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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番外一 窦国公和礼王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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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窦国公*礼王爷
礼王爷自小就是个敏感多思的,所以,他素来知道,母妃厌恶他,因为,他越长大,越不符合她的期待。
皇兄每日读书习武,文韬武略,无所不学,外祖家对皇兄很是看重,常来瞧他提点他。
而他自己,外祖父常瞥一眼,点点头,好。
那一眼,仿佛看的陌生人,无情无绪,所以,他也自小就知道,他不入外祖的眼。
母妃的厌恶,外祖的无视,宫人们都看在眼里。
宫里人,最会看人眼色,因而,自小,他们只面上敷衍过去就行。
母妃也只要他在面见父皇时,微笑以对就罢。
因为自有大儿子给她争脸,他么,无所谓。
年上大宴,只将他穿得符合皇子规制便罢,不会像对待皇兄一般,嘘寒问暖,反复叮嘱里面儿要穿的厚实等话。
还是皇兄瞧见他冷得手颤,发现里面儿没穿实,外袄大了些,直灌风,怒极。
他一眼就发现了,皇兄怒到极点时,面色不变,甚至嘴角微微上扬,只眼眸底,黑沉沉的。
可那又如何?
母妃又不管他。
母妃……
他心思一向敏感,他知道,母妃心里的是谁,他也知道,母亲召见他时,摩挲他的脸,眼里却总想透过他看到别人。
可惜的是,他和那人,并不像。
即使是兄弟。
不久,皇兄搬出宫去,他想去找皇兄,便央求母妃替他告一日的假,母妃应了的。
碰巧,那日,皇兄要去外祖家,便将他带去,皇兄和外祖谈话,他又听不懂,没兴趣,外祖便叫他自个儿出去玩儿。
窦府里的人,素来不搭理他,故也无人管束,任由他跑到偏院里去。
那里,也住了一个孩子,正在烤馍吃。
他没吃过,好奇,问他要了一片,他给了。
细细瞧他,才发现,他长得很像一个人。
在窦府,很像那个人。
所以,他怀疑,这孩子是母妃的私生子,偷养在窦家的,可是,外祖父也厌恶他,不然,怎么让他烤馍吃?
同病相怜,他瞬间喜欢上这个孩子。
可,他又嫉恨他,若他也能有这长相,想必母妃定会很喜欢他的。
那天,他和那个孩子聊了好多,好久。
那个孩子母亲死了,只一个婆子照顾他。
而那孩子听了他的遭遇后,反安慰他:“想必,你母亲只想你平平安安吧。木秀于林,风必催之啊,有时,无视也是爱,不是么?”
是么?
可能是吧。
他以为,这孩子被关在这小小院子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一步不许多走,一人不许多见,只一个聋哑婆子,定会难过绝望,可他却笑说:“有吃有喝有住,每日还有好多书看,这很好。”
瞧着手里的烤馍,看了眼火堆上的破铜铫子,铫子里烧着雪水。
这,很好?
他去了屋里,屋里只一张破木床,上面打着补丁冰冷僵硬的衾被,他有些好奇,窦府里,竟然还有这么破的东西?
他觉得新奇。
烤馍新奇,煮雪水新奇,这么破的铫子和被子也新奇。
这个孩子,最新奇。
所以,后来,他常请假去窦府找他玩儿。
没人在意。
无人管束。
他慢慢觉得,母妃对他的无视,真是一种关爱,因为他那会儿很自在,很开心。
和那个孩子在一起,更开心。
他们一起喝雪水,煮雨水,一起吃烤馍,烤番薯,甚至烤虫子。
一起躺在木板床上,盖着一如既往僵硬冰冷的铁被子,畅谈以后。
他说,他以后要当大将军。
向卫青那样的大将军。
保家卫国,驰骋疆场,何等快意。
说起这些时,他眼里有光,很亮。
像……
像冬日的暖阳。
照得他心里也亮堂起来。
十三岁时,内监按例送来了教导人事的宫女。
一夜后,他知道了自己不对劲。
他觉得那事儿恶心,借口不舒服,叫那宫女走了。
可夜里,却全是那孩子。
次日晨起,小裤里凉凉的,他心里也凉凉的。
又过两日,他才去找他。
到了门口,发现,母妃也在。
他躲在角落的灌木丛里,偷偷看见母妃将那孩子的脸捧起,纤纤玉指缓缓摩挲着那孩子的脸。
他有些艳羡,自他日渐大了,母妃再不亲近他了,见他的次数都少了许多。
想必,母妃脸上的表情,定是非常温柔,他从未见过的,也难以想象的温柔。
可下一秒,母妃便啪得一掌,扇在了那孩子脸上。
那孩子的脸,立刻红了。
他想冲出去,却又在脚踏出的那一瞬间止了步。
等母妃走了,他才出来。
他急切想要看视他的脸。
可是,已经有人先他一步。
窦氏嫡女。
他的表姐。
表姐很温柔地用帕子擦拭他嘴角的血,又牵着他的手进了屋子。
那孩子乖乖跟着进去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么乖地被牵着走呢?
又过两日,他又来找他。
可没过一刻钟,表姐也来了。
那孩子眼睛发亮。
比说起做将军时还亮。
双颊泛红。
和表姐说话时,有股子手足无措的感觉。
他素来敏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心里,更沉了。
等表姐走后,他笑问:“你喜欢她?”
那孩子遮遮掩掩,眼神闪躲:“不是。”
“我凭什么喜欢她……”
声音很小,他却听得很清。
那潮红的耳朵,他看得更清。
他点了点头,又和他说了会儿话,只他总发呆,面色发红,还总傻笑。
他明白了,这孩子,已经不需要他了。
这也很好,若真和表姐两情相悦,想必,也是一桩美事。
只他的心,像被刀割一般的疼。
心如刀绞。
他彻底有体会了。
更有体会的是,什么叫,心灰意冷。
母妃说,太子打压太过,皇兄日子难过,叫他去军营参军为质,好叫太子放过皇兄。
母妃还说:“你该庆幸,你这废物竟还能派上用场,否则,我真不知养你做什么,养条狗儿都会哈巴叫,养你,有什么用。”
那是母亲对他说话字数最多的一次。
他想,那孩子说的,无视也是一种爱,是错的。
临走前,他又去了一趟窦府,想对那孩子告别。
可,当他站在月洞门前,听到里面的欢声笑语,便觉得,这个别,不用告。
没人在意他。
没人会在意一个废物点心。
他被送去了北疆大营。
极北之地,满目黄沙,苍凉寥远。
主将是太子的人,不可能不想他死。
最好死得悄无声息。
所以,他被扔进了最下等的军营。
脏。
那里地方脏,嘴脏,心更脏。
莫名的欺压凌辱。
他长得像母妃,男生女相,并非好事。果然,几个恶心粗俗的兵丁盯上了他,总言语侮辱,有时更动手动脚。
他不会骂,便动手。
谁对他用脏,他就打谁。
可到底双拳难敌四手,尤其那些大都高壮汉子,他只十三岁的文弱少年。
有一次,衣衫被扒尽,差点儿被那些人欺辱了去,有一人出手相助。
他叫雷阳。
一看便知,这是个憨实忠厚的。
却也强。
天生神力,雄壮威武。
有他相护,日子倒好过了些。
他也看出,这雷阳,有时也透过他,看别人。
他问过,那老实汉子也老实回了,说家里有个和他同龄的,长得也瘦弱的弟弟,见着他,总觉得见着弟弟似的,所以想护着点儿。
他噗嗤一笑。
又哈哈大笑起来。
他这辈子,恍若一直被当作别人。
母妃总想试着从他脸上找到那人的影子,雷阳,也从他身上找他弟弟的影子。
罢了罢了,无所谓,谁知他能在这营里活到几时?
可那雷阳太老实了,老实到,他心里不忍。
为护他,竟被那些人打得爬不起来,鼻青脸肿,躺床上呼哧呼哧,喘气都难。
为什么做到这种地步呢?
明明,相识不足两年。
这人啊,实在太憨了。
可他已十五了,京里太子势大的声音已传到这极北之地,母妃那儿杳无音信,想是已忘了这废物儿子,那个孩子……若能和表姐成了婚,也不会再想起他了罢。
一个算不上童年玩伴的玩伴罢了。
他也的确是个废物,在军营一年多,仍不会骂人,打架也还软绵绵的。
难道,叫雷阳这等好人,为他这废物丢了命?
雷阳还等着回家和母亲弟弟相聚呢。
他总听雷阳提起他的母亲弟弟,虽穷,却是极爱他的,他们都等着雷阳回去呢。
不能叫他陪自己烂死在这营里。
大不了,一死罢了。
于是,他去投了河。
被河水淹没的那刻,心里只有解脱。
那冬日的暖阳,照得他心里亮堂堂的,身上也暖洋洋的。
就这么干干净净死了,也好。
可,常和雷阳呆在一起的那个老头子,大伙儿都叫他老火头的救起了他,把他摔雷阳床边地上,指着他破口大骂。
这些骂,他从未听过。
皇兄虽有时也觉得他文不成武不就,却也只皱眉看他一眼,叫他自个儿看着办。
他太忙了,忙着争权夺位。
老火头却像骂自个儿家人一样毫不客气地骂他。
蠢!
呆子!
笨蛋!
傻子!
……
他听着却哭了。
被家人恨铁不成钢地骂,原是这样。
那日后,他和雷阳拜了兄弟,将一直藏好的印佩给了他,那是皇室身份的标志,每个皇子手里必有一块。
雷阳识字不多,若认识,他便知道,那佩最中间刻的是他的名字,“曲”字的篆文。
他原名戚曲。
戚曲。
崎岖。
竟还上了玉牒,可笑至极。
戚是国姓,所以他改名窦曲。
皇兄名祉。
祉,福也,禄也。
那孩子,无姓无名。
因为无人叫他。
自此后,雷阳为保他和老火头安稳,战场上拼了命搏杀,终于升了上来,手底下也有几个兄弟,身边更聚了一群人,但他不喜欢。
那群人眼里的东西,过于混浊势利。
尤有一个叫刘二的。
想必,为了名和利,何事都能做。
不久,营里慢慢断粮了。
因为天下各地,旱灾水灾频频,百姓颗粒无收。
他和雷阳老火头相依为命,半只脚踏进阎王殿。
这时,一个少年来送了粮。
雷阳一见钟情。
老火头不知道,苏大不知道,只有他知道。
因为那眼神,他自己也有。
想要得到,却又自卑怯弱。
思念。
隐忍。
痛苦。
他都知道。
又一年,皇兄竟能派人找到他,说已有八九分把握,只差临门一脚,叫他再忍忍。
同时,为他安排了护卫,混在雷阳队里的,混在营里的,还有将军里也有两三个是他的人。
叫他安心。
他失笑。
可笑。
那他受辱的那些日子,算什么?
又过一月,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同时开仓放粮,救济百姓。
营里,太子旧党,急了。
在下次战役中,装作外族,一支冷箭,想要了他的命。
他眼睁睁看着雷阳替他挡了这箭。
这汉子,实在是憨。
他只是和他弟弟同龄,并非他亲弟,何德何能,值得他如此以命相护?
可皇兄被吓坏了,忙叫人带他回去。
他来不及见雷阳苏醒,只得叫来刘二,亮了身份,重金诱之,叫他密切关注,必要时出手相助。
他回了京。
赐封礼王,迁府别住,入礼部参与政事。
后来,刘二来信,说雷阳辞官还乡,他便知,雷阳,恼他了。
再后来,雷阳每有异动,刘二便来信。
他知道,雷阳为了他心里那人,来了好几次神京,只远远见一面,或面也见不到就回。
他也曾算着时间找过,只雷阳的本事他是知道的,若他想藏,谁能找到?
只他能过得舒心便罢。
那孩子却出事了。
他刚回京,与皇兄闲聊时才知,那孩子原真是旧太子的儿子,民女所生,被窦府藏起,以作后路,现窦府要杀了他,来邀功。
他忙撒娇卖乖,请皇兄把这人给他。
皇兄自他回京后,便十分宠溺他,无有不依的。
他忙赶去窦府,救下那孩子,带回王府里。
当这孩子跪下,口称王爷千岁时,他便知,回不去了。
一切,都回不去了。
他问,还想做将军么?
他嗯了一声。
他便替这孩子起了名,窦示。
示,现也。
望他一身之才,得以施而现之。
这是明面上说来哄那孩子的。
示,豆和他的“曲”字,组成“礼”的篆文。
窦示,是他的另一半。
他又好生央求了皇兄,皇兄只当窦示是个玩意儿,不以为意,便同意了。
他替窦示请了文武师父。
文教各色兵法谋略,天文地理……
武教刀枪剑戟马背仆射……
更请了当朝皇兄手底下最得用的将帅,来给他演练营阵战车火药地雷等运用之法。
皇兄瞧出猫腻,敲打了他,他也不在意。
只让他难受的是,他十八岁时,皇兄放消息说要选秀给他赐婚,他在宫里百般扯皮推诿,方把这事儿给拒了。
回府后,窦示却恭喜他。
他盯着窦示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窦示疑惑看他。
他才哈哈大笑出门而去。
花楼里喝了一宿的酒。
回来后,那人,竟说,叫他保重身子,注意别染了病带坏了身体反不好,早些成婚也好的。
他盯着他的眼睛。
他眼神闪躲飘忽。
明白了。
他已知道了他的心思,正迫不及待撇清呢。
他这辈子啊,就是个不被人需要的废物点心。
这点,是永不变的。
恰好,科举已开,窦示忙乱着参加武举事宜。
他也是瞧见他递上的庚帖才知,窦示,竟比他大几岁,只比雷阳小两岁。
窦示是个有才的,武举第一,货真价实的武状元。
圣上拿着他的策论卷子看得入神。
反复研读,又和大臣们讨论许久。
他从中做保,圣上才放下心来,按例任命他正三品参将,守边。
辞行那日,窦示又跪在地上,口呼王爷千岁,并道,定会好生保家卫国,不忘再造之恩。
他轻笑一声。
挥手叫人去了。
这一去,便如鲲鹏入海,扶摇直上九万里。
不到两年功夫,他已成了副总兵。
他送去的信,从未见着回音。
他已弱冠,不谈娶亲,房里更见个人都没有。
圣上动了怒,打压了窦示,未降官职,竟将他从繁华东南调至西南。
更严禁他送信去。
“他不回你,你还不知道什么意思?见天儿狗儿似的巴巴凑上去,你王爷的体面呢?你皇家的骄傲呢?!身为一朝王爷,不思百姓,不思报国,尽想着儿女私情,你的胸襟哪里去了?!圣人之言都吃狗肚儿里去了?!”
这是圣上怒极口不择言说的话。
能叫一向持重文雅的圣上说出这话来,他也挺佩服自己。
说罢,圣上就后悔了,又赐了一堆金银绫罗予他,并将他调去户部,以示抚慰。
他想说,户不户部,无所谓的,他母妃……母后说得好,他就是个废物。
废物能想什么?
就那点子事儿呗。
可到了户部,他才摸到圣上的真实想法。
圣上,竟叫户部上的官员,纵容下面儿的人勾结起来,结党营私,牵出自圣上登位后一直隐在下面儿的那股子势力。
查到最后,竟扯的旧太子流落民间儿子的大旗。
圣上真怒了。
他素来敏感。
圣上掩得越深,他越能瞧出。
瞧,那眼底像大海似的,表面风平浪静,下面儿却是波涛汹涌。
他想见血了。
只这血,不能是窦示的。
于是,他又插科打诨,逗圣上开心,并将这事儿揽在身上。
“皇兄,你登位不久,仍需窦家帮扶,现下,不好和母后离心,我来吧。”
圣上看他一眼,竟有些惊讶。
似乎惊讶于,他竟会知道这些。
他笑着:“我幼时,母后总问我,问我为何长得不像他,明明是亲兄弟。”
圣上心疼了。
立答应了他。
圣上是个好兄长。
更是个好君主。
圣明的君主,总是忙的,也总是要顾及大局的。
于是,他总揽了此事。
他设了计,叫酒政史诱顾府入局,又有其他商家官员,逐一入瓮,等全部入瓮,一信一印,抄没一切。
证据确凿。
顾府也入了狱。
他怕火不够旺,又叫刘二,在雷阳心上再添一把柴。
那个憨实过了头的汉子,为了他的心上人,为了那些个所谓的兄弟,定会来找他。
到那时,窦示,就能得救。
至于旧太子死不死。
母后活着一日,旧太子便有一日可活。
只,可以叫旧太子,无声,无息,只要一张脸,供母后赏心悦目就好。
他又请雷阳帮他送信,说什么过了明路,都是假的,从不曾过明路,只确定,圣上不会在雷阳这样的小人物身上下功夫罢了。
圣上又见他好似十分看重雷阳,倒把怀疑他对窦示之心,消去几分。
只窦示,仍不回他。
后来,回他了。
却是隐约听到谋反之事,询问消息的。
他回了。
后再送信去,也能回个一两封了。
圣上又催他成婚,他放话自己不举,又把当年的教导人事的宫女拉出来证明这事儿,倒叫圣上又心疼好久。
从此,再不提成不成婚的话来。
军报送来,雷阳大捷,窦示为他请封。
圣上是个圣明之君,他不会叫底下的人寒了心。
所以,一个封了总兵,一个正三品参将。
他却瞧见,圣上又打着主意,想要杀了窦示,毕竟旧太子暂时死不了,留废太子之子手握重权,终是大患。
于是,等下次大捷时,他怂恿圣上,不如叫窦示下海去,疏通沿海各朝商路,生死有命。
圣上揶揄他,舍得?
他笑笑。
去了海上,尚有一丝生机,若这总兵,继续做下去,终人头落地。
窦示回来了,受封窦国公,以窦家旁支为名。
只旁居国公府。
窦家,又将窦氏女送去了。
只不再是嫡女。
嫡女已成了皇后。
窦家啊,只会用弱女子维系那一大群男儿的脸面与荣华。
可笑至极。
窦示没收。
倒收了几个幼童,送了雷阳那边。
倒是往王府送了许多壮阳补肾的药来。
他嗤笑。
倒真把他当不举的了。
可不是么。
好容易登门拜访,言语间皆是劝他,切勿讳疾忌医。
等窦示再走,便生死难料。
所以,他决定做一把大的。
派人去遇仙楼,买了最烈的酒,请他过府一叙,席间不断劝他酒。
酒是色媒人么!
他长相又阴柔。
喝迷糊了不都一样?
可是,窦示喝太多,睡死过去了。
他无法,又不死心,只得伪造了些痕迹出来。
窦示醒来,见了痕迹,却是立刻跪地请求杀了他。
他揽被坐着,指着窦示哈哈大笑。
自此,心死。
雷阳警告他,不许再招惹顾府。
真好。
后来,雷阳和顾安成婚了。
圣上赐的婚。
圣上原有些别扭。
他说:“挺好,雷将军顾安后继无人,必将全身心投入边沿城,也不担心私心作祟,雷家军以后还可以改姓,不错。”
圣上看他一眼,眸里,意味深长。
他砸着坚果。
无所谓。
礼王也后继无人。
心爱之人不爱他。
说不定,心爱之人何时死在海上,他也不知。
礼王的称呼,以后,也可以改了名儿。
他揽权,给谁使呢?
所以,圣上,能放心用他,当刀子使,尤其是刺向窦府的刀子。
窦示是一个结。
意味着窦府要背叛圣上的结。
当圣上羽翼丰满,朝纲渐稳,窦府,就要灰飞烟灭了。
这个结,也只能在外流落,不能在朝扎眼,偏窦示心有志向,一心想要为国为民做些事,否则,他央求央求,将窦示赏给他,在王府里老实呆着便罢。
所以,想要一展抱负的废太子之子窦示,要时时向圣上证明他的价值与忠心。
为了保命。
送行那日,他对窦示道:“饶你不死,去做我的眼睛吧,替我去外面看看各色风土人情。”
窦示去了,归期不定。
所以,圣上是个圣明之君。
他敢叫窦示将各色人等带了近三万走,船只几百艘,也不怕窦示拥兵自重,海岛上自立为王。
他也问了。
他本对圣上就毫无隐瞒。
圣上看他一眼,意味深长,却又带着揶揄。
他有些懵。
不过,为了确保圣上用窦示用得更放心,旧太子必须死。
不然,他那一心只有旧太子的母后,不定会作出什么事来。
于是,旧太子病死了。
母后召见了他,一巴掌扇他脸上。
他舔了舔口里伤处,一嘴的血腥味。
自他被雷阳护着起,就再也没尝过这味儿,今儿权当还了她的生育之恩吧。
“母后,我想,我和皇兄,我最肖你,长得像,性子也像,心里想的念的,都只一人。”
见母后恶心嫌恶欲吐的样子,又靠近她,缓缓低声道:“你爱他欲死,我爱他的儿子欲死,我们母子两个都栽他父子二人手里了,也是缘分不是?”
母后又要打他,被他一把抓住了手按在座位上:“说起来,我们母子都有病,你爱上了名义上的儿子,我却爱上我的侄儿,谁也别嫌谁,我们一起烂吧!”
说完,哈哈大笑,推开那扇沉重的,他幼时总推不开的宫门,出去。
门外,站着的窦氏嫡女,也就是皇后,瑟瑟发抖,又对他怒目而视。
他轻哼一声,伸手拽了她的帕子,转身走了。
哼着小调儿。
留窦皇后原地着急。
不日,皇兄找他,说皇后告状,说他调戏皇后。
他哈哈大笑。
一个不举的龙阳,调戏自个儿嫂子?
圣上貌似不快地看他一眼,说了句,胡闹。
他知道,圣上正想找个缘由废后,可这窦皇后由窦氏教导,窦氏已有一个太后,教养女孩子的手段,由可而知。
胡闹?
若真觉得他胡闹,便不是只轻飘飘两个字便罢了的。
于是,他将帕子交给了圣上,笑道:“皇嫂可能觉得,我长得更合她的心思?”
圣上拿了帕子,叫了外祖父和舅舅入宫,不知说了些什么,外祖父和舅舅出宫后,闭门谢客。
又两月,以七出之名,废了窦皇后。
紧接着,户部侍郎提出一宗案子来,窦氏家人私卖盐引之事。
这案子已是老案子,那会儿圣上才刚登基,需要窦氏助力,故只重重拿起,轻轻放下。
现窦皇后刚被废,案子就被户部侍郎提出。
户部侍郎无根无派,纯粹皇帝的人。
所有人都知道,圣上,要对窦氏动手了。
墙倒众人推,他领着户部的人,将窦氏一查到底,一抄到底,一杀到底。
母后疯了。
废皇后照顾着。
窦氏女,心机深沉,却没一个好下场。
当年窦皇后玩弄一个小小少年的真心,现也报应了。
他这把刀,用尽了,该退步了,否则,就该伤到自身了。
他自请下海。
圣上不同意。
圣上是个好兄长。
圣上更是个好君主。
所以,当他磨了圣上小半年功夫,圣上终于松口了。
毕竟这些年,户部、礼部、兵部、吏部,都有他的人。
他的手,太长了,该砍掉了。
叫一个深谙朝政的王爷在朝内左右政事,和去海上,生死不论比,圣上知道该选哪个。
尤其圣上也会担心,他会像母后一样,脑子一热,替情人争权夺利。
所以,即使再不舍,圣上也理智地作出了判断。
他推开门时,圣上道:“你和母后,的确很像,为了一个人,能不顾一切。”
他转头笑道:“所以皇兄才是英明之君,臣无能,只能略尽犬马之劳。”
出了门,却听里头冷哼:“孤家寡人罢了。”
待上了船,他笑对窦示道:“现下,摆脱不了我了。”
窦示却道:“从未想过摆脱。”
他懵了一瞬。
笑道:“是么?”
海上日日夜夜枯燥得很。
可他日日能看到窦示,就觉着开心。
他现下,能理解他杀了旧太子后,母后的心情了。
真爱他,什么都不做,只每日得见一面,也足够一日的欢欣了。
窦示一如既往能忍。
就像他明明不喜欢,却能在他府上一直能忍到任职书到。
船很快到了边沿城。
他又瞧见了雷阳和顾安。
真好。
相濡以沫,举手投足间,都是日久生出的默契。
祝他们白首偕老吧。
进了外海,风浪大了些,他有些不适应,日日精神委顿不振。
窦示便将公务搬到他房里,一边办公,一边照看他。
有时,见他眉尖心疼,总想逗弄他。
可还是放弃了。
他不敢了。
窦示鬓旁,也生出了些银丝白发。
算了,别叫他再为他愁白了头。
他不想,再叫窦示难过,每日面对他这居心叵测之人,想想都替他累。
二人要在船上不知要过多久,还是明白清楚些更好。
于是,海上飘摇一年,他适应了。
一日,公事诸罢后,他约了窦示喝酒,借酒意,笑着说开了。
包括那次醉酒是他伪造之事。
他想,自此,二人就纯同朝为官的关系吧。
亲而不密。
窦示也能轻松些。
可窦示却不对劲。
自他被封窦国公,一向温润有礼,泰山压顶不改于色。
现下,脸上竟露出了惊愕之色。
似真的想不通,为何如此。
他皱眉,很难理解么?
他饮了口酒,笑道:“你累,我也累,所以,我罢手了,你松快些,我也松快些,不好么?”
窦示脸上的沉沉郁色是他从未见过的,深重,沉郁。
“真松快了?”
他点头。
心里汩汩流血。
窦示冷哼一声,陡然站起身来,他恍然发觉,窦示什么时候长这么高大威猛了?
以前小小的一只。
当窦示将他抱到床上,压他身上,他才回过神来。
这是……要干什么?
“干,你。”
他竟不自觉说了出来。
窦示的回答,更让他云里雾里。
干,他?
这是温润有礼的窦示说出的话?
低沉浑厚的声音在他耳边:“你不是说那夜是假的么?那就,变成真的。”
之后,便是风浪飘摇。
他真真领会到了,什么叫暴风狂浪。
破碎的呻吟掩盖在风浪里,他只觉,比底下在风浪里航行的船在颠簸些。
窦示竟是这样的。
凶得很。
猛得很。
每一下,都要他的命。
只一次,窦示的一次,他已成个废人。
这次,是真的。
他次日醒来,窦示正坐他屋里,又在办公,见他醒来,忙端了热腾腾的细粥来喂他,细致温柔。
他迷糊了,昨儿夜里,是窦示?
一碗粥吃饭,窦示吻了吻他眉尖:“睡吧。”
他太累了,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已晚上。
窦示竟还在,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
灯下看情人也是。
只窦示,到底什么意思?
窦示见他醒来,亲手服侍他洗漱用膳,又将他抱回:“好好休息。”
说着,又去处理公务了。
他在等。
等了半日,不见窦示说一句话。
他还在忙。
心里微沉。
算了。
就这么混过吧。
可还是忍不住,开口:“你什么意思?”
窦示嗯了一声,眼还看着卷宗。
他见他看得入神,悄声下了床,还差点摔一跤。
轻手轻脚过去,抢过他手里的卷宗:“我说,你昨夜什么意思?”
什么卷宗这么入神地看?
他展卷一览。
呆住了。
窦示面不改色拿过去,卷了卷,收了起来。
龙阳十八式。
图文并茂。
上有旁批,该用何力,手法如何……仔细全面,密密麻麻的字迹,竟如备考武举般认真。
“你……”
窦示嗯了一声。
他被窦示抱起,放回床上。
窦示伸手进去给他揉腰。
“你是个多思多想的,若我前儿一味依你,你定以为,我是为报恩,并非真心爱你。”
他趴在床上,头枕胳膊,不语。
窦示宽厚温暖的掌心,揉得他很舒服。
窦示又道:“若为报恩,我不必如此。窦氏对我有养育之恩,我帮他们留下几个血脉以报恩情。圣上对我有提携不杀之恩,我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独你……”
“现你在我船上,生死由我,我对你如此,还是报恩么?”
他脑子有些懵。
窦示吻了吻他:“罢了。”
说完,竟又倾身附上。
始终,不许他闭眼,叫他看着他,看他眸里的深情,看他额角沁出的汗,看他欲色难耐的表情。
又叫他的手不许动,只附他胸口上,触摸他的心跳。
后他实在支持不住,竟叫他趴他身上,枕着他胸口,听他心跳声。
耳边是他低沉的,温柔的声音:“心,骗不了人,我是你的,乖宝,你是我的……”
他陡然一紧。
头皮发麻。
自小到大,从来没有人,叫他乖宝……
窦示却捕捉到了他的反应。
低沉温柔地,叫了他一夜的乖宝。
乖宝啊……
既是乖宝,怎能不做些乖宝才做的事儿呢?
比如……看温润有礼的窦国公变脸?
尤只能憋忍着?
再比如……看从容镇定的窦国公慌乱无措?
毕竟外朝好多朝内没有的小玩意儿,特别是各色服饰,大胆无比……
雷阳与顾安,他不用再羡慕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