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阎》临牧

82、第 82 章

　　“那是自然。”

　　在这一点上，人皮道士竟比陆元娘要敢打敢杀一些。

　　“我虽入了玄门，但却对地府鬼门之事一知半解......那些倭寇死了，也会入地府吗？”

　　这人皮道士问起问题来，眼神如求学子弟一般诚恳清澈，看得钟子慕莫名胆寒。再一转头，阴有晴却没半点不适的答疑解惑道：“不能入。所以常言道：落叶归根、人死魂归。他们的尸骨若回不去，那就只能留在咱们这里，当个无依无靠的孤魂野鬼。”

　　“这样啊，那太好了。”人皮道笑得灿烂明媚：“我还担心他们去扰师兄弟们的清闲，所以啊，我就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你看——”

　　他说着，从油腻腥臭的长袍里掏出来一小瓷罐，罐口扎着公鸡血染的红绳，封了一层厚厚的金箔，但依然不掩罐内阴渗的寒意。

　　“这是我剥下来的魂魄，那些倭寇的。”

　　“你操控这些傀儡的魂块，就是从这里面取的？”阴有晴闻到了两者气味相近。

　　原来人的魂魄真的这么轻，一个小罐就能装得下如此许多。

　　“是呀，嘻嘻嘻......”这道士好似犯了癔症，笑起来不歇气的浑身抽搐。豹尾惊叫一声，拼命往阴有晴怀里钻，软乎乎的后背此时弓成了颤抖的圆球。

　　“喵呜......”

　　阴有晴担心自己身上的怨气黑雾灼伤豹尾，连忙低声安抚道：“马上就好，马上就好，豹尾别怕。”

　　人皮道士压根没把豹尾放在眼里，得意洋洋的说着自己的“杰作”：

　　“那帮家伙不是喜欢听倭寇的话么，我就成人之美了，让他们死后，也能日日听候倭寇的差遣，也好随了他们不想当人，想当猪狗的心愿。

　　“唉，你弄坏了我好多皮囊。”

　　长袍道士可惜地拾起一件被划破口子的人皮，轻轻抚摸了两下后，又抽风似的双手一扯，把这人皮囊沿着口子撕裂开来：“不过没关系，我再找几个便是了。反正这世道，猪狗挺多的。

　　“啊，差点忘了——”他抓了抓脑袋，笑得天真：“元娘跟我说，你们在人间行事，处处受到制肘，稍不注意就是魂飞魄散，所以不能惩恶扬善，只能在人死后功过论处，是真么？”

　　阴有晴蓦地一皱眉，不明白这人皮道为何突然有此一问，但仅着一瞬的迟疑，人皮道已然收获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果然，元娘没有骗我。”他忽然激动起来，一步前扑，左手前伸裹成一团球的豹尾，不过阴有晴的手比他更快，以鬼勺做刀，干脆利落地断了他左手手掌。只是鬼勺乃伤魂之器，倒没有造成血肉淋漓的场景，只令人皮道的左手如被人挑断手经一般的耷拉下来。

　　令阴有晴以外的是，魂体受损如此剧痛，这人皮道士竟然跟没事人一样，半点没表露出痛楚，脸上依旧言笑晏晏。

　　“是真的呀，元娘说你有不伤及□□直接作用于魂体上的器物......送给我吧，好不好？......我的刀切不快，老是浪费，
　　这样不好、不好。”

　　黑夜里绽开的白牙在血污的脸上格外醒目：“人间入狱让你们自由再无枷锁，你又不愿意，倒不如把鬼器给我——

　　“让我来替天行道！”

　　随即，人皮道士右手一记宝刃钢刀出刃，嗡的一声，刀身寒鸣。

　　阴有晴和钟子慕毫不意外的皆举器抵挡，但疯子的路数实在出人意料，只见人皮道士反手自挥于颈，那如狼似虎的架势，好似要把自己的脑袋砍下来当球踢。

　　阴有晴二人怔愣一瞬，下意识的出手制止。不过人皮道士只是疯子不是傻子，那刀刃并未没入他的喉颈，只在离脖颈大约半寸处，同时踏踏踏的七步迈出，再猛地一划，像是划开了某种无形的罩衣，霎时间，风起不止。

　　“阳怒阵！起！”

　　随着一声暴喝，人皮道士周身爆发出强烈罡气，气流如刀，刮得阴有晴和钟子慕二人睁不开眼。

　　“这是什么？！”钟子慕惊呼，这还是他头一次遇到如此古怪的气息，不似阴煞之寒，却令他倍感难受。

　　“这是活人才有的阳气。”找回了记忆的阴有晴当起了“百科全书”道：“钟子慕，注意避其锋芒，但也不要退离太远，这样的强度，他也只能维持一息而已。”

　　说话间，那如刀罡刮脸的感觉已渐渐减弱。且因为如此阳气的吸引，不远处已有阴魂缓缓靠近，稀释了阳气的罡煞。

　　阴有晴心中暗道可惜——阳怒阵说起来，不过是利用小七关聚集周身阳气形成气场，在宝刃煞气破掉气场的一瞬间达到阳气爆发的效果。虽然只是一瞬间的爆发，但爆发的强度不亚于敲山震虎的借阳摄阴。

　　这人皮道士能几步布下小七关，独自使用阳怒阵有这么大的威势.....的确是正儿八经的道法传承，而且还称得上天赋异禀。

　　可惜生在这般世道，变成如此疯癫的模样。

　　但阴有晴心里可惜，手上攻势一点没缓：“钟子慕，你不方便杀招，时刻注意，堵住他的退路！”

　　想知道的信息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阴有晴不觉得自己能从他嘴里再抢出别的信息，也不认为能说服这个已经偏执疯魔的道士。

　　这次，鬼勺的目标直接对准了人皮道士的脖颈。

　　然而，人皮道士完全不防御抵挡的速度更快。只见他左步右退的同时，右手握住钢刃，猛地往左手手腕一拍，血丝点滴纷飞间，咒令出：

　　“逆吾者死，敢有冲当！刀插地府，由我真阳！——急急如律令！”

　　随即，那把沾了血的钢刃被深深插入地下，与此同时，周遭被阳怒阵吸引而来的阴魂被人皮道士借阵法之力，一并按进了地里。

　　——“送鬼入地”。

　　送鬼入地这一招讲究以极大的阳气与极大的阴气对抗，如果阳气不敌阴，则施法者会死亡，而如若阴不敌阳的话，冤孽即被打入地狱，永世不得轮回超生。

　　是非常正格的道术杀招。

　　当然，这招对阴有晴、钟子慕以及豹尾这种点过卯的正派鬼差无用。

　　但阴有晴依旧想不通，这人皮道士天天与阴魂走尸为伍，哪来的这么浑厚的至阳之气。不过现在不是刨根究底的时候，她魂铃一晃，铃音荡开了大半阳罡之煞。

　　有铃音的维护，怀中的豹尾也在此时缓过劲来，见自己耽误了阴有晴出招的速度，豹尾也麻利聚气于爪，狠狠挥出一击，崩断了人皮道士刚从地里拔出来的沾满极阴之气，可伤魂体的钢刃。

　　“喵嗷！！别想得逞！！！”

　　豹尾不知在人皮道士手下遭受了多少“试刀”，反应快得阴有晴都比不上——她才刚把鬼勺送至人皮道士的颈边。

　　而这道士也不放弃的举起断了好几截宝刃，仅剩的一段刀身已经缩水至匕首大小，平举于其肩部，还在向上移动。看起来，好似动了防御撤退的念头。

　　“喵嗷！！那个钟家小子，拦住他！别让他跑了喵！”

　　豹尾倒不是光指挥不行动，毕竟它的体量比起钟子慕少了太多，但也依然扑身上前，占据了人皮道士可能逃跑的方向之一。

　　刚制的阴刃被毁，眼前对手又是“送鬼入地”的免疫对象......按理来说，人皮道士底牌尽显，已无退路。

　　但阴有晴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人皮道士太平静了，没有一丝一毫的急躁慌乱。虽然知道他是个疯子，不能按常理来判断，可她就是觉得......

　　这家伙绝对还有后招，算计她的后招。

　　不然，凭什么张平张安那两位老资历的十大阴帅会折他手里。

　　阴有晴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立即斜划鬼勺避开了人皮道士的脖颈，转而砍向其右肩。豹尾见状十分不满的大吼大叫道：

　　“喵嗷！砍脖子杀了他喵！我还有三瓣魂印可以用，绝对不会让你有事的喵！”

　　近在咫尺的人皮道士不怒反笑，但那丝笑意却覆盖了藏在眼底的期待——对，那是期待的眼神。

　　啪啪几声响，是人皮道士左手腕用力自己点破七脉的声音。

　　阴有晴终于知道自己刚才为何一直感觉不适了，鬼勺再不犹豫地砍向其握着半截钢刃的右手。

　　可是——鬼勺能伤魂体，却打不掉沾着阴气的阳间之刃。

　　“嘻嘻，不上当啊，但是没关系......迟了。”

　　人皮道士右手魂体被阴有晴挖了一个贯穿，但那半截钢刃还是惯性使然的划开了他的脖颈。血雾喷洒之间，浓郁得快要化成水滴的阳气奔涌泄出。

　　“钟子慕！豹尾！退开！！！”

　　不远处的钟子慕一手抄起豹尾，一手将斩鬼七星剑剑尖没入自己面前的地里。轰的一声，剑锋劈开了奔涌而来的阳气洪流。

　　斩鬼七星断万物，阴阳自避。

　　“喵呜......他要跑了......呜......”

　　钟子慕摇摇头道:“他不会逃。”

　　——因为这人皮道士，压根就没想着活着离开。

　　“...喵？这是什么？”

　　“这是人间道士同归于尽的法术——阳魂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