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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你敢说你不恨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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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他走?
苏辞略诧异了下,旋即欣然应了声“好,稍候”,然后侧首,同身旁大气都不敢喘的卫春庭商量了几句,便不慌不忙跟在了红衣身影身后。
言淮不知道要领着他去哪里,自屏风后走出公堂,便来到京兆尹府后院,他连着穿过好几道白墙拱门,一路绕过游廊假山水池,四周越走越偏,渐渐无人。
直到迈入一道破旧斑驳的圆拱门,入眼便是杂草丛生,藤蔓横长,不远处还长着一棵歪歪扭扭的枣树,上面看上去结了不少枣,又圆又翠。
此处真是偏僻荒芜无比,不论是威胁警告,还是杀人埋尸,都不会有任何人看见。苏辞心里正生出一点未知的好奇来,却见身前的人猛地刹住脚步、转身,动作快到看不见,一个上手之间,猝不及防将他抵在布满藤蔓的墙面上!
旋即,一枚银鱼刃冷冰冰贴上苏辞脆弱白皙的脖颈——
...又来这招。
苏辞心下微惊了一瞬,不过很快便缓过来,安安静静就着这个姿势站好,微微偏过头,近距离看着身前挟持他的红衣少年,语气颇为无奈:
“...殿下,你这是就要过河拆桥么?不太好吧。”
言淮没有搭腔,他板着一张昳丽精致的脸,抬眸直接与苏辞含笑的眉眼对上,一双墨玉瞳清冷幽隧,沉默着盯着青年眨也不眨,好似要凭借这长久的对峙,看清那俊美含笑的皮囊下,究竟藏着怎样的图谋和心机。
“......”
苏辞不是很能招架住这种板板正正的注视,片刻便败下阵来,眨了眨眼,“殿下,我脸上难不成是长了什么花?你这么一直盯着瞧,怪吓人的。”
这样的境地下,他竟然还有心思开玩笑,是当真不怕死,还是觉得自己不会真的杀了他?
言淮没由来地感觉到一阵烦躁,声音瞬间像是含了冰渣,“上月初九文清之死,与你有没有关?”
苏辞闻言微微一顿。
他虽然明白言淮为什么这么怀疑,但还是故作诧异,“殿下怎么会这么想?”
“我为什么不能这么想?!那晚,不是你骗我过去...”言淮胸膛重重起伏一瞬,声音因起怒而嘶哑,“若不是你...”身体微微颤着,到底是脸皮太薄,又觉得耻辱,隐忍了又隐忍,终是没有宣之于口。
一提到那晚的事,苏辞也沉默下来。
苏辞先前不是没有怀疑过,他其实可能和文清之死有关。毕竟当时原身乃是受周琦挑唆,才会设计将人约出来,并行下药之事。
而周绮是谁,是二皇子辰王嫡亲的小舅子。
二皇子辰王又是谁?言淮这辈子的死对头。
因为这层缘故,苏辞不是没有怀疑过辰王,怀疑是他趁着言淮被下药的功夫,派人伺机杀害文老太傅,然后利用那半个‘曦’字,还有那酷似银鱼刃的刀口,事后故意行栽赃嫁祸之事。
然而细想下来,苏辞又觉得不对。
此事若真是辰王所为,那么他自己作为言淮唯一的人证,辰王没道理到现在还好好留着他,毕竟最正确的做法,就是在事成后杀了自己毁尸灭迹,让言淮那晚再也没有不在场的证据,来个死无对证。
可他现在还好好活着。这便对不上了。
......
然而无论事实真相怎样,无论对眼前这个红衣少年有着怎样的芥蒂和盘算,苏辞都不愿意因为那晚的事,因为一场彼此都心存阴影的风月,刻意让对方因为这种原因,从而卷入一场阴谋陷害。
这也是为什么他今天会出现公堂上的原因。
看着少年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眼角,苏辞正了正色,偏头注视着对方,轻声道,“言淮。”
他顿了顿,眸光认真,“不是我,与我无关。”
最起码,与他身体里现在这个灵魂无关。
言淮本是冷冷盯着他,然而这样低柔清和的眉眼看过来,却突然让他感觉万分狼狈和刺眼,呼吸一窒,狠狠扭过头去,唯有指尖的银鱼刃还紧紧抵在对方颈间,表达着固执与倔强,“你今天为什么要来?!”
还能为什么。苏辞叹了叹,“来帮你。”
他顿了顿,轻声道,“不想让人冤枉你。”
帮他...
不想让人冤枉他...
言淮指尖一凝,连带着呼吸也跟着颤了颤,少顷,他缓缓抬眸,漂亮的眼睛里情绪看不分明,“帮我?”
“我亲自将银鱼刃刺进你心口,我险些掼得你五脏俱裂,我令你没了半截手指...我那时恨不得你死!”他声调忽地拔高,陡转凌厉,“...现在你告诉我,你会来帮我?!”
“......”似乎是因这段话回忆起那个血腥的地下暗室,苏辞垂眸沉默了片刻,然而好一会儿后,他却像是什么都忘了,挑眉懒懒散散地笑起来,“殿下,我今日帮了你,这是事实。”
“那又如何?!”
言淮紧紧盯着他,像是凶兽恶狠狠盯着猎物,一字一句地质问,“你敢说你不恨我?你敢说你不想杀了我?!”
苏辞闻言眸光隐动,但那只是一刹那的事,他当即举起双手,十分诚恳地贴在爬满翠绿藤蔓的墙面上,全身看上去毫不设防,甚至有些无辜:
“那可真是冤枉,很冤枉...我从来没有这个心思。”
然而即便是做投降状,即便是面上如此诚恳,青年骨子里的闲散无惧也总是漫不经心溢出来,让人觉得他根本没有半分畏惧模样。是以言淮一点儿也不愿意相信他的话,乃至冷嘲出声,“是么?”
“怎么不是?”
“我对殿下毫无恶意。”苏辞轻叹一声,微微偏头,无奈看着眼前戒备得像小兽的少年“...试炼时,我是否为殿下挡过一刀?是否主动替你遮掩了身份,是否替你帮苏怀瑾争来了他想要的名额...”
“......”胸腔里四处激荡的戾气瞬间一滞,不知顺着这话想到什么,言淮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颤,昳丽而清冷的面容上不知不觉褪去讥冷,取而代之出现一丝难以排解的烦躁。
“既然这些还不能说明...”像是觉得实在没办法了,苏辞苦恼地眨了下眼睛,“好吧,那我也只能实话实说了。”
言淮不由自主抬眼看他。
“若非要为了帮你这件事找个理由...”苏辞歪着脑袋沉思片刻,十分诚恳道,“殿下,你难道不觉得我是在讨好你,想讨个名利富贵吗?”
又是这个理由,这人早就用过了。言淮不由得生出恼意,恨恨道,“说实话。”
“这就是实话。”苏辞眉梢微扬,“殿下,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的权势煊赫,人人想要攀附么?就算殿下想要我的命,我这不是也得努力一下,万一呢。”
万一?言淮轻嗤一声,看上去很是不屑,“你凭什么觉得我一定会成全你?”
“倘若不成全便不成全吧。”
苏辞漫不经心放下手,浅笑着偏了偏头,“你看啊殿下,我这不也没求你给我什么嘛,像今天作证一样,你将我当成一个可有可无、还算有用的物件儿就是了。”
像是没料到他如此贬低自己,言淮微蹙了下眉。
“或者...”远处渐起云霞,天空一片烂漫,苏辞闲散地瞥了一眼,又收回视线,用一种更不甚在意的口吻,“...殿下若实在不想将我当成人看的话,当成一条会阿谀奉承的猫狗也行,左右先别杀了,保不齐什么时候能用到呢,你说是不是,殿下?”
言淮望着他轻描淡写的眉眼,忽地没由来一阵心悸,指尖一个不稳,立刻在青年苍白的颈侧划出一道细细红痕。
“......”目露错愕,他立刻将银鱼刃拢回掌心,下意识退开了两步——
苏辞一直吃着止疼药,是以太过细密微小的疼痛,他一般无法感知不到,但还是从对方动作里意识到什么,指腹在颈侧轻轻一揩,瞥见一点猩红。
苏辞见状沉默了好一会儿,末了还是笑了笑,“就这么想要我死,还是说...殿下还是不信我的诚意?”
言淮望着他,紧抿的唇瓣动了动,然而最终却没有出声,只是不知从哪里翻出来一块纯白的丝帕,沉默着往苏辞手上“啪”一丢,而后转身,一个人兀自走到几步开外,正站到了那枣树底下。
苏辞一下子便愣了愣,微微低头,愕然看着掌心那洁白的丝帕。
好半晌,他慢条斯理将丝帕折了折,叠成一个软塌塌的小方块,好整以暇地漫步过去,恰站在少年前方,偏头弯了弯眉眼,自下而上瞅着对方孤垂的眼睫,略带戏谑般开口:
“殿下小小年纪,似乎有些阴晴不定啊。”
言淮闻言,漂亮的眼弧冷冰冰一抬,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悦和薄怒,就这么一下瞥过来。
苏辞见状眨眨眼,真心实意笑了,“欸,这可不是我说的,七皇子曦王恶名在外,殿下,你不会不知道吧?”
“......”
他这么一说,言淮显然更为生气,忽地恶狠狠命令出声,“闭嘴!”
苏辞见好就收、点到为止,自是从善如流噤声。眸光却依旧停驻在少年身上,只见对方一双墨瞳清透无比,因怒意而微微圆睁着,过分昳丽的面容泛着薄红,即便脸色阴沉沉的,但相比先前一副冷冷淡淡的神情,却莫名多了一丝少年鲜活。
有那么一瞬间,苏辞忽然想起来,抛开两人的恩怨不谈,抛开他身上的亲王爵位不谈,抛开外界的种种绯言不谈,眼前这个人,似乎也才是个少年。
上月初九,他也才刚过完十八岁的生辰。
那想必是他这辈子最糟糕的一个生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