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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屠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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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不是前几日才回的府,怎的今天又要出门?”
绕是姬无恙待人再怎么亲和,门口洒扫的家仆不敢也直接过问主子私事,只能互相咬耳朵低声讨论。
“不清楚啊。”
“好像是接到太徽宗弟子传讯,似乎出了什么事需要公子出面处理。”
“啊?那不是又要忙好一阵子了?不知要到几时才能回府。”
“据说是出去几日就回,公子此行要带上宋风,应当不会出去太久……”那人说着注意力一转打量周围,“话说,小风子他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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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临风在屋子里收拾行李。
褚乘清在一旁看着,满脸的欲言又止:“阿……哎!”
宋临风余光瞥他一眼:“你有话便说,吞吞吐吐吊人胃口的臭毛病是阴司传统吗?”
褚乘清便委婉地说了:“阿宋你不觉得姬无恙这次非要带你出门的事很奇怪吗?”
宋临风诚实道:“觉得。”
他又不傻,这么明显的又刻意的行为要是看不出,一千多年算白活了。
褚乘清也不奇怪,只问:“那你还去?”
“他不会害我。”宋临风反问,“为什么不去?”
褚乘清语塞一瞬,酸溜溜道:“你倒是了解他。”
宋临风往包袱里塞东西的动作顿了顿,说:“我谁也不了解,只信自己的眼睛。”
褚乘清张张嘴,看起来想像是想辩驳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把想说的的话咽了回去,默默看宋临风收拾东西。
因着姬无恙说过只需三五日便可来回,宋临风便只带了几件换洗衣物和一些轻便的随身物品。
“只去三五日?”临出门前褚乘清问了一嘴,“那想必也不是什么十分要紧的事情,他为何一定要指名道姓要你跟着去?”
宋临风目不斜视往门口停留的马车处走,嘴唇张合的幅度几不可察,用仅他跟褚乘清两人能听见得声音回道:“不清楚,你先前看得阴阳生平录上有记载吗?”
褚乘清摇头说:“未曾见过这一出。”
宋临风没来得及多问,留给褚乘清一个不解的眼神就被招呼着上了马车。
上车后和姬无恙一路同乘,倒是没再见褚乘清钻出来碍眼。
宋临风掀开马车帷帘往外扫一眼,也没看见那人人影。
他心里正奇怪着平日里撵都撵不走的狗皮膏药,这次怎么连句招呼都不打就突然消失了。
这时全程阖目养神的姬无恙突然睁眼,张口打趣道:“阿凤一路都心不在焉,往外看什么呢?”
宋临风说:“路上风景挺好看的。”
姬无恙也掀开帘,片刻后评价道:“风景确实好看,怎么我从前没发现?倒是错过了许多美景。”
宋临风顺着他话说:“现在看也不迟。”
姬无恙没说话,撑着下巴又看了一段路程的景色。
宋临风向来也不是个话多的,除了碰上褚乘清时经常会被对方气得多蹦几个字,平常更多的的状态就是能不搭理就不搭理,能不张口就不张口。
说那么多话做什么?
怪累人的。
到最后或许是觉得马车里的气氛过于沉默,姬无恙终于忍不住开始找起话题。
“阿凤是不是还从未出过远门?”
扮演的“宋风”的确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设。
可宋临风不是宋风。
于是宋临风点头说:“没有。”
“那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特别想结束魇境离开这个破地方算不算?
宋临风摇头说:“没有。”
姬无恙看起来真的很想把话题带起来,但宋临风一连两句“没有”委实有些难再起话头,便换了个觉得宋临风多少会感些兴趣的问题继续问。
“不好奇此次出行我为何非要带上你出门吗?”
宋临风神游天外地道:“没有。”
姬无恙:“……”
他伸手过去探宋临风的额头:“莫不是中邪了?”
宋临风立即收回思绪:“公子带我出门自然有您自己的道理,我没什么问题好问的。”
姬无恙看出他有些心不在焉,却没戳破,轻笑两声缓解尴尬气氛,接着道:“阿凤不问,我却要说。”
宋临风恭敬道:“公子请说。”
姬无恙严肃道:“太徽山有弟子出了事。”
宋临风说:“有所耳闻。”
除了太徽山的同门,姬无恙并未对其他任何人提及此事。姬无恙略为诧异地看宋临风一眼,却并未问对方是从何得知的。
尽管姬无恙的眼神只一闪而过,宋临风仍旧捕捉到了他视线里的一丝探究,解释道:“同行路上多少听到些风声,便推测出一二。”
但其实不然。
褚乘清的确明确地说阴阳生平录没有记载过这一出,阴阳生平录上窥探不到却不代表其它地方不能。
上马车后褚乘清隔空给宋临风捎了段话,把从随行人员口里听来的情形大致给概括了一遍。
宋临风不傻,短短几言足够让他将此行的目的推测个七七八八,是以没再多问惹人嫌。
只是……
褚乘清人呢?
从日中到日落,少说也有两三个时辰没见这厮踪迹,简直太不对劲。
“阿凤慧眼如炬,实在聪明。”姬无恙说。他说完顿了顿,继续道,“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只黑虎妖。昨日收到宗里弟子传讯,说看见虎妖作怪,后来那报信的弟子音信全无,八成已经遇害。”
宋临风便问:“所以公子觉得,是那黑虎作祟?”
姬无恙摇了摇头,半晌叹息道:“我不知道。”
“公子心中已经有推断了。”宋临风盯着他,“不是吗?”
“你是不是在想,你曾黑虎妖相处过,觉得自己足以凭借这点了解他的秉性,却忘了眼见不一定为实。”宋临风刻意顿了顿,“同样,道听途说的内容也可能是别人想要让你听到的,虚实真伪还需自行评判,善恶从不该从任何一个人的口中被定谳。”
也许是宋临风的话语过于哲理,姬无恙罕见地沉默了许久。
“人可以对某件事保持怀疑,但在铁板上钉钉的真相出来之前,最好不要人云亦云给任何人或者事定罪。”宋临风说,“对弱者也一样,毕竟在真相扑朔迷离的时候,层层迷雾之下,谁能知道肉眼之下的弱势方就一定是真正的受害者呢?”
宋临风说完,愣了一瞬。
道理他心中清楚,但如此启蒙言论一样的长篇大论绝不可能是从他自己口中说出,更像是曾经有那么一个人,言辞谆谆告诫地教给过他。
可宋临风绞尽脑汁也想不起印象中是否真的有过那样一个人。
埋藏在深处的记忆变成一团迷糊的光影,宋临风不禁伸手去够,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至那团光影和现实重合,变成了……褚乘清?
宋临风:“……”
他在心中向不在现场的褚乘清翻了个白眼,暗骂一句有病。
这厮怎么不分时间场合就往自己脑子里钻?
反观听完这话的姬无恙,眸光闪动,心中顿升出一股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激动:“说得真不错!大多数太徽山的人都因小师弟最后留下的遗言而判定黑虎妖有罪,可我却认为凭借一时的风向轻易给人定罪未免过于草率。一路上我都在想,是不是因为我与黑虎妖相识,才藏了私心,所以在没有见到证据之前,习惯下意识替他开罪。”
“人人都有私心,这无可厚非。”宋临风看得透彻,“论私交和情分,一个是公子的同门师弟,另一个……按照公子的说法,算是是受过公子恩惠和点拨有些交集的陌路人……”
宋临风拖长了音,问得犀利:“现下我倒是好奇,为什么公子心里会觉得自己对那黑虎妖藏有私心?”
姬无恙被问住了,面上闪过些许迷茫。
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包藏私心?
“我……”姬无恙回答不了,给不出答案。
不等他说完,宋临风道:“因为这不叫私心,只是过于理智和冷静。”
有私情才会生出私心。
点头之交又哪里来的情?
在不易察觉之下,姬无恙暗自松了一口气:“对。”
宋临风说:“理智一些没有什么不好。”
冲动过后的热血上涌,一旦被有心之人煽动,难免造成冤假错案。
姬无恙道:“自当如此。”
话毕,他叫停了马车。
宋临风再次掀帘向外看。
眼前场景早已不同于最开始令人赏心悦目的山青水绿,大抵是在和姬无恙的谈话间车马都被施以灵力,加赶路程飞在云层之上。
随着姬无恙落下的话音,车马穿破云层俯冲直下,落在一处阴森黑压得令人窒息的诡异之地。
姬无恙凭空凝出一把长剑握在手中,周身气场微不可察地发生变化。起身撩帘探出马车,转头对随行太徽山弟子下达命令:“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霎时间,山妖精怪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漫山遍野都是刚得了机缘修炼成型的精怪的残肢断骸。
宋临风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完全没意料到事情会是这么个发展方向。
他试图跟在姬无恙身后出去,下意识开口阻拦,肉身凡躯完全敌不过修道之人的功夫。
话没出口,腹中便隔空挨上一圈。
震得五脏六腑搅成一团,险些痛晕过去。
宋临风吃力抬头,混乱中辨不出是谁下的黑手,却看见不远处的姬无恙蓦然回首,冲自己的方向露出一个万分诡异的笑容。
宋临风望着眼前能称之为惨烈景象,怔然开口:“怎么会……”
“怎么不会?”
消失一路的褚乘清突然从背后出声。
宋临风猛地回头。
只见褚乘清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双手扶住宋临风虚晃的身形。
一改往常,语气像长者教导学生似的语重心长,说出来的话却同宋临风与前不久姬无恙说的一般无二。
“只是眼见不一定为实,虚实真伪需自行评判。”
熟悉的山茶花香萦绕在鼻尖,宋临风感到一种莫名的心安。
但眼前场面事发突然实在始料未及,无论是给视觉还是心理带来的冲击力都过于猛烈。
褚乘清后面说了什么宋临风并没有听清,不知道受到什么因素的影响,一时间双耳翁鸣,只能看见褚乘清唇瓣张合,直到视线开始模糊,最后扛不住眩晕,没出息地晕在了身后人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