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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血誓 ...


  •   足足愣了有一会儿,文颜如才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明梧皱眉瞟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文颜如听不懂人话一般,他漠然又重复了一遍,“我需要剖尸,把你爹肚子里硬邦邦的东西取出来。”

      “......”

      一阵死寂的沉默后,文颜如僵硬低头,看向地上冰凉的竹席——

      然而文老太傅敞开的寿服还未完全敛上,见状,文颜如的夫君连忙用手掌挡住她双目,示意府医和大理寺仵作重新上前查验,看明梧这个刑部仵作所说是否属实。

      府医和大理寺仵作立刻迟疑着对望了一眼,而后也半跪在地上,捂住口鼻、带上手套上前,先后伸出手来,朝着文老太傅遗体腹部四周小心翼翼摁压下去。

      “用力。”似是见不得他们二人如此畏缩的模样,言淮不声不响吐出两个字。

      “......”

      “......”

      府医和大理寺仵作被他吓得一哆嗦,连忙都用力了些,少顷,两人手底下不知摸到了什么,神色双双变得惊疑不定起来。

      文颜如颤声道,“如何?”

      府医又用力探了探,半晌,慌乱爬起来,“小姐,大人胃中确实有东西!...小人先前光顾着验大人的伤,竟没留意...”

      “失察的事容后再说!”文颜如打断他,声线不稳,“...可能探出那是什么?!”

      “...小人无能。”府医为难着摇摇头,“只隐约能摸出此物呈幼圆状,十分之坚硬,且数目不只一个。”

      数目不只一个...

      “文姑娘,”见文颜如面露愕然之色,苏辞上前一步,平静而温和地开口,“想来猜是猜不出结果的,生死之际,此物极可能是您父亲留下的某种线索。虽然多有冒犯失敬之处,但为今之计,也只有取出此物一探究竟了。”

      “......”

      文颜如一时说不出话来。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损毁之,更何况这是她最敬爱的父亲。文颜如无论如何不愿意父亲死后还要被开膛剖肚不得安宁,只是...

      只是她也不愿意父亲死得不明不白。

      “......”文颜如捂住腹部的手微微颤抖,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夫君,后者冲她点点头。她便又迟疑着看向张酖,这个父亲生前最喜爱的门生。

      张酖自是注意到了她征求似的视线,沉默片刻后,皱眉淡淡开口,“若老师体内之物真与案情有关,自当要取出来一观,但那若只是吃食尚未克化,又或是胃石症病灶所在,那么骤然冒犯遗体、开膛破肚,岂不是让老师在九泉下死无全尸?”

      “得了吧。”
      明梧这个不近人情的仵作冷不丁出声,一出口就招人恨,和他主子言淮一个作风,“什么吃食能硬的跟石头一样?什么胃石个个圆溜溜这么齐整,还能摸出来?外行人不懂不要说话。”

      张酖:“......”

      苏辞:“......”
      他似乎有点明白曦王一党为什么这么招人恨了,这说话的风格,一个比一个能噎死人。

      “文姑娘,”苏辞转向文颜如,颇为歉意道,“文大人体内极有可能是线索,为了一探究竟,我们恐怕不得不得罪了。”顿了顿,苏辞尽可能放缓了口吻,柔和而笃定地承诺,“不过你也无须太过担心,我们会尽全力小心,不会让老太傅感到太难受。”

      这声音清和无比,莫名就有种安定人心的味道。文颜如满目复杂地深深看他一眼,少顷,终是哑声开口,“...你们验吧。尽快。”说吧不落忍地背过身去。

      苏辞冲她的方向颔了颔首,旋即看向言淮。

      两人对视一眼,言淮旋即扫了一眼明梧,后者收到示意,立刻推开跟前碍事的府医和大理寺仵作,屈膝跪在竹席边缘,从地上摊开的布包里抽出一把带木柄的锋利小刀,对着文太傅的腹部,缓缓划出一道口子。

      然而那口子划到一半,灵堂大门轰然被人推开,伴随着急匆匆赶来的脚步声,以及一道苍老细哑、充满愤怒的女声,“住手!”

      明梧手下动作一顿,有些不悦地抬头看向来人。

      苏辞也抬头看去,是文老夫人。她颤巍巍被人扶着闯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侍女,还有一个眼生的绿衣小厮。

      “娘?”文颜如见状连忙迎上前,下意识挡住文老夫人看向室内的视线,不无慌张道,“娘...不是让你在后院先睡一会儿,您怎么过来了?”

      “我若不来,我怎会知道你如此不孝,竟被人撺掇着要给你父亲开膛破肚!”文老夫人双眼已哭肿了,神色十分激动,还未站定,便抓着文颜如的手哀声痛诉起来,“如儿,你这是要你父亲死无全尸、不得好死啊!”

      文颜如含泪摇头,“娘,不是这样,爹他肚子里有异物,我只是不想他死得不明不白,这才——...娘,你干什么!”

      文老夫人压根儿没听女儿在说什么,她甚至都不要侍女的搀扶,颤巍巍直走向几步开外的黑衣少年,布满皱纹的脸上淬满了无法宣泄的恨意,嗓音嘶哑而尖锐,“是不是你?!”

      言淮微敛了一下眉目,唇瓣翕动,“文夫人...”

      而下一瞬,文老夫人已经拔下束发的银簪,再次狠狠向着言淮心脏戳去,那银簪尖端虽然很钝,但扎到人身上也是要人命的力道,一边扎一边含恨出声:

      “你杀了人还不够,你还要开膛破肚?!”文老夫人的声音一字一句拔高,透着股气急攻心、不顾一切的疯狂,喊道,“...你这是戮尸之罪啊!你这个畜生啊,老天爷不会放过你的!你一定不得好死!”

      苏辞没想到文老夫人竟然如此激动,也没想到言淮会屡次三番默默承受这份打骂,不禁微微挑眉,他正要上前将人拉开,却见旁边的明梧先他一步,已经骂骂咧咧上前了,“你这老妇人干什么...”

      自家主子受辱,明梧自然是看不惯的,伸手作势就要将文老夫人给拽开,不料张酖却抻臂不声不响地将他一拦。

      明梧顿时不耐烦格挡,“你让开——”

      眼看着两方人马就要打起来,苏辞立刻上前将言淮扣住,拉至身后,一触即分飞快又松开手,好奇般轻叹一声,“殿下怎么不躲呢?”

      “......”

      言淮无声与他对视一眼,转瞬很淡地垂下眼眸——很难形容那双黑色眼珠里藏匿的情绪,他仿佛对文老夫人的咒骂无动于衷、听之任之了,然而死寂里又含了一点不屑宣之于口的厌烦和麻木,似乎已经历过很多次这样的场景了。

      苏辞便无意再问了,转而迎向文老夫人,“老夫人...”

      文老夫人已经被慌忙赶上来的文颜如夫妇拉住,但恨意支撑之下,她竟险些大力挣脱女儿女婿的掣肘,手中的银簪狠狠砸向了苏辞——

      苏辞眼疾手快将银簪抓住,要不然险些被戳到眼睛,与之同时,他感到身后有人扣住了他手腕,将他往旁边飞快一拽!

      “......”

      隐约意识到抓着自己的人是谁,苏辞愣了一瞬,正要道谢,却见黑衣少年冰沉着脸,左手还牵着他,右手却蓦地向上一翻,冷白指尖向侧内疾射出一枚银鱼刃,直冲文老夫人而去——

      苏辞心里一惊。

      谁知那银鱼刃只是示威性地在文老夫人面门一晃而过,旋即“咚”一声,直挺挺钉在了那面堵写着巨大“奠”字的墙面上!

      虽是虚惊一场,但文老夫人却被惊得霎时僵住身子,少顷,她哆嗦着身子看过来,“...是你!...你就是凶手!你杀了一个还不够,是想着再要了老身的命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来取...你来取啊!”

      言淮抬脚就要往她的方向走,却被苏辞反扣住手腕,苏辞摇摇头,不赞同低低道,“殿下,稍安勿躁。”

      言淮闻言顿了一下,却是轻轻从他手里挣脱出来,几不可闻回了一句“我有分寸”,然后一步一步走到文老夫人跟前。

      见状,文颜如不由有些慌张,低斥道,“曦王殿下,你要干什么?三法司的人可都在这里。”

      言淮却不看他,只是平视着年迈的文老夫人:
      “老夫人,你当真以为本王不敢在这里杀了你么?”

      “......”
      他眼珠黑漆漆的,像一潭粘稠的黑色沼泽,仿佛下一瞬就会动手杀人,文老夫人本能感到了一丝恐惧,但还是强撑着没有后退,“好啊...你杀了老身,我倒要看你如何与陛下交待!”

      “交待?”言淮似是非常短促地冷笑了一下,但兴许是常年不笑了,他的笑容十分之僵,没有一丝活气,“老夫人,你嘴里一口一个畜生,你觉得陛下听见了这话感受如何?”

      文老夫人闻言猛地一僵。

      言淮麻木又冰冷地勾了勾唇角,一字一顿,“亦或你觉得,单凭辱骂帝王、藐视皇族这一项罪名,够不够文府九族全部入狱?而你的女儿女婿,你那尚未出世的孙儿,又在不在这九族之列?”

      “......”仿佛一盆冰水兜头泼来,文老夫人如梦方醒,只觉一股子凉意自心脏漫向四肢百骸,手脚冰冷,恍惚间竟生出几分恐惧来。

      “不...不...”她喃喃摇头,“你不能这么做!此事是我一人冲动所言,与他们无关...”

      “无关?”言淮无比漠然地盯着她,冰冷反问,“你既认定了本王就是真凶,如何觉得我不会嗜杀成性,迁怒整个文府?!”

      文老夫人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气氛无比僵滞,就在这时,苏辞轻叹一声上前,看向文颜如,“文姑娘,你不妨将文老太傅写的那些批注拿给你母亲看看吧。兴许她看了会冷静一些。”

      文颜如闻言一愣,旋即挺着不方便的身子,飞快将方才放至一旁的那本《陵史野考》拿在手中,翻开至文老太傅批注里不吝笔墨夸赞七皇子曦王那一页,然后递给文老夫人,“娘,这是父亲生前写曦王殿下的。”

      文老夫人闻言僵硬低头,少顷,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猛地将书抓过去捧在手里,一行一行读下来,逐渐露出与文颜如先前如出一辙的震惊神情。

      多年夫妻,她自然认得文老太傅的字迹口吻,只是这上面的内容,实在是让她惊愕万分!

      “老夫人。”

      苏辞适时上前,沉静开口,“您也看到了,有些真相并非您所想的那样。正如九月初九老太傅逝去当晚,我确实与曦王殿下在一处,我能担保,他绝不是杀人凶手!”

      文老夫人攥着书册的手还在微微发抖,下意识喃喃道,“可他方才还说,不会放过文府所有人...”

      苏辞笑笑,“任何人被冤枉成凶手,还被恶言恶语骂了一顿,自然也要生气的。会说一些气话。”

      “......”言淮沉默着看了看他,漆黑瞳仁中情绪不甚分明。

      “老夫人。”苏辞上前一步,正了正色,“如今已确定文大人体内确有异物,极有可能是杀人真凶所留。想必您也不愿文大人死得不明不白,事到如今,我们也只能冒犯了。”

      文老夫人身子猛一颤,哀声道,“如此,他便死无全尸,不得安宁了啊...”

      苏辞平静道,“死得不明不白,真凶逍遥法外,才是不得安宁。”

      “......”

      空气陷入安静。良久,文老夫人颤声开口,“你方才说,你能担保七皇子不是真凶?”

      苏辞点头应是。

      “...你要如何担保?!”

      苏辞闻言微微蹙眉,“您想如何?”

      “......”深吸一口气,文老夫人紧紧盯着苏辞,一字一顿道,“我要你,立血誓!”

      立血誓?

      苏辞闻言愣了一瞬,旋即蓦地一笑,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他径直走到半人高的香案前,右手不知从何处拿出来一把小刀,他左手高举,右手持刀,转息之间,那小刀刀刃对准左手掌心,狠狠一划——

      霎时,鲜血涓如细流,汩汩而下!

      “嗒嗒嗒嗒...”

      殷红色的粘稠液体潺潺涌出,汇聚成一条又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线,顺着青年掌心,一滴一滴飞快淋落在充满白色残灰的香炉中。

      言淮瞳孔蓦然一缩!

      “...今日苏辞在此立誓,证七皇子曦王殿下绝非文清文老太傅遇害一案真凶,若所言有假,此生厄运缠身、短寿早亡;死后入阎罗地狱,受尽极刑;来世孤苦无依,一生受尽折磨...”

      伴随着毒誓一字一句落下,淡却难以忽视的血腥气卷着残败香灰味飞快在灵堂内弥散开,狠狠刺入所有人鼻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血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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