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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山楂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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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高的惯例是每天上午第二节下课为大课间活动。
时长二十五分钟。
仅有周一才会举行升旗仪式,周二至周五都是做间操。
下课铃一响,高一化学组号称从来不拖堂的美女老师华颖,粉笔跟扔抛物线似的,精准掉入粉笔盒。
书本一合,多余的内容蹦不出来一点。
她冲着下面屁股像长钉子般的学生,扬手一挥:“还不快去操场集合,今天是升旗仪式,你们只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
有人小声嘀咕:“还真是不拖堂啊....”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还是华姐好!”严重怀疑该女生周围浮着粉红泡泡。
有人揶揄:“你直接报赵老秃的名字得了,要不要太明显?”
沈宴竹是在他们细密交谈的气流里钻出教室,正要下台阶时他察觉到校服衣摆被轻轻地扯了扯。
一回眸对上双富有神韵的凤凰眼:
“小同桌走这么快干什么,等等我啊!”
阮清聿站在光影交接处,那束泛着暖调的光印在他的后肩、发丝边缘。
黑色衣领衔接处的纽扣只扣了一颗,其余三个坦然地暴露于视野。
较为明显的是脖颈右侧有一颗小痣,就像是凉糕上用来点缀的芝麻粒。
沈宴竹停留在原地没动,身旁飞过下楼同学的模糊身形。
阮清聿默了两秒。
还以为他的好同桌是在等他,唇角正要挂上笑容,就听见他的这位好同桌破坏气氛道:
“那个.....你忘了穿长袖校服了,”沈宴竹点点自己身着的衣服,“赖主任早自习来班里说了,大课间她要严抓没穿校服外套的。”
“........”阮清聿。
阮清聿嘴角抖动了几下,避免人群碰撞他直接隔着布料探上沈宴竹的手腕,直接把他带进了班级。
“你拉我进来做什么?我校服穿的好好的。”
靠!这眼神颇为无辜,迷的阮清聿差点以为自己不像话。
他清亮了嗓子,面不改色:“鉴于同桌热心提醒我穿校服,所以我决定.....”
这熟悉的停顿。
沈宴竹心里萌生出各种猜想,可分明对不上眼前人的面孔。
这会子阮清聿两只校服袖子已然套上。
沈宴竹听见他继续说着:
“以后还需拜托你多加看管着点,我可能一不小心就会犯错,”他嬉皮笑脸,“我是没什么所谓,气坏老师可就不好了。”
还有理有据的,沈宴竹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就知道他不说好话。
他无情回绝,“不,我们只是同桌关系,我又不是你的管家。”
没想到阮清聿顺着杆子往上爬,“管家好啊,以后你就是我的专属管家了,沈管家。”
沈宴竹气血翻涌,很想给他来上一拳。
但对于像阮清聿这样粘豆包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潇洒离开,什么也不说。
阮清聿校服拉链还没拉,就看见自己的同桌气呼呼地走了。
他一头雾水,还不知道是哪句话出了问题。
敞着校服口儿就跟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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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班牌,阮清聿很快就找到了本班所站地。
沈管家就站在班级的末尾,趁着他旁边还没人,阮清聿大摇大摆地迈向他身边。
离沈宴竹就剩五六步,近在眼前,阮清聿仿若自己胜券在握。
不料半路杀出个明蔷。
赶在他前头自然的站在沈宴竹旁边,稳如泰山。
阮清聿:.........
步调一改,径直钻去他身后。
他本就比沈宴竹高出一头,以他的角度足可以把他的头顶游览个遍。
沈宴竹的头发看起来松松软软,一看就很好摸,阮清聿“正大光明”观赏着,还好没人发现。
有一撮不听话的呆毛翘起来,迎风而动。
阮清聿舔了舔嘴唇,他很想把它顺下去,再观前方,沈宴竹正和明蔷聊天。
注意力较为集中,阮清聿有些手痒,他环顾一圈这才放心下手。
“你在干什么?”沈宴竹敏锐地回过头,右手覆在后脑勺,一脸警惕地凝视着他。
明蔷也被吸引着过去,一时间两道滚烫的视线投来,阮清聿甚为尴尬。
人在紧张时总是习惯眼神四处乱飘,解释出的理由也尤为拙劣,他口不对心的说道:
“刚才有只虫子落你头上了,我那个什么...帮你掸飞了不用谢。”
沈宴竹将信将疑扭回头,阮清聿再看不见他的面部情绪,双手合十在心里拜了拜,他只求风波尽快散去。
幸运的时候连老天爷都在帮他。
队伍后边忽地乱哄哄的。
前方战况播报,据说是赖皮蛇正在训斥一个小女生。
赖碧佘依旧穿着那件裁剪得体的职业西装,不过今日她换了发型。
两鬓的头发斜梳至脑后用松紧皮筋束起来,滑稽的小辫在半空悬着,随着主人的动作一起一伏。
被训得发懵的女生顶着一头烫发,轻薄的唇瓣抿成一条直线,眉宇间像是簇着道火焰,满脸倔强劲儿。
“开学第一天就让我添堵是不是?学生应该有学生的样子,什么年纪该做什么事不知道吗?”赖碧佘单手叉腰,忍不住拔高了音量,
“下午把你大卷发捋直了,学什么TVB女明星。”
兰小喵脚尖蹭着地面,明显耳朵里没进一个字。
她敷衍地“噢”了声,破天荒的没顶嘴。
见她态度端正,赖碧佘胸口的怒气终于绽开。
半刻,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手一指,
“不对啊,你怎么从校外回来,没上课?”
你才想起问我这茬儿。
兰小喵腹诽着。
“早上睡过头了,还好我家司机开得快,不然得第三节课再见了。”
赖碧佘气的不行,“你还挺光荣呢?专车接送。”
懒得跟这小孩继续废话,又嘀咕了几句便放她归队去了。
沈宴竹目视着兰小喵离开,不知神经搭上了那根弦,灵光一现。
女生模糊的背影让他渐渐描摹出一个完整的轮廓。
正是昨天文具店那个和翟春晓“对峙”的女孩。
原来她是自己的同学。
沈宴竹心道这是什么玄妙的缘分,耳畔一个响指飞过,悉数打散他的思绪:
“有事吗?”
“你一直盯着人家背影做什么,认识她?”
沈宴竹一板一眼道,“认识。”
阮清聿眼仁放大了一瞬。
“但不熟。”
阮清聿的表情出现片刻的空白。
《运动员进行曲》在空中按下了暂停键,沈宴竹在发言人调整麦克风的空档快速地问了句:“你认识她吗?”
“认识。”阮清聿半带轻笑,
这熟悉的套路。
还没等沈宴竹反问,某人不请自答,“但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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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旗仪式赶在第三节上课前五分钟结束。
鉴于开学第一天,所以国旗下讲话的人数增多。
从学生代表到教师代表,最后是校长发言。
一整套流程下来,在下面晒着烈阳的同学都口干舌燥,眼前似有重影掠过。
沈宴竹回到座位拿起保温杯,掂量起来没多少重量。
果然,拧开盖口一扫,容量果真为空。
墙壁的圆表滴答滴答的转着,离上课还有四分钟,饮水机在走廊西方位的拐角,甚为隐蔽。
但,这节是生物课,赖碧佘最介意上课迟到。
还要考虑要排队的因素,沈宴竹半端着杯底,下定决心一路跑过去。
若是来得及,恰好迎上第一遍预备铃——
赖碧佘通常踩在第二道铃声进门。
“干什么去?”
身边像空气一样隐形的人开口了。
沈宴竹现下没功夫同他多讲,扔下“接水”两个字就调转至后门。
掌心倏地一轻,阮清聿赶在沈宴竹走出教室前拦住他的步伐。
“我飞毛腿,还是我来接吧,你回去预习新课。”
沈宴竹怔在原地片刻,直到阮清聿再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夹着一缕看不见的灰烟拔腿就跑。
他很想说,自己手脚健全,还不至于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
可每次对着那张算不上熟悉的俊逸五官,视线就会不自觉的移到右脖颈的那颗小痣。
比起这张脸,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颈部最寻常不过的圆点。
缀在整齐的领口旁,过于惹眼。
阮清聿是和赖碧佘前后脚进来的。
后者拎着教材从二楼拐下来,一眼就锁定住风风火火的男生。
校服外套兜起一阵风,鼓胀的很大。
屁股刚挨到板凳,耳边就钻进赖碧佘冷冽的声音:
“有些同学不知道打上课铃了么,还在走廊里乱窜。”
阮清聿像没事人一样笑吟吟向右推着水杯,动作幅度大的旁边同学都递给他一个“佩服”的眼神。
殊不知“灾难”就要降临。
她撩起眼皮幽幽地给出一记眼刀,精准无误地瞄准“有些同学”,“对就是你,那个拿保温杯的男生,你站起来让我好好认识认识你。”
沈宴竹欲要碰保温杯的指腹一顿。
是在说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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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事的同学“唰”地一下转过来,数百道目光汇集在沈宴竹这一桌。
沈宴竹放在桌面上的左手臂略显僵硬,又听见讲台的人补充道:
“靠窗最后一排的男生,还用我说的再清楚一些么,敞着拉链的.....”
沈宴竹头一埋,蓝白校服正规规矩矩的穿在身上,不是自己。
那么。
余光一扫,他同桌登时出手准备拉上拉锁。
赖碧佘拍了两下桌子,“佯装低头整理衣服的,快点别耽误大家时间,抓紧站起来!”
左侧传来一道很轻的力道。
肥大的衣袖将整只手臂包起来,袖管的一半都是空的。
不用多大力气就能很快反应过来,阮清聿粗糙地撇下这枚金属,闯进那双颇具深意的眼瞳里。
莫名的,他感到一丝安慰。
“腾”地一下站起,银色金属物与木制桌摩擦而过。
赖碧佘见他起身,书都没翻直接就提问:“我们根据细胞内以核膜为界限的特征、或者说主要区别是什么?”
未点到名的同学条件反射般开始翻书,很显然他们头脑空空,并没有提前预习课文。
沈宴竹手上动作也未停,精准地摊开那一页。
心里的某根弦在作祟,他抿抿唇,下意识就把覆有答案的那一页挪到阮清聿眼前。
可阮清聿板正地目视前方,一点也没接受到他的信号。
阮清聿的声音夹杂在窸窸窣窣的折页里,喉结上下起伏着:“真核细胞和原核细胞。”
果真如此。
懒洋洋的腔调自后方传来,赖碧佘甚是讶异地凝视着他。
“那你是什么细胞的生物?”她转换思维又问。
真是个好问题。
阮清聿依旧面不改色,“真核细胞。”
倒是有几分骨气,就是太毛躁容易心神不定。
站还没个站相,一个蓄谋已久的想法萌生。
赖碧佘给他找了个像样的事干。
“答得不错啊,你叫什么名字?”
男生利落吐出三个字,原以为回答完问题就可以坐下了,可是他们的这位教导主任眼神犀利的很:
“行了,以后你就是我的课代表了,坐下吧,下课跟我来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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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时代的他们或许会因为芝麻大点的事而争得头破血流。
但他们会默契地避开一件事。
阮清聿就这么“顺顺利利”把生物课代表的头衔拿下。
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实处,许是课前耽误不少时间,这节生物课赖碧佘并没有发难其他人。
匆匆写下满黑板粉笔字,勾勾画画直到铃声乍响。
讲台桌围着两三人。
趁着赖碧佘被同学喊住,阮清聿不情不愿地拖起身子:“同桌,我要去‘赴死’了你也不安慰安慰我。”
沈宴竹还在记录课堂笔记,听闻这话笔尖一停,面色肃然,
“你能不能别把‘死’挂在嘴边,不吉利。”
沈宴竹畏冷,阮清聿喜热。
旁边的两扇玻璃窗只支出来半面,趁他们不注意溜进室内,名为“告别”的风袭过沈宴竹的手背。
阮清聿甚至能听见书页翻动的唰唰响动,和来自衣衫内滚烫的胸肺。
曾有人对沈宴竹说过类似的话,那时他们年少无知,却也明白生与死的含义。
多年后的今天沈宴竹总是会想起,他与某个人是生离而不是死别。
他们相视无言,这一帧比过去经历的任何凝视都要漫长。
两名少年各自揣着心事,默契地谁都没有挑破。
最后还是赖碧佘被“纠缠”完了把阮清聿叫走,这块温度骤升的一隅才恢复清明。
写完最后一个字沈宴竹落了笔,习惯性地去碰左手边的水杯。
掌心一空,胡乱地抓了把空气。
这才思绪回笼,原是上课前阮清聿帮他接了热水,拧开后杯口汩汩的蒸腾着白花花的热气。
一时下不去嘴才会选择放在桌面等着降温,谁料阮清聿突然手欠,趁他转身拿东西时夺走了杯子。
沈宴竹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只是从他回身后阮清聿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他没理睬,继续抄录课堂笔记。
上方已不再升出白气,早在半小时前水温就已经转凉。
沈宴竹心道还好今天没放茶叶,不然就要浪费一壶水。
唇珠触碰到不锈钢杯的边缘,沈宴竹微仰着头灌水,木制长桌仓促地被人扣了一下。
沈宴竹很快就望过去,对上一道半披着校服的身影: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