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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道不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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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云明的书房周柒其实很少来。周云明点了烛,火舌将他的脸笼在光里,俊美的中年男人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和侄女。
“我原以为你们要到临安王入狱后才会想清其中关窍。”他看着这两个孩子顿了顿,“能告诉我是什么让你们想清楚的吗?”
周槐看向周柒。
她垂着头,半边脸隐在烛光里,半边脸陷在黑暗中。
“姜大哥留下的东西。”周柒缓缓道,“他发现了周家和姜家去临安王府。”
周云明有些怔愣,随即又低笑出声,可那笑中莫名含着几分悲凉。
“这孩子倒是细心。”他摇了摇头,忽然好像生出了几分疲惫,“只是他不该去调查。”
姜黎出巡与这件事情几乎没有任何关系,周云明和姜海阔没想那么早将他搅进来。是他自己走入了这局中。
周槐瞧着自己的父亲,他似乎也有些辨不清了。
从前他以为父亲没什么想法,在朝堂中孑然一身。但现在看了他好像错了。他说不清楚父亲这样做是好还是不好,他无法评价,但他相信他的父亲。
“您与老师究竟在谋划些什么?”周槐问。
周云明抬眼看他,“为国尽忠。”
“为你们铺路。”
说到这儿了,周柒和周槐好像都忽然明白了什么,“如果姜大哥没有发现周家与姜家和临安王的见面那他就可以平安回到京城?”
周云明点点头。
“兮琴是你们救的,他一直以来是你们的人?”周槐接着周柒问。
周云明沉默了一瞬,随即开口:“准确的来说是你们老师的人。”
“那秋猎的刺客?”
“一部分便是姜黎所查到的临安王私养的军队,一部分是安国公安插进来的人。”
周柒沉默,她忽然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皇上呢?皇上知不知道?”
周云明的目光忽然就变得有些奇怪,“为何不知?皇上是我们的君主,是临安王的亲兄长,他为何会不知?”
周柒了然,裴珏说的那暗地里为景安帝做事的人大概就是临安王了。
她心情忽然就有些复杂,“不是说临安王当年与皇上大吵一架出走吗?”
周云明反问:“你会因为和阿槐大吵一架就看着别人来断我周家的路要他性命吗?”
周柒垂着头,她知道她不会。
周云明忽地叹了口气,他拿起桌上的一封信,“景安帝是一切的主使者,我们周家和姜家只是在做身为臣子该做的事情。”
“至于临安王,他只是不愿看着自己哥哥临到头了还要被人威胁,不愿意看到自己家的江山被折腾得风雨飘零。”
周柒接过信。是她父亲的笔迹。
略微扫了两眼,她放下了信,向来英气的眉眼在火光中变得温暖。
“父亲他早就知道?”
周云明点点头,“从你入京城的第一天开始,兄长便知晓了。”
周柒忽地想起,当初谢絮吟送来的信明明漏洞百出,但周月笙还是放自己去了,原是他早就想好了一切。
“兄长知晓你一直想向族中长辈证明自己不输男儿,他便给了你这个机会。”
“阿槐是周家这一辈资质最好的男儿,你们若是这次立了功,周家有光。”
周柒和周槐垂着头不说话。
周云明轻叹一声,仿佛妥协一般,“可是阿柒,族中长辈早已认同你,你年年学问都是家中第一,你胸中有情心中有义,你从来都不输那些男儿。”
其实自周柒的母亲走后,周月笙总不愿意再娶。周家的人怕他这一脉无人继承便屡次三番劝他从族中过继一个孩子,但周月笙不肯。
周柒知道自己父亲很爱自己,但到底还是小孩子,听得多了心中便生出一股不服气来,她要人所有人服她,她要让他们再也不会提过继的事情,她要他们再也不用担心周月笙后继无人。
“若是按我们的计划,过几天兮琴便会招供,他会供出临安王,而周槐身为大理寺丞顺理成章地伸出了幕后黑手,也会顺理成章地继续负责这件事。”
周云明缓缓道,后又看向周柒,“在临安王入狱后,临安王府内会搜出来临安王与多位大臣来往的书信,这些大臣无一例外都会被关进牢狱。”
周槐张了张口,“他们都是与安国公有关的人?”
周云明轻笑了一声,“谁知道呢?临安王自己也不知道。”
“自他回京后,许多人都偷偷摸摸联系了他。安国公并不完全信任他,养在他那里的私兵和秋猎时的刺杀便是对他的考验。”
“可你们也瞧见了,这结果出乎所有人的预期,甚至还有了意外之喜。”
所谓的意外之喜便是发现了天子近兵的禁军内也有安国公的人。
“那之后呢?”周柒急声道,“之后是什么?你们原本的计划。”
周云明突然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说了,“之后你会发现那些信有蹊跷,你们会怀疑临安王是被冤枉的,你们对临安王有情,势必会将这个案子追查到底。”
“那些隐在暗处的人会被你们寻出头来,太子和二皇子那边会为清除所有障碍,直到安国公起兵。”
安国公起兵,那便意味着他在朝中的底牌没了,若不起兵,下一步便是轮到他了。
周槐听完并没有多大表情,冷静反问:“为什么是我们?”
周云明摸了摸他的头。父子间很少有这么亲密的动作,周槐并没有抗拒,微微弯了下腿。
“是人都有私心。我有、兄长有、姜家有、皇上也有。”
“我们的私心都是为了自己的孩子。”
因为周槐和周柒的他家的孩子,他想要以此功勋来让周槐平步青云,让周柒一展抱负。因为姜黎是姜家的孩子,姜海阔才精打细算为姜黎谋出一条最好走的路。因为裴家三兄弟的景安帝的孩子,所以他在死前想为他们留下一个完完全全属于他们、没有掣肘、不会被人虎视眈眈的江山。
“账本本该是由姜黎回京路上遇见的一个乞丐交给他的。”周云明轻声道,“可是他没能遇见。”
他感慨道:“你们这些孩子太聪明,不知是福是祸。”
他们偏离了为他们设计的道,自己走出了一条路。
周槐沉默着,良久,他的声音有些哑,像是被这微弱的烛火炙烤过,“我不会看着老师入狱的。”要想坐实那些人的罪名,临安王的罪名就得坐实。一个王爷谋反,甚至刺杀皇帝皇子,世间不会容他。
景安帝贤明,本就深得民心。
周云明揉揉眉心,疲惫道:“我知道。”他知晓这个儿子的性子,他不会愿意去冤枉任何一个人,“但要怎么做便看你们了。我们的计划不会停止。”
就算没有周槐,他们依旧可以将临安王定罪,依旧可以发现那些书信,依旧有人会去追查隐藏在阴暗处的安国公府布下的人和事。
“你们既然想要保全临安王,那便看你们自己要走一条什么样的路了。”
周云明打开了窗户,这屋子里太暗了,他要让寒风吹进来,让月光洒进来。
景安帝和临安王是铁了心要将安国公府深埋在朝堂中的种子挖出来,哪怕牺牲他们自己。
周柒扣紧了大氅,风吹得很冷,已到子时,传闻中的那些魑魅魍魉要出来现行。
裴珏抓住的第一个魍魉便是禁军中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王复。
天微微亮,东宫内还点着烛火。王明言站在殿前,看着白池楠将裴璜扶了出了。
白池楠将裴璜扶到椅上坐下,冲着王明言行了礼便离开了。
空旷的大殿内只剩下舅甥两人。
良久,裴璜咳了几声,烛火轻晃。
屋外天已大亮,王明言轻叹一口气,走过去将烛熄了。
“他今日能将王复下狱明日就能将我赶下台,到时你要如何自处?”王明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外甥,他一直嫌他多情,可或许也正是因为他多情,他才愿意这么费心去帮他。
裴璜的病还未好,他那日被藏在禁军里的刺客刺伤了,那刺客下手很重,他好得没那么快。
“是王复做错了事,舅舅又没有做错事,何必担心二弟会来找你?”
禁军出了事,禁军的统领都要被调查。夏厚无事,倒是王复家中搜出来许多不合时宜的金银。
王明言眼神复杂,缄默不语。
裴璜缓了缓,接着道:“今日阿珏做的是为我大雍江山、为我裴家,舅舅不必将他视为豺狼虎豹。”
“更何况,小时候舅舅明明很喜欢他的,不是吗?”
王明言沉着脸没说话。
其实,裴璜和裴珏的启蒙老师都是他。在这两个孩子还小的时候,当时还看不出什么,王明言几乎对这两个孩子一视同仁,尽心教导。
可是直到他们上了学堂,裴珏的文章每每都要压裴璜一头,武功也要压裴璜一头,王明言渐渐觉得,裴珏在和裴璜争。
裴璜是嫡长子,皇后母家是王家,王明言从前觉得,太子之位非裴璜莫属。可是裴珏展露出来的东西开始让他害怕。
人总要在选择的时候才看得清楚自己的内心。王明言从前以为自己是一个很不错的人,对裴璜和裴珏都很好不会厚此薄彼。但直到那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和大多数人一样,有自己的偏见和小心思。
只不过他比大多数人要坦荡得多。在意识到自己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对待裴珏了后,他就开始疏远和光明正大使绊子。
裴珏心知肚明,他也心知肚明,两个人谁都没将那些事捅到景安帝面前。只不过裴珏开始收敛自己的锋芒,甚至在十六岁那年主动离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