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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小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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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满有些不爽。
宋临风原就比他高上几分,几年时光过去他非但一点个头没长,还隐隐有缩水的趋势。这下宋临风一抬头,他竟然连跟对方平视都做不到。
他顺着宋临风视线方向向上看去,却看了个空,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招了招:“我跟你说话,你往屋顶上看什么呢!”
宋临风这才收回目光,无情地说:“谁毁的字画找谁去,我又不是五颜六色的狐狸。”
姬满不可置信道:“你养的狐狸!”
宋临风神色淡淡地对视上他的眼神。
那意思很显而易见:然后呢?
姬满颇有几分替狐狸痛心疾首的味道:“平时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一闯祸就弃之不顾了。你这样同话本子里说的那些抛妻弃子的负心汉有甚区别?!”
宋临风无比坦然地接受了“负心汉”这个称呼。
“没区别。”
“宰了吧。”
姬满露出不确定的问号脸:“宰……谁?”
宋临风:“狐狸。”
姬满刚要舒上一口气,又见宋临风锁眉思考一瞬,认真地道:“宰我也行。”
姬满:“……”
他总结道:“疯了。”
宋临风带着点平静的疯感:“差不多,所以宰了吧。”
换谁来这么个地方被困上这么多年都得疯。
姬满这些年也算是见识了宋临风性格由“傻”化“正常再”转“疯”的变化,见此无奈叹气:“先别急着疯,公子叫你过去一趟呢。”
这回轮到宋临风带问号了:“找我做什么?”
姬满摇头道:“我不知道,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看他神情像是没憋好屁,宋临风将信将疑地过去了。
结果还没进书房,映入眼帘便是一片狼藉,宋临风想也知道大概全是出自那只狐狸的手笔,不禁又瞪了一眼跟在身侧的褚乘清。
姬无恙瞧起来像是等了好一段时间。
他怀里抱着狐狸,勉强能看出狐狸皮毛上残存的几分其它颜色。狐狸被墨染透,姬无恙到底也没能幸免,素日雪白的袍子愣是找不出一处干净布料来。
宋临风一直觉得这人很神奇,像没脾气似的。
被害得如此狼狈,也没能从他身上窥得一丝怒意。见罪魁祸狐的饲养者过来,竟还能带着笑,温声细语地同宋临风说话。
“你这狐狸有灵性得很,闯了祸便藏起来,眼见藏不住了就在书房上蹿下跳地躲人。”姬无恙话语间都满是笑意,“他们费了好大功夫才逮着它。”
宋临风跨进屋门:“惹事就躲是兽类天性,不会避是蠢,犯蠢会要命。它为了逃命自然要躲要逃,如何还夸它有灵性?”
姬无恙一噎:“……”
狐狸是只有眼力见的,宋临风一走近,它就直接从姬无恙怀里跳出,抖着墨汁凌空扑向宋临风。
宋临风悬空一抓,揪着狐狸后颈毛直接将其提溜起来。
嫌弃又沾上几分故意地往一旁未现形的褚乘清身上抖。
褚乘清不需要躲,魇境里的实物压根碰不到他一个游离于外的虚体,却还是十分配合往旁边闪了闪。
姬无恙看不见褚乘清,从他的视角只能瞧见宋临风溺爱地拎着狐狸甩墨汁,笑道:“我抱它半日也没见它给我一个亲昵姿态,却一瞧见你就从我怀里跑了。这样会认人,如何算不得有灵性。”
宋临风呛惯了褚乘清,一时没切换过来和别人相处的状态:“街口讨饭的二傻也认人,也有灵性?”
姬无恙:“……”
褚乘清见状,直接笑出了声。
宋临风无声看他。
好一会,褚乘清笑够了才道:“阿宋你还真是……”他顿了顿,总结道,“十分擅长把天聊死。”
宋临风骂他:“闭嘴。”
姬无恙愣愣道:“……我好像还没说什么,是我先前说了让你不高兴的话吗?”
宋临风:“……”
他很想说一句没说你,又有一种不知该从何说起的无力感。
在除了宋临风没人能注意到褚乘清的情况下,褚乘清笑得更放肆了。
宋临风不想再搭理这人,转而和姬无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姬无恙微笑。
虽然听起来有点蹩脚,但宋临风还是辩白说:“刚刚也不是在骂你。”
褚乘清幽幽插嘴:“对,阿宋只会骂我。”
宋临风:“……”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保持理智。
另一边的姬无恙还是微笑 。
想来也是,屋里拢共就宋临风和他两个人,这话说出去任谁也不会相信。
解释不清,宋临风索性不说话了。
对默半晌,姬无恙轻笑一声打破尴尬氛围,道:“我自然知道阿凤不会冲我,方才同你开玩笑的 ”
宋临风配合地笑了下。
褚乘清凉飕飕插话道:“不好笑。”
宋临风难得抛给他一个略为赞赏的眼神。
姬无恙顺着宋临风眼神的方向奇怪地看过去,却瞧了个空,最终压下心中一丝丝不解,开始说起正事来。
“ 阿凤。”姬无恙说,“我今日找你是有话要问。”
狐狸身上染的墨汁被甩干净大半,宋临风随手把狐狸一抛,狐狸就势在地上滚了两遭,缩到房间一角自顾自舔起了毛。
宋临风这才道:“公子但问无妨。”
姬无恙往前走了两步蹲下,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把野果放在狐狸跟前,说:“我方才同你说的这狐狸有灵性,不是玩笑话。”
宋临风掀眸淡淡看他,等着姬无恙的后话。
“早年间的妖患你经历过,人妖两族未宣与明面上的不成文规定,想必你也听闻过一二。”姬无恙说这话时十分认真,鲜少露出这样沉重的神态。
他前面先是铺垫了一段,见宋临风没什么别的反应,才继续说:“这狐狸不是寻常的狐狸,你知道吗?”
宋临风坦然道:“知道。”
他是看着褚乘清从其他精怪手里救下的这只狐狸,又把它带在身边养了一段时日,自然清楚这狐狸的来历。
姬无恙面上的疑惑稍纵即逝,问:“你知道它是妖?”
宋临风补充道:“是只有些修为在身的三尾灵狐。”
姬无恙没想到他会直接交代得这么彻底,愣了一瞬才说:“那你知道把一只妖带在身边会有怎样的后果吗?”
宋临风这下没应话茬儿了,反问道:“公子的意思是要赶它走吗?”
姬无恙本意并非如此,摇头道:“我不是怕它给府里带来什么麻烦。”
偌大的姬府不会容不下一只狐狸。
“只是我恐你受它牵连。”早年宋临风被重伤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姬无恙眸中流露出的担忧神态也不似作假。
宋临风诧异了一瞬,随即道:“公子不必担忧,我自有数。”
“人分善恶,妖亦有好坏。”宋临风斜眸看了一眼角落脏兮兮的狐狸,说,“这狐狸涉世未深,于世人而言就是一张白纸。纸上落痕是赤还是黑,得看执笔人如何引领。”
姬无恙感慨地说:“我们阿凤是真长大了,竟能说出这般道理来。”
宋临风恭维笑道:“跟在公子身边耳濡目染,自是学到一二。”
褚乘清轻嗤:“长了一千多岁,做您祖翁都绰绰有余。”
他偏过头,半张脸埋没在阴影里,不教任何人看见神态,阴阳怪气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可满屋子能听见的只有一人。
宋临风匆匆掠过一眼。
他莫名其妙不高兴个什么劲?
姬无恙不清楚这点小九九,对宋临风说的话受用得很,又见着那只缩在角落异常乖巧的狐狸,不自觉就话多了起来。
“人人都怕妖恨妖,觉得异类天性凶残,出世即祸世,必存害人心。”姬无恙站累了,踱几步扶着檀香木案缓缓坐下,“可我总觉得不尽然,万事万物都不能以偏概全。”
宋临风颔首说:“您是对的。”
“年前外出游学的时候我也收过一只妖,是只憨态可掬的小黑虎。就像你说的那样,涉世未深,是张白纸。”
宋临风眼皮蓦地一跳,忽然就把姬无恙口中的这只憨态可掬小黑虎和褚乘清之前说的那只黑虎精联系到了一起。
姬无恙回忆着:“我初见它时,它正于同类起冲突,被数十只小妖围剿竟没落下风,重伤为首的几只妖逃了出来。我见它可怜,便送了些师门的丹药供它疗伤。”
“那第二次又是何样场景?”宋临风问。
他既说的初见,想必还有再见 。
“差不多的场面吧。”姬无恙说。
“它又被围剿了?”宋临风问。
“不过这回是被人围。”姬无恙点着头。
宋临风目露疑惑。
“它灭了一山土匪窝,联合其它不被妖族所接纳的精怪一起占山为王,干起了自己认知中的劫富济贫的勾当,被朝廷当山匪出兵围剿了。”
为什么说是“认知中”?
自然是那黑虎理解有偏差,劫的不是为富不仁,是在地方颇有建树富绅。
欲行善而适得其反。
宋临风不得不感慨一句不读书没文化。
“剿”自然是没剿成功的。
官府人多,但妖也会反抗。
黑虎初入世,还当凡人和山中同类一样抗揍,下手没个轻重,带着手下惹出不少人命官司。
人妖力量差距悬殊,官府惹不起只好躲。
谁知黑虎和它手下是个讲规则的。又偏偏没人感冲在前头同它说凡间是个怎样的条例,黑虎便按照自己独特的理解带着手下讨生活。
美其名曰自力更生。
不会耕田播种怎么办?
——花钱买现成的!
那钱从哪里来?
黑虎思来想去。
——官府发呗!
于是一群妖浩浩荡荡下山,大大咧咧进讨要。
地方官上报朝廷,层层批审下来,终于答应了每月给“山匪”缴纳月供。
简直苦不堪言!
窝囊持续好几年,终于碰上游学经过的姬无恙,出面将黑虎收服,还出言点拨了几句。
闻及此,宋临风心中感想不可谓不复杂。
竟是这么一个前因后果。
姬无恙离家几年,这几日才归府,尚未听说最近发生的事,不由感慨:“之后我离开了那地方,如今也不知是何种情景。”
宋临风:“……”
他心说你应该不太想知道如今情景。
“说来也蛮有意思。”姬无恙不知又想到些什么,“那小黑虎被我收服之后并无不忿,反而对仙门道法好奇得很,一直央着我给他取个道号,不答应还不行。”
宋临风挑眉道:“您答应了?”
姬无恙摇头:“自是没有。”
无门无派空有道号,说出去也要被批个不正统,姬无恙自然不会给自家师门徒招闲言碎语。
“只是最后拗它不过,帮取了个字叫‘听丞’。”姬无恙神情有些无奈。
第二个关键人物总算出现。
宋临风当即便问:“虎听丞吗?”
“对。”姬无恙应了声,旋即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它姓虎?”
宋临风没回答。
他心中有考量,自言自语道:“‘听丞’是字,那他本名叫什么?”
“虎极。”
“虎极?”
姬无恙的回应和褚乘清的猜测同时响起,在不大的空间内交叠,显得异常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