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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矜贵有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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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比,大郎也就梅兰竹菊六角宫纱灯能拿得出手了。
镇里塔灯堆得更高更亮花样更多,鞭炮声不绝耳,人来人往,火正夜巡。
一阵喧嚷声起,远处,兵丁祭猛将,后面儿爆孛娄,炸油?……
十五夜,爆灯花,放烟火,闹元宵,热闹声响彻云霄。
圆圆跟在闹元宵的队伍后面,一蹦一跳,雷阳忙着护着他免得被人冲撞。
锣鼓铙钹,跑马、雨夹雪、七五三、跳财神、下西风等曲调高亢激昂,欢快喜庆,混杂队伍前前后后孩子们的哄嚷玩闹声,鼓躁如雷。
圆圆笑意莹莹,用前儿大哥给的银钱买了点心分送二郎三爷等人,又买了烟花递雷阳手里一起玩儿,自己手拿烟花,一蹦一跳混在闹元宵的队伍里,眼睛里溢出了漫天星光,璀璨夺目。
耳边欢声笑语,眼前是圆圆的眉飞色舞,雷阳手持烟花,心里满满鼓涨起来,不禁勾起唇,弯了眉眼。
寅时初,人群未散,圆圆累了,趴雷阳身上迷瞪,脑袋一点一点,浑身软了。
雷阳抱稚子般抱起人,让他趴自己肩上睡去,包好大麾,回酒馆儿。
半途,却远远的,见林老板一瘸一拐过来,忙过去。
林老板见是他,勉强一笑。
雷阳见他嘴角带伤,扶着腰,走路跛得很厉害,轻手轻脚将圆圆改打横拦腰抱起,叫林老板上他的背。
二人多年好友,林老板也不和他客气,趴他背上。
圆圆迷迷糊糊醒了,见雷阳怀里抱着他,背上背着一人,嘟嘴,雷阳低声哄道:“这是林老板,身上伤了。”
林老板笑道:“小圆圆困了这是?不好意思了,是我耽误了。”
雷阳道:“不要紧,这几天多谢,三爷他们住得也安稳。”
林老板趴他肩膀上:“三爷他们也来了?大郎成婚那会儿,我也没送个礼,早就备下了,偏出了点事儿,耽搁了,回头正好,一起补上,再道个歉。”
雷阳问:“需要帮忙吗?”
林老板迷了眼:“不用,谢了。后头有事定找你。”
说着,也呢哝睡去。
圆圆却是完全不困了。
埋头雷阳胸口,恨恨磨咬着雷阳的胸肉。
小牙口,隔着衣服,磨得雷阳发痒,又担心硌着他,偏林老板在他背上,不敢明说,少不得忍了。
当晚,圆圆破天荒裹了被子睡进床里侧,也不管雷阳,自顾自面墙而睡。
雷阳瞧那生气的后脑勺,想半天也不知他为何而气,又怕近身惹他更气,叹了口气给他掖了下被褥,自收拾了,到榻上躺了。
圆圆等了半天不见人来哄他,纠结半晌,转头,却见雷阳躺榻上了,气得下床,一屁股坐雷阳身上。
雷阳睁眼,见人只穿了个小衣坐他身上,忙不迭拿被子包了,抱起,塞回床上。
圆圆裹着被子,瞪他。
秾艳眼尾上挑,气势汹汹,眼珠子瞪得圆溜溜的。
雷阳虽不知原因,但还低声哄道:“乖,圆圆,是哥哥错了,快睡吧,再不睡,天就亮了。”
圆圆冷哼一声:“哥哥哪儿错了?!”
雷阳神色呆滞了一息,圆圆更气了:“哥哥坏!”
说完,裹被子转身躺下。
雷阳叹了口气,要走,又怕他再下床着凉,不走,又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倚床边坐着。
过了三刻,才低低道:“哥哥错了,圆圆不生气了好吗?”
圆圆一听这话,一骨碌坐起,竖眉怒目道:“哥哥你就知道哄我!哼!”说着埋头床里,不理他了。
雷阳一噎。
懵了。
老老实实缩床角等圆圆消气。
二人各怀心思,谁也没睡着。
索性,昨日个个都闹得太晚,直到午后,林老板才打着哈欠,拖着腿,一瘸一拐下楼。见圆圆冷着脸下楼,雷阳跟后面,难得无措茫然,心里明镜似的,带着看热闹的心思,上前。
伸手往雷阳胸口一拍:“哥!回头春酒何时送来?我这里上好的下酒菜备着呢。”
圆圆眼光如炬,盯着雷阳胸口。
雷阳点头道:“过几日就送。”
说着,后退一步,小心觑了眼圆圆,才看向林老板。
林老板瞧见暗笑,却装模作样点了点头。
雷阳被他点头点得糊里糊涂。
圆圆见二人如此情状,却想起三爷的话来,下意识认为这二人有猫腻,只觉胸腔鼓胀,一股子酸涩直冲鼻尖。
转身跑去找二郎和三爷,说要回去,家里阿呆和鸡这么长时间没人喂,该瘦了。
三爷笑着点头,向林老板再三道谢,率众人回程。
回了家,圆圆跑去给阿呆喂了吃的,又去放了鸡,只不理雷阳。
雷阳难过却也无法,晚饭罢,见圆圆裹被而眠的背影,唇动了动,又闭上。
正月已过。
床上多了床被子。
二月二,雷阳看了眼背着他择菜的圆圆,叹了口气,自去了后山。
白日里,蒸糯米,拌酒曲……傍晚时分,才回来。
当晚,圆圆眼角挂着轻盈剔透的泪,蹲门槛儿上,抱着阿呆,可怜兮兮仰头:“哥哥,你不要我了么?”
雷阳心疼不已,忙放下东西,抱起他进屋轻声低哄,后面儿再去北山总将人带着。
圆圆去了,却帮上了忙。
“哥哥,蒸得时间短了,再长些,火小些。”
“哥哥,以后制小曲再加点苍耳辣蓼和松柏叶,尤其泉旁的那棵。”
“哥哥,摘花掐酒头,现在,掐!”
“哥哥……”
雷阳一个指令一个动作,酒出后,温酒冷冽,确比往年更醇厚些。
圆圆抱着小酒瓶子喝得唇色红润,忽疑惑道:“哥,我怎么会?”
雷阳搬酒甑的手顿了下,又恍若无事地继续搬进去。
圆圆未听见回应,也不计较,继续抱酒瓶子喝酒去。
二月里,雷阳送了酒,又带着圆圆去了一次府城,施了针,拿了新药。
回程途中,便不对劲。
一日,小雨霏霏,圆圆醒来,眼神清明,雷阳便知,傻子,不傻了。
顾安起身,向他深揖一礼,道谢:“顾安多谢……公子。”
雷阳僵硬点点头:“叫雷子吧。”
顾安嗯了一声,却从未叫过。
二人一路,气氛僵持。
顾安端坐车尾,夜宿分了两间,饭时无话,饭后各回各房。
到了家,静了半晌才听顾安道:“你……我可以睡那屋吗?”
雷阳垂眸,嗯了一声。
掀帘子出去准备午饭。
等他从地窖里掏出萝卜,做好个萝卜鸡蛋汤面,转身,就见人已收拾好,端坐在方凳上。
雷阳第一次见人吃面那么矜贵,腰、头、手之间的尺寸好似量过一般,一切都是恰到好处。
细长指尖捏住竹筷,筷尖微挑,面条送进红唇,贝齿一咬,唇一抿,面断。
无声无息,安安静静,像幅画。
不知怎的,雷阳忽想起那次端午节前,抱着大肉面碗,呼噜呼噜吸面条的圆圆。
嘴巴上还沾着面汤和大肉汁水,眼睛笑得弯弯的,亮晶晶。
饭罢,他把碗放桌边正中央,竹筷整整齐齐,头尾一线。
顾安掏出帕子擦了擦嘴,礼貌而又疏离:“谢谢,面很好吃。”
雷阳垂眸应了声,埋头呼噜几声吃完面,起身收拾了。
顾安起身,一手持布,一手扶腕,跟写大字似的擦了桌子。
雷阳收拾好后,拿了钥匙,开了堂屋正房,收拾起来,当年那些东西还是簇新,他心里却膈应,不愿用,更不愿给他用,别扭。
一样样搬出扔屋后,被大郎瞧见,大郎眼一亮,要出钱买。
雷阳摇头:“你要就拿去,钱不要。”
大郎笑道:“那行,就当和阿爷托你打的那套家具置换了哈。”
话虽如此,仍送来了几个大钱,雷阳没管。
他正忙着将自己打的那套安置在正屋,布局不变,只木板床上铺了三层厚棉被,皆新买的,软乎乎暖和和的。
二月底,春寒料峭,下起春雨。
一转眼,已是晚膳时分,雷阳煮了个白粥,炖了菘菜豆腐,三爷家送来几个大玉米馒头。
就见顾安礼貌道谢,仍端坐等着。
雷阳见他端坐不动,举筷,果然,顾安见他动筷,方举筷。
饭罢,顾安欲言又止,雷阳稍一想,猜道:“洗澡?”
顾安点了点头。
雷阳索性将门窗关紧,起灶烧水,屋内热气喧腾。
怕他冷,将大木桶拖到灶旁,兑好热水后。又在锅里倒满水,灶堂里塞了几根木头,烧水保暖。
一切妥当,顾安仍不动。
雷阳忽反应过来,放下小圆皂和布巾,出门。
雷阳耳力好,听得十分清楚。
顾安在解腰带。
解衣。
脚尖试水。
坐进去了。
温度正好。
一声喟叹,那是圆圆的声音,小小的,低低的,啊了一声。
雷阳起身,一头扎进雨地里,新绿萌芽的葡萄架下一个人立在雨中。
雨冰春寒。
可雷阳仍觉浑身发烫,血液烧得滚烫热烈。
半晌,起身,坐秋千上等。
圆圆时的情状,他如何看待?忘了?当真忘了?
否则,怎如此疏离?
又过一会儿,人打开门,雷阳陡然站起,手伸不是,贴在胯骨也不是,顾安却向他点了点头,去了正屋,关门,熄灯安寝。
雷阳垂眸,回房,关门。
木屋里的雷阳,躺在床上,虎眸瞪着屋顶,半晌,忽起床,出门,站在正屋的门口挡着门板缝隙,凝神守着屋里的人。
这就是顾安么?
一身青布夹袍穿在身上,却似锦绣罗袍。
腰背挺拔,一手在前,一手背后,下巴微抬,道谢时轻轻一点,矜贵有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