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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母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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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阳微微叹气,头微垂,似有些委屈:“我时刻记在心里。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无家无亲的没什么,只遇之,顾老太爷那儿,我想着,还是要等他同意。我也知道,你心里很重他,若真因我,和顾老离心,你心里也不痛快。”
顾安蹙眉不语,见雷阳垂眉搭脑没精神,不禁伸脚踹了踹。
雷阳抬眸。
“把你心放肚儿里,祖父既没把你赶出门去,说明已有了几分,不然,依他的性子,管你天王老子。”
雷阳嗯了一声,眸里泛起暖意,缓缓轻柔给顾安揉脚。
话虽如此,请安说话儿送礼却照旧,见天儿没个人影儿。
这日,终被王单逮着人,忙说了一件事儿。
原将军府开府后,门前总有一些百姓送的东西。
上到各色金银珍宝,下到书信、鲜花、荷包儿香囊,甚至各色吃食。他曾碰巧撞见一送礼的,那人只说家有亲友在边沿,这些个薄礼感谢将军保得边沿城百姓平安。
现还有人在送,问雷阳怎么办。
雷阳叫王单吩咐府里众人好生注意,不许收人东西。
若是吃食便收了,荷包儿香囊书信及金银珍宝类,登记造册,一应上交官府,只说百姓丢失,请官府张榜招领。
王单领命去了。
虽说如此,到底每日还有些送来,知将军府严了些,便多改送吃食,且都早早送来,避开将军府的人。
偏这日雷阳早起,要去顾府陪顾安到郊外梅林采雪去。
刚出门,便碰见一婆子刚放下吃食离开。
瞧见那妇人羸弱的背影儿,不知怎的,心里一动,转头叫了个小子去顾府打声招呼说有事迟点到,自个儿竟悄悄尾随去了。
雷阳随那妇人穿过几条街道,到了一个院子,偷摸儿窜上墙,却见了妇人正面。
雷阳恍若雷击,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待回神,眼里已滴下泪。
他翻身下墙,拍响门板。
一年轻男子开了门,雷阳瞧着面熟,见人穿着朱红云鹤补服,才想起,正是前儿骂他的那户部侍郎。
“干什么?”户部侍郎口气很差。
雷阳也不计较,推开他进门。
户部侍郎口气扬了起来:“你干什么?!”
“谁啊?”老妇人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雷阳延声寻去,恰好老妇人也出视何人。
二人撞了个对面。
雷阳扑通一声跪在雪地,膝行至妇人面前,想说话,却哽咽难言,豆大的眼泪直直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那妇人也不敢置信似的。
雷阳嘴角哆哆嗦嗦半天,才说出声来:“娘!”
只这一字,妇人便承受不住般软了身子,跪坐在地,一把将雷阳抱进怀里哭道:“儿啊!我的儿!!”
二人抱头痛哭。
户部侍郎站一旁,已呆若木鸡。
不知过了多久,见老妇人哭得椎心泣血,肝肠寸断,忙轻声哄着将人扶起,长条儿凳上坐了。
雷阳仍跪着,只伏在老妇人膝上不起。
老妇人慢慢敛了哭声,枯枝般的手指,轻轻摩挲雷阳的发,哽咽道:“这些年,苦了你了。”
说着,双手向下,扶起雷阳来,又道:“来,坐,让我好好儿看看你。”
说话间,泪滚下来。
雷阳泪眼朦胧看着母亲:“娘,我终于找到你了。”
“娘,你为何不认我?可是……可是……”说着唇又哆嗦颤抖起来,“可是觉得雷阳给你丢脸了……”
老妇人忙反驳道:“不是,我的儿……”
说着,二人又抱头痛哭起来。
户部侍郎哄了好久,方把老妇人哄得平静一些。
雷阳胸中郁气也哭尽了,三人坐下好生说话。
户部侍郎倒了茶水后,却道:“娘,我先去衙门里请个假再回。”
雷阳接道:“不忙。”
说着出了门,吹了口长哨。
一个小兵跑了过来,听了雷阳的吩咐又跑走。
雷阳才转身回来:“好了。”
户部侍郎看他一眼,并不说话。
雷阳却仔仔细细好生打量了户部侍郎:“娘,弟弟出息了!”
老妇人笑道:“出息了,你们兄弟俩都有出息!”
“娘,为何……”雷阳踟蹰。
若不是他今日碰巧,竟不知每日送来东西里的人,原有他娘。
老妇人叹了口气道:“你那日回来,可威风了,我在人群里瞧见,便已认出是你来。心里啊,高兴得紧,我儿子不仅活着,还活出个人样儿来!成了保家卫国的大英雄!”
户部侍郎倒了杯茶水递给老妇人,老妇人接了,抿了口,才又道:“可我心里有愧,并不敢相认。而且,你已是大将军,我若上门去,怕给你惹麻烦,我常听你弟弟讲,朝廷里的官员常因家里人被参。前儿又听你弟弟讲,说你树大招风,在朝中树敌众多,很多人都看你立功不顺眼,总有人要害你,我还怎敢上门去。我每日里,去遇仙楼门口转转,看见你过得好,我也就安心啦。”
“娘……”雷阳眼眶又红了。
老妇人牵过雷阳的手,摩挲着雷阳手上粗粝沟壑和茧子,滴下泪来:“这么多年,你一个人……受了很多苦吧……都是娘不好,娘对不起你……”
雷阳摇头,哽咽道:“娘好的,娘很好,娘……”
老妇人拍了拍雷阳的手,伸手擦干雷阳面上的泪,哽咽道:“好好儿的,咱们以后都好好儿的。”
“娘,这么些年,你们怎么过来的?”
老妇人叹了口气道:“瘟疫后,我带着你弟弟四处流浪,那会儿世道乱得很,但过得还行,没几年,世道安稳了,遇着一个好人,家境殷实,只没儿子,见了我们娘俩儿,就把我们捡回去了,只求你弟弟改了随他姓。你弟弟自瘟疫高烧后,就不记事了,索性,改了姓,做了那人儿子。那人送他读书,供我们吃饱穿暖,你弟弟考上举人后,那人兴奋太过,竟一口气没上得来,死了。你弟弟给他摔盆哭灵,打幡送终,后来,你弟弟考上进士,做了官,我们就在这儿租了个院子住下了。”
“娘,去我那儿吧,我们一家团圆好吗?”
“谁和你一家团圆?”竟是户部侍郎姚柏,现名成柏。
“柏儿?”老妇人惊疑。
“娘,为何不告诉他,我们那两年乞讨为生,和流浪狗抢食吃。而那个人,是和他一样龙阳变态,只年纪大了,才想起来没人养老送终,对我们,就跟对街边流浪狗儿似的,心情好了,逗弄逗弄,心情不好,百般打骂。现他还有脸来问为什么,自个儿龙阳变态,自和那顾安一起去,别来带坏我们的名声!”
“柏儿?!”老妇人一下站起,斥道:“为娘的平常就是这样教你的?!不管是那人还是你哥哥,喜欢谁,碍着别人什么事儿了?!怎就变态了?!不说别人说不说这个话,唯独你最不能这样说!那人再怎样喜好龙阳,也确把你当亲儿子一样待,只供你读书上学这一件,已是天大的恩德!现人已故去,不思恩也就罢了,如何能身后论议长短?再说你哥哥,你哥哥喜欢谁,关着别人什么事?要你在这里说三议四,你不说心疼你哥哥这些年独自一个人熬过来,反倒说些现成的风凉话来,我没你这样的儿子!”
“娘!”成柏情绪激烈。
雷阳站起阻止道:“娘,弟弟说的也没错。只一个,我只喜爱顾掌柜的一人罢了。”
接着又道:“娘,弟弟没了以前的记忆,想必一时难以接受我这么个粗莽哥哥,没什么,娘别气,娘若为此气坏了身子,反倒是我不该来认。娘,好生歇息,弟弟……”
成柏转过脸去,并不看他。
雷阳苦笑道:“弟弟别气,我这就走,好生照顾自个儿和娘,我先走了。”
说话间,转身离开。
步伐沉重。
老妇人却一直追到门口,拉着雷阳的手,恋恋不舍。
雷阳也着实不舍,相认相见不过瞬息时间,恨不得把前儿二十年的时间都补回来。
但无法,成柏孤零零立在大堂中间,倔犟又可怜。
雷阳手握住老妇人的手,温声道:“娘,我的心,和你的心是一样的,既知道你们还活着,心里就踏实了,其他的,慢慢来,我不着急,娘也不急,好么?弟弟还小呢,虽说做了官,到底还没成婚,也没个喜欢的人,有些事儿,他不懂也有的,娘别怪他。只要娘不怪我不走正道儿,非要爱一个男人,我便是死,也知足了。”
老妇人立刻呸呸呸了好几声:“也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个忌讳,你还战场上打仗的,什么死啊活的,给我好好儿的,只要你好好儿地活着,其他只随你自己的心,只一个,别辜负欺负了人家去。”
雷阳点头。
三步两回头离开。
老妇人站门口,一直望他不见才转身回来。
进了屋子也不理人,只躲屋子里闷闷无声地哭。
成柏进了来,跪他母亲膝前,温声劝他母亲,老妇人道:“我的儿……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叫我如何好来?当年……当年……”
一面哭,一面把成柏忘记的那些事儿一一说清道明。
雷阳是如何出生,如何被欺辱排挤,她又如何在河里抢回的他,又如何早产的成柏,后面儿成柏雷阳兄弟二人又如何相依相惜,雷阳又是如何被拉出去顶替别人进了军营,瘟疫时一家几口的遭遇。
“你只道你流浪抢食的苦,你可知,好歹不管流浪还是寄人篱下,你还有我,娘一直陪着你。你哥哥有什么?十三岁进了军营,十三岁啊,还是个娃娃啊,你十三岁已坐学堂里读书,上下有个小厮书童服侍,你哥哥,十三岁孤苦伶仃的,那么丁点儿大的孩子,已被压去战场杀敌了,他路上可有害怕?见了血可有害怕?他是怎么在那营里熬出来的?他怕时痛时谁给他安慰?他的大将军,又是如何煎熬出来的?柏儿,你总说,谁又说雷将军如何混赖,如何狂妄,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看一个人,不是用眼看,要用心看。这点子道理,你在官场这么多年,还摸不清么?到底是什么蒙了你的心?柏儿啊,人可以不成才,没出息,但一定要成人啊。今儿别去当值了,回去好好想想,一日想不通,一日请假,若一辈子想不通,索性把官儿辞了,陪我回老家种地去。没得左了性子做官,反害了人!”
成柏受了一通训斥,低眉应是,起身回自个儿屋里反思己身。
雷阳闷头到了顾府。
顾安已等他好一会儿,见他来了,一起坐车上。
顾安摸了摸雷阳的头,将人揽进怀里:“怎了这是?”
雷阳头埋进顾安颈窝里,还未及言语,先无声哭了起来。
顾安心疼不已,抱着雷阳,轻拍雷阳后背,任由他打湿自个儿衣裳。
不知哭了多久,雷阳方起,见哭湿了顾安衣裳,有些羞臊。
顾安就在马车里换了外套,温声问:“这是怎了?”
一面抽了帕子细细给雷阳擦泪。
雷阳握住顾安的手,轻声道:“我找到我娘和弟弟了。”
顾安一惊,找到怎哭成这样?不像喜极而泣,不禁皱眉轻声问:“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雷阳将早上情景一一道明。
顾安又将雷阳抱进怀里,轻声安抚:“无事,你前儿也说的,户部侍郎是市舶司出身,想必你弟弟定是受那起子人的影响,必不是真心如此。能活着相见已是最大的幸事了。所幸,你此次回京,归期不定,慢慢儿来,日久见人心,总有团聚的那日。”
雷阳闷闷嗯了一声,难得窝顾安怀里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