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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你将无所不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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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坦白如果是单方面的,就不叫坦白。”
他难得说了句令广聆笑没法接的话,二人无言走到电梯厅,瓦尔登也跟出来,尾巴不再高高扬起,而是耷拉在屁股后面,嘴里“呜呜”地伤心。
兰诺怅然苦笑:“你今晚吃的牛排火力不够猛,应该才七分熟,让……给你准备好药,别又闹肚子。”
广聆笑按电梯的手指僵在原处,楼层从2缓缓往上跳。
青年继续旁若无人的轻声低诉:“下次吃不下,就不要吃了,回到家了还做样子给我看,何必呢。”
“我不是做样子,我只是不想让你——”
“你真的不想让我生气,就应该有什么说什么,而不是在吃不下的时候装作吃得下,又偏偏在你的话题无法朝着目标进行下去时,故意提别人来刺激我。”
电梯“叮”得一声打开,兰诺臂长,抢先帮忙按住,注视广聆笑的眼睛,亲昵地责怪:“姐姐,这种掌控感,会持续到我多大?二十五岁?三十岁?”
广聆笑想要摆脱浑身的不适,快步走进电梯,兰诺却仍在外面寸步不动。
她指尖掐进掌心,抿嘴反问:“你不送我?”
兰诺默认,收回手指,广聆笑直直地看着他的脸在电梯门逐渐合上时变得越来越窄,窄成一条不能伸手触碰的缝,最后完全消失。
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没有暴跳如雷的愤怒,只有宛如一潭死水的平静。
下行的电梯安稳无异响,有人按了中间楼层,门开看见一个失魂落魄的年轻女人站在正中央,眼神空洞,不发一言,甚至吓得不敢进来,慌张地又将电梯合上。
在这个垂直移动、四四方方的铁盒子里,广聆笑感受不到线性的时间流动,她甚至觉得自己掉进了爱丽丝的兔子洞,等到门一开,兰诺就会站在门外,调皮地对自己笑。
为了不挖通地下河基,『杨枝江畔』均未建地下车库,而11栋甚至没有一楼。
经过风水师的卜算,11栋正对着先驱公共纪念碑,位于雨图广场中央干道延长线与杨枝江河道侧的交点,隐隐有交汇混合之像。
江水滔滔,虽养育了两岸数百代居民,但滚滚波涛水流东逝,常有冲刷洗涤、重新来过的寓意,这也代表不聚财、不聚人、不聚气。
因此,开发商将原本的一楼填充浇筑,整体地势抬高,在二楼平面建成一大片地上停车场,请钢铁重器坐镇,挡在江水与楼宇之间。
“二”,双数,上短下长,取稳固、承接之意。
“2”,如天鹅垂颈,取水陆皆行,互不阻碍之意。
锦权听从广聆笑的叮嘱,将车停在了较远的地方,此时看广聆笑漫无目的地走出来,于是驱车鸣笛上前。
广聆笑却恍若未闻,她一直沿着路边花坛走,直到停驻的车辆拦住脚步,她才恍惚着抬头寻找锦权。
“怎么了?又吵架?”锦权见状不对,下车来接她,却发现广聆笑连手都在抖。
“到底怎么了广聆?菲尼克斯干嘛了?”他知晓一定发生了令广聆笑不能理解的事,才会让向来沉稳淡定的她如此表现。
“他没来送我——”
“什么?你说什么?”锦权似是听清楚了,又似乎没听清。
“……他会来送我吗?”
锦权眉头紧皱,将广聆笑揽入怀中,柔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咱们回家再说,来,跟我上车。”
广聆笑双脚无力,遂将全身重量托付给锦权,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锦权将广聆笑整个人压得极低,几乎是被他盖在身下,怒叫道:“闭眼,小心!”
广聆笑猛地抬头,透过锦权的左肩望见那扇再熟悉不过的窗户。
她闻到一股浓烈的烟味,那不是火焰的味道,是被极高温瞬间蒸融的植物的水汽!
是兰诺!他涨潮了!
锦权以背作盾,而那恰若死神镰刀的火舌正是冲他而来,由高楼奔腾燃起的蓝色焰心几乎看不见、摸不着,但又实打实地瞬间摧毁了一颗茂密的橡树。
火焰雄兵射至锦权背后半寸,堪堪刹车止步,并非兰诺收手,他恨不得当场将锦权·赫胥黎当场烧成人棍。
可锦权比他足足大了两岁,早在阿尔泰便凭借父亲的关系,注册在天炉座共工盟会『顺承天』麾下!
如今的锦权不可同日而语,领悟大气循环是自然系共工的瓶颈,一旦跨过去,便是呼风唤雨也不为过。
只见他双瞳发白,颈侧皮下躁动不安,广聆笑抱着他的身子,深深把脸埋进去。
她能“看见”锦权的息武『起源』在其背后凝聚成形,那是一道U形屏障,似冰,却无逼仄森寒,似玻璃种翡翠,却更加无坚不摧。
实际上,那是一片无形的真空,『起源』远未到达『平川』状态,它仅是将兰诺的息武攻击道路上的可燃物质全部抽走了,使其在对二人造成伤害之前就熄灭。
熄灭了又何妨,再继续燃烧便是。
兰诺矗立在卧房落地窗边,身后就是柔软的床褥,枕头上搭着他刚刚脱下来,随手一扔的和氏璧会服。
纱幔将他的身影笼罩住,兰诺任自己活跃的息壤源源不断流出,攻击目标正是锦权,其将广聆笑遮得严严实实。
锦权感到荒谬不已,深夜、居民区、息武,明天崇山注协就要找他们俩的麻烦。
“告诉这只自私的死鸟,让他滚回家吃奶去!!”
广聆笑对这侮辱性的称呼稍感不满,但奈何锦权正是在保护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故无奈解释:“他不接我的通讯。”
她提议:“我们转个方向吧,不用护我,他不会烧我的。”
“如果我这样做,才是让他称心如意!想赢我?下辈子吧!”
广聆笑的心神已安定,她让锦权为哈尔通电,顿时天幕劈开,电光闪烁,以不合常理的轨迹精准避开了地线,接入兰诺家中。
“哈尔,你在吗?”
“主人。”
“我用下你的扩音筒。”
“好的,已经将您接入。”
兰诺还在源源不断朝着锦权喷出烈焰,『起源』是能形成屏障不错,但他无法上封天、下封地,要达到真正的真空环境,除非锦权把自己和广聆笑一起关进一个密闭空间内。
这显然不可能,火需要氧气,人也需要。
“『飞雪』,停下。”
广聆笑的声音如同枝头报喜的雀鸟,这曾是兰诺在每个清晨都最先听到的,16到18岁那几年,兰诺有了自己的家,广聆笑便在寒暑假闭校时回『杨枝江畔』。
兰诺每日必赖床,广聆笑扑上去,掀开他的被子,亲吻他额头,戏谑唱起改编后的民谣。
“太阳在唱歌,鸟儿在轻声和,小小搭上梦境的小船,这样的懒虫还有很多——”
两年,确实前后才短短两年,他与广聆笑才分开这么点时间,是岁月长河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飞雪』——回来。”
兰诺勾唇一笑,在收回息武之后,『杨枝江畔』引以为傲的古典花园焚毁殆尽。
池水干涸枯竭,枝叶灰败掉落,蝉鸣戛然而止,散发出蛋白质炙烤后的香味。
诚然,在看到广聆笑投入锦权怀抱的片刻,兰诺有一瞬间暴怒失控。
第一束火焰射出时,『飞雪』甚至越俎代庖,差点替主人满足了“杀掉锦权·赫胥黎”的残虐欲望。
但很快,兰诺看见广聆笑的表情,悲伤、无措、诧异,还有——喜悦。
“姐姐,不告诉我也没关系,只要你开心。握紧你的绳子,也握紧我。”
兰诺拉上窗帘,岁锁通讯依旧关闭,他将这句请求留在了自己的卧室,却没有留给广聆笑。
他们姐弟二人实在很像,一个喜欢看对方为自己失控,一个喜欢对方掌控自己,锦权又何尝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外人。
他自作聪明地挡在二人之间,却没有半点存在感。
锦权回到车里,没有急着出发,而是靠在座椅上舒缓心气,他被兰诺惹恼了。
“跟你说实话了?”
“没有。”
“那你刚刚看出来苗头了?”
“应该也没有。”
“……”锦权本身就不是好脾气,他已在广聆笑面前百般忍让,却收效甚微。
他打开天窗说亮话:“那你刚刚下楼那副表情干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宝贝弟弟跟你决裂了!”
广聆笑面色稍霁,掏出魔方把玩,连锦权都听得出她心情大好。
“他来送我了~”
再次听到这句如“魔声”的呓语,锦权甚至怀疑这是不是召唤兰诺祭出杀招的口令,他忍无可忍:“你到底在说什么?!”
广聆笑还记得魔方的六个面,她闭眼将其复原至整齐划一的六种颜色,呢喃道:“他还是那样情绪化,喜怒哀乐全都写在脸上,多么生动,多么真实,多么完整。”
情绪化?
锦权哑然,不禁凑近,一脸难以言喻:“你……拿你弟弟收集实验数据?!”
广聆笑没有回答,像是睡着了。
“他是注册共工!共协不会支持的!你的项目在崇山可得藏紧一点,这里不是天炉座。”
“嗯哼。”
广聆笑未置可否,但锦权知道,她表面上的乖巧文静,全是为了躲避麻烦的伪装罢了。
“我还以为菲尼克斯在你心里,是不一样的。”锦权小声嘀咕,听起来倒像是替兰诺鸣不平。
自动驾驶开启,尾灯全亮,排气管震颤。
广聆笑低吟:“他是不一样的,永恒唯一的不同。”
锦权摸摸鼻子,打开敞篷,夜晚的风送来清醒和安慰,使人对来自宇宙的善意又抱有徒劳期待。
静静的杨枝河无私记录下了人间的情深意切,再将它全部带走。
这个互相试探,又互相牵绊的夜晚,只剩下锦权留在风中的一句长叹,那是奥研所传承了十个世纪的加冕。
“广聆……”
“你将——无所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