他跟前,劈手将茶碗一夺,递至鼻尖一闻,须臾,言淮倏地看向兰掌柜,冷冷吐出两个字,“迷药。”
赵御史一惊。苏辞等人纷纷侧目。
兰掌柜见行迹败露,神情丝毫不慌,反而打量了言淮片刻,面露赞色,“小友好眼力。”语罢声音一喝,“来人!”
他话音一落,当铺那半扇窄门“啪”一声自动阖上,自后堂门帘后鱼贯涌出将近二十位持刀蒙面黑衣客,将苏辞等人团团围住,与之同时,半空墙壁上出现令人牙酸的机关转轴咬合声,下一瞬,数十盏油灯自动点燃,森森烛火照得屋内十分明亮。
明亮的光线下,言淮先前看过去的地方,暴露出一个黑漆漆的铁管,正幽幽向外吐着白气,一缕一缕,毫无声息。
“那是市面上最贵的迷香,能软人筋骨,按这个距离,一炷香内必定起效。”见苏辞看过去,言淮淡淡开口解释。话毕,他从袖里掏出一块白帕,那应该是原属于曲道一的帕子。他用茶水将帕子湿透了,递给苏辞。
苏辞伸手接过来,捂住口鼻,“你呢?”
“我没关系。”言淮摇摇头。
见他如此,赵御史、林副统领、柳寺丞等人从震惊中回神,纷纷效仿。
兰掌柜悠悠叹了口气,“我劝各位客官,还是不要白费功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