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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我是他的证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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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月初九当晚,大抵就是这样。”
声音一字字落地,每个字都砸在言淮心上。
谎话。
什么求官、什么罚跪、什么点火...全都是没有发生过的事。
为了替自己作证、为了让那晚的事不暴露出来,苏辞说的全是谎话,全是贬低自己的谎话...
然而他给出了最合理的解释。
苏辞...
他到底图什么...
思绪错愕混乱,震惊不已,言淮用力攥紧了指尖,面上没有显露分毫异样,然而一双墨玉瞳到底下意识看向了青年,后者却仿佛没有注意到,说完话后,便静静垂着眼眸,从容等待听众的回音。
谁料公堂之下,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一时之间,景隆帝等人竟没有说话。
在场所有人,除了必然知情的两位,皆是深深蹙眉,心里反复跳跃的,只剩两个想法:
一来,这姓苏的小子,说的到底是真还是假?
周仰儒、高斌皆沉着脸。
两人自然是怀疑苏辞在替曦王殿下作伪证,但他们也知道,此人作的哪怕真是伪证,这编故事的功力也是十分厉害,所说的一切都像极了真事——毕竟,曦王殿下那晚踏出宫门的时间是真的、九月初九那晚后半夜下过大雨是真的;苏怀瑾是否在永泰坊曾有座宅子、那宅子是否在第二日黎明起火,这种轻易一查便知,根本用不着撒谎,恐怕也是真的。
那到底有什么东西是假的,他们又要从何辩驳?
这是其一。
其二。自打苏辞面不改色说完这番话,景隆帝等人再次看向他时,目光里已不由得含了更深的打量和探究。饶是一向脾气火爆的周仰儒,浓眉也拧得十分厉害,露出一种十分不能理解的眼神。
——这世上怎会有人为了帮另外一个人作证,面不改色将自己贬得一文不值?
将自己描述成一个志大才疏、心胸狭窄、善妒恶毒的废物也就罢了,他怎么敢将自己耍手段攀附权贵、舔着脸厚颜求官、甚至被彻夜罚跪、还放火烧了人家宅院的事如此毫不遮掩地娓娓道来?
要知道,这府门外还有上千看热闹的百姓,他就不怕这些事一传十、十传百,背地里被人当成笑话一样指指点点,自此再也无法在京城立足?
“啧...”
瞧见底下的青年安之若素,景隆帝眼神颇是意味深长。方才他听了那么长一串,终于想起来苏辞这个名字哪里耳熟——前几日长公主曾入宫来见他,似乎不经意地提了一嘴,说是苏家那个庶子瞧着很合眼缘,与卫春庭那孩子交好,若是有了机会,可以给他个一官半职。
彼时秋闱还没结束,景隆帝忙着遮掩文老太傅之死,便没有将这种小事放在心上,倒不曾想他今日亲自见到了此人,还是在三司会审这种场合。
景隆帝不由得多打量了几眼堂下的青年,悠悠道,“朕觉得,为了给曦王作证,你倒是很豁得出去。”
堂下,苏辞似有若无叹了一声,仿似羞愧,“让陛下见笑了。”
他的声音沉了些,又道,“在下先前确实荒唐,只是万万没想到连累了殿下,竟害他落了一个杀人的罪名。早先曦王殿下确实是有意让我出面作证,只不过他担心由我出面的话,众人会问及事情原委,如此,云麾将军破例受封一事会再次惹来非议...而殿下与怀瑾一向交好,自然不愿意让他处在风波中,是以先前并未让草民出面。”
“这也便是先前在下提的,曦王殿下有难言之隐。”
“而也正是因为如此,直到今日,在下才出现作证。”
话说到这里,苏辞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给景隆帝行了个稽首礼,郑重道,“陛下,文老太傅惨死一案,曦王殿下委实冤枉,但因在下之故引得殿下遭人陷害,草民不胜惶恐,还请陛下治罪于某,还殿下一个清白。”
“......”听他说完,景隆帝摇摇头,似是觉得好笑,“治罪?朕能治你哪门子罪?你的话朕听明白了,先起来罢。”
周仰儒见状眉头紧锁,极不赞同道,“陛下,您不能听信——”
景隆帝挥挥袖将他打断了,后者只得蹙眉噤了声。
“小七。”景隆帝眯了眯眼,又看向自己的儿子,“方才苏辞所说的,可都是真的?”
“......”言淮闻言收回眼神,抬手看向上座,余光瞥见青年已经撩着衣摆从地上站了起来,指尖随意在膝弯拂了两下,似是要掸去浮灰,而后随着皇帝的问话,转身过来看他,眉眼依旧从容温和。
视线从他身上缓缓移开,言淮看向景隆帝,牵了牵嘴角,“是真的。父皇是还不信么?”
“自然不是。”景隆帝无奈叹息,和蔼道,“只是旁人也就罢了,你既然早有人证,该早些告诉朕,朕也好为你做主。”
“......”言淮垂下眼眸,情绪漠然敛在浓密长睫之下,“儿臣知错,下次不会了。”
景隆帝欣慰地点点头,摆手道,“既有人证在,那便说明曦王与文太傅一案并无关联——”
“陛下不可!”
景隆帝被人强行打断说话,却并无不悦,无奈开口,“周爱卿,你又有何话要说?”
周仰儒急忙上前一步,“陛下,方才那只是苏辞此人一面之词,真假尚未可知,陛下万万不可轻信啊!”
景隆帝闻言思索片刻,半晌,状似为难般开口,“爱卿,那依你的意思...”
周仰儒正要说话,不料苏辞先他一步,沉静开口,“周大人,你怎知我只是一面之词?”
周仰儒:“......”
意识到什么,周老御史不禁皱了皱眉,冷着张脸,“难不成你还有别的证人?”
苏辞浅笑一声,“那自然是有的。”
周仰儒:“......”
向景隆帝表明了自己还有证人,苏辞便不慌不忙向堂下走了几步,面向府门外一众围观百姓,声音温和,“劳驾诸位,烦请给那位戴幕篱的公子让个路。”
这话一出,闹哄哄的人群瞬间静了一瞬,纷纷在自己身边张望起来,果真找到了一个头戴黑色幕篱的男子。那男子在人群靠前位置,先向着苏辞兴奋挥了挥手,紧接着看向身后,“来,小乞丐、王伯、赵婶,跟着我,慢点儿——”
这些人是谁?
望着走过来的几个面孔完全陌生的百姓,言淮不禁蹙了蹙眉,他不知道苏辞打的什么主意,犹豫再三,还是一步一步走到青年身旁,下意识微微侧首,低声问,“你要干什么?他们是谁?”
苏辞明白他在担心什么,低声耐心地解释,“这些都是见过你的人。你不用担心,人证都是真的,经得起盘查。”
那晚难道还有其他人见过他?
言淮之前就没想过要把那晚的事说出来,所以根本没有调查,也没找过人证,现在听苏辞这么说,无意识便皱了皱眉,长睫也跟着颤了颤,能看见眼睑下两片小扇子似的阴影。
苏辞正要继续解释,却陡然发觉两人身体挨得太近,愣了一瞬后,他站直身体,有意识往旁边挪了挪,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众目睽睽之下,一直说悄悄话也不太好,苏辞便没再吭声,而是等着那戴着幕篱的男子走近。
走到近前,幕篱男子刻意掐着嗓子,粗声粗气嘿嘿道,“苏兄,人到齐啦。”说罢指了指身后三人——一个是背部佝偻、有些上年纪的老伯,一个是四十左右身穿蓝布衫、衣服上溅满油污的大娘,以及一个十岁出头、眼珠溜圆却满身邋遢的小乞丐。
苏辞笑着冲幕篱男子点点头,道了谢,随后便将他身后三人都引进了公堂中。
言淮也跟着踏入公堂,却在转身之际看向那戴幕篱的男子,不自觉皱了皱眉——总觉得此人的声音有些熟悉。
公堂之内。
看着被带进来的三个寻常百姓模样的人,周仰儒皱了皱眉,“这就是你说的证人。”
“正是。”
苏辞抬头面向天子,指着人一一介绍,“陛下,这几位便是在上月初九当晚、以及翌日清早曾见过曦王殿下的人。”
“这位小朋友是个乞丐,常年宿在永泰坊,当夜便躺在苏宅对面的巷道里休息,当晚亥时一刻,曾见到曦王殿下骑马行至永泰坊...这位婶子是永泰坊街上卖早点的娘子,还有这位老伯,他是永泰坊周围几坊的掏粪人,这两位常年早起,是以九月十日清晨,他们恰好目睹了曦王殿下离开永泰坊...”
随着苏辞挨个解释过去,三个人都惶恐跪在了地上。
景隆帝若有所思瞧了瞧底下三人,声音放平了些,“方才苏辞所说,是真的吗?那天你们确实瞧见了曦王殿下?”
“......”
小乞丐第一个先抬起了头,他脸上脏兮兮的,眼珠子却黑白分明,透着股鲜活和机灵劲儿,“回皇帝老爷,是真的,当天晚上,刚打过更子没多久,小人确实看见那府门口停了匹马,上面下来一个穿红衣服的男人...小人记不住他啥样了,只记得那人特别特别俊俏...”
——刚打过更,那便是亥时初;身穿红衣,又特别俊俏,那便是曦王殿下了...
看着这小乞丐不似作伪的神情,周仰儒和高斌对视一眼,皆在彼此眼中看见了迟疑。
书案后,景隆帝听着这小乞丐唤自己“皇帝老爷”,又是好笑又是沉沉叹了口气,但眼下不是论民生的时候,便挥挥手,示意下一个人说。
那卖早点的娘子和掏粪老工便轮流开始描述,两人也是口径一致,都说在上月初十黎明时分看见了一个红衣身影离开永康坊,而此人离开不久,永康坊那座苏宅便起了大火。
九月十日黎明、红衣身影、大火...
所有特征都与苏辞先前的供词相符合。
听完三个证人的描述,周仰儒、高斌两人眼中的迟疑越来越明显——苏辞乃苏府之人,极有可能被曦王收买作伪证,可是这几人一看便是平民百姓,难道有胆子联合起来撒谎吗?
怀着一丝猜忌,高斌冷着一张脸上前,目光如电,一一自几人身上扫过,沉声威胁,“尔等所言事关重大,倘若有一句假话,便是砍头的大罪!此刻陛下在此,若是有人威胁利诱,教唆强迫你们说假话,不要怕,说出来!”
他身上官威森严,开口便是砍头大罪,几个平头百姓当即吓得缩了缩脖子,一时没敢吱声。
好一会儿过去了,小乞丐才大着胆子抬头看了看,“官爷,小人、小人说的是真的...不敢骗您...”
高斌紧紧盯着他,“这位苏公子,有没有给你钱?”
“钱...”小乞丐茫然抬头,“钱?提供线索赏的银子算不算?今早是这位哥哥在永康坊打听,说一个月前家里失火,不知道是谁干的,在四处悬赏线索,有线索的人给一两银子。小人看见了以后,就主动上前把知道的说了,得到了一两钱...这钱算吗?”
说着,他转了转眼珠,满目戒备捂住胸口的钱袋,“官爷,您该不会是想...想拿走小人的钱吗?”
高斌:“......”
才一两银子,而且还是这小乞丐主动找苏辞说的话,看来不大可能是说假话了。
高斌头疼地摆摆手,“你留着吧,本官不会拿的。”
那小乞丐这才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上了年纪的掏粪工开了口,声音沙哑而苍老,“大人,永泰坊着火的事,全坊的人都知道...那穿红衣的人,也不只我们看见,你去问问便知...我们哪敢撒谎啊...”
高斌:“......”
大抵白发苍苍的老人、年纪尚幼的孩童,总是更能让人降低戒备。高斌听罢,一双眉头忽而皱得更深,下意识便看了看周仰儒,而后者亦是眉头紧锁,两人对视一眼,眼中俱是惊疑。
——难道说,他们真的冤枉了曦王殿下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