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驸马面前跳崖后》碎雪寒衫

34、父子情深

　　幽暗潮湿的柴房中，不时有几只吱吱叫的肮脏老鼠上蹿下跳。此处位置偏僻，已被侯府荒置许久。里面的鼠虫皆是干瘪且胆小，试探性地跑到山水青和宋辉的身旁嗅嗅，却被二人抬手的动作吓跑。

　　山水青身上还穿着登台时的戏服，只是在白日的打斗中沾满血污，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倦思散”的药效在此时已完全发挥出来，山水青不仅觉得全身乏力，筋骨连着皮肉还如针扎似的疼痛，正是他强撑着身体与侯府护卫搏命的结果。

　　自知逃脱无望，他本想掩护义父宋辉离开，却不想都被抓了个正着。

　　夏侯霁岩推测班主宋辉定然是与山水青串通一气的，便将这父子二人区别宋家班其他人单独关押在此。他虽不屑于严刑逼供，沉重的生铁镣铐却是必不可少的。

　　山水青手脚均被铁链锁在柴房角落的柱子上，对角便是同样被牢牢绑着的宋辉。他尝试着向义父的方向爬去，只是微微动作便会听见铁链碰击冰冷地面时发出的沉重声响，还把自己的身体折腾得更加疲痛。

　　如果不是莫名其妙失了功力，或许他此时就能用自己的缩骨功逃出去。

　　不，甚至他根本不会被侯府的人抓到，还能成功地射中夏侯霁岩。

　　山水青越想越觉得懊恼自责。

　　宋辉看见山水青的挣扎与不甘，表情却比他镇静许多。他开口安慰道，“青儿，你莫要着急，夏侯霁岩毕竟没有受伤，你我二人不会有事的。”

　　山水青闻言却更加羞愤，“都是我没用，杀不了夏侯霁岩，不能为叔父报仇。”

　　宋辉面色几番变换，讪讪地说不出话来。他没想到自己这个捡来的儿子对他说过的话如此深信不疑，事到如今重伤被困，却还只想着没有完成任务。

　　也是，如果山水青不是如此单纯挚诚，又怎么会冒着生命危险来侯府刺杀，只为给他那个素未谋面的“叔父”报仇。

　　趴在屋顶上的君潇听到山水青的自责，忍不住用疑问的眼神望向身旁的夏侯简。

　　刚刚夏侯简带她来到关押山水青的柴房附近，离老远就看到数名护卫在门外把守。为了避人耳目，他们特地绕道从旁边屋子的房顶匍匐而来，刚刚掀开一只破败的瓦片，没想到就听见山水青说出这话。

　　夜深风露重，君潇原本不想让夏侯简身负重伤前来，奈何他执意如此。看见夏侯简额角和脖颈露出的细密汗珠，君潇心尖抽动，却终究没说什么，只拿袖子给他擦干。

　　此时夏侯简正对上君潇的眼神，也只能微微摇头表示不知。他听出山水青是为家人寻仇而来，可父亲安远侯从小习文，待人谦和，如何能与人结下血海深仇？

　　许久，宋辉才道，“今日出此意外，谁都料想不及。青儿你也不必太过自责了。”

　　其实即使没有夏侯简的出现，你那一箭终究也是射不到安远侯身上的，他的夫人周氏早就准备好为他当箭了。

　　宋辉心中如此想着，嘴上却并不敢这样明说。他虽经人授意特地跑到邺都来诋毁安远侯，却从没想过进侯府刺杀夏侯霁岩。然而世事难料，就在宋家班因为那首“瞳州令”在邺都唱响声名之后，安远侯夫人周羡容却意外地出现在他眼前。

　　宋辉本以为这个目中无人的贵妇必然是过来向他兴师问罪的，谁知她竟然主动提出要与宋家班合作，与他联手唱一出“深情救夫”的戏码。

　　这真是渴了有人送水，冷了有人添衣。宋辉正愁着无法进一步接近侯府，周羡容就这样上杆子送上门来。

　　周羡容一再叮嘱他道，若是万一被侯府护院抓住，一定要对侯爷说他们原是小孟将军手下的人，要说小孟将军和孟允心早就私定终身，连夏侯简都是他留下的遗腹子。因为夏侯霁岩趁人之危，夺人妻子，宋辉他们才来为小孟将军报仇。

　　夏侯简的确是孟允心当年难产且早产所出，但若说他是小孟将军留下的遗腹子，未免太过看轻这位虎威将军的独女。

　　然而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如果宋辉真的冒如此大的风险将此事讲给安远侯听，即使他嘴上不信，心中也难免会存有疑虑。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继室周氏为他舍命挡箭，如此一来，父子离心自然指日可待。

　　前世没有君潇的插手，周氏的计策也的确得以成功，最终为夏侯宣赢得了世子之位。

　　宋辉为人精明，闻听此言便知道周氏是把自己当做棋子来离间夏侯简父子二人，理所应当地狮子大开口，向周氏索要了千两黄金。同时还要求周氏承诺事后会派人将他放走，否则他必定将二人的阴谋算计向众人和盘托出。

　　由于有了这层牵制，宋辉在计划失败后才没有自乱阵脚。他依旧认为只要在安远侯审问时按约定说出那番话，就可以在周氏的帮助下逃出生天。

　　至于山水青……他本来就是宋辉收养的弃婴，十几年相处下来，感情自然是有的，但终究比不上他自己的性命，否则也不会被他如此诓骗。

　　当然，宋辉也不会全不顾山水青的死活。周氏派人营救时他会将这个“台柱子”和“摇钱树”一起带走，也算对得起他们的一场“父子之情”。

　　宋辉却没有想到，周羡容远比他想象的更加狠毒，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留下他的性命。

　　特别今日她非但未能成功为侯爷挡箭，从而激起他的感激和怜爱之情，自己的儿子夏侯宣还在众人面前如此出丑。她们母子二人如今尽遭厌弃，夏侯简反而及时赶到现场化解刺杀，得到了侯爷的无限疼惜。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皇长子慕岐刚回邺都就匆匆赶来看他。要知道安远侯府一向与皇后的母家丞相府交好，与皇长子一方私交甚少。夏侯简若真得了慕岐的青眼相加，等于又为安远侯府铺就了另一条退路。

　　如此一来，即使宋辉向夏侯霁岩说出那番话，他又肯相信多少？即便心中有所怀疑，他又真会和目前唯一指望得上的儿子离心吗？

　　周羡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尤其宋辉此人来历不明，万一在审讯时反咬她一口怎么办？

　　与其等侯爷将宋家班送官后再费力结果他，不如趁今夜就将此人了结在侯府。

　　不得不说，周羡容不亏是周大将军的亲妹妹，即便今日如此受挫也依然想到了这层关系，还能及时地采取行动。

　　宋辉还沉浸在明日就能获救的自我安慰中，却听门口侍卫道，“大小姐莫要难为小的们了，侯爷吩咐过任何人不得入内。”

　　夏侯绢已换下那身特意为父亲生辰赶制的艳色衣裙，面容也不复白日的娇艳可人，反而弥漫着失落与阴翳之色。

　　她身边没有碧蕊跟着，只独自一人提着食盒，趁夜色浓稠时偷偷溜到关押着山水青的牢房附近，却不想被护卫拦在了门外。

　　亲眼看到山水青向父亲射出那箭时，夏侯绢震惊地只觉得心脏都漏停了一拍。继而周围的惊闹声与打斗声混成一片，把夏侯绢的脑袋震得嗡嗡作响。

　　她不敢也不愿相信眼前的一切，然而山水青做就是做了，她不会将自己的春心萌动摆在仁义孝道之前，否则既辜负了养育她十几年的父亲，也辜负了一向宠爱她的二哥，所以今日并未向父亲开口求情。

　　只是她实在想不通山水青为何会如此行事，存着疑惑和担忧的心，她特意吩咐丫鬟碧蕊不许跟着，只孤身来给山水青送饭，也是过来向他讨个解释。

　　听见门口侍卫的阻拦，夏侯绢殷切乞求道，“我只是来送饭而已。今日他们已被打得遍体鳞伤，如果一直水米不进，哪有力气接受父亲明日的审问呢？”

　　说罢，她又将袖中早就准备好的银子递给领头的护卫。

　　说起来夏侯绢的理由也是有些牵强，山水青等人胆敢在侯府行刺，饿他们几顿算得了什么？更何况送饭的话直接交给护卫就行，为何非要亲自进去？

　　只是她毕竟是侯府小姐，护院们平常皆很熟识，此时又掏了银子求他们，怎好不卖个面子给她。

　　领头护卫接过银子挠了挠头，“那小姐您可快些出来，这刺客虽被铁链锁着，可还有功夫在身，您进去可千万躲远些。”

　　夏侯绢立马感激地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进了柴房。

　　眼前的一切被君潇二人尽收眼底。夏侯简心中冷笑，这山水青终究还是将他这个傻妹妹迷惑了。只是此刻他不能出声也不能阻止，只能继续在暗中观察事情的发展。

　　然而夏侯简在此事上的确冤枉了山水青。他其实从未与夏侯绢谋面，更何谈“迷惑”一说？

　　见夏侯绢怯怯进门，山水青和宋辉也是有些震惊，看到她手中的食盒更是疑惑，安远侯府的人有这么好心来给他们送饭吗？

　　夏侯绢在月色下看到山水青眼中的不解，忍着内心的惊惧躲开四散的鼠虫，径直走到山水青面前盯着他灼灼的双目，半晌后颤着声音道，“山水青，我是……我是给你写信的沈绢儿。”

　　山水青闻言也不禁愣住。眼前的女子他不识得，沈绢儿他却是知晓的。那日他刚从戏台上下来，便有人送信给他，上面洋洋洒洒写了许多看戏时的感悟，叫山水青也颇为动容，落款处写的正是沈绢儿。

　　只是他当时已知晓自己要入侯府进行刺杀，一不小心便会性命不保，更有可能会牵连到身边的人，故而只偷偷将信件藏好，一直忍着没给沈绢儿回信。

　　但这姑娘的韧劲却超乎他的预想。山水青越不回信，她便越要日日来信。沈绢儿在信里与他畅聊着戏文和表演，让山水青第一次觉得这世间似乎真的有人能做他的知音。

　　他对沈绢儿的好奇愈发浓烈，甚至在心中暗暗发誓，如果自己能逃过此劫，一定要亲自去见一见这位姑娘。

　　然而山水青却万万没有想到，朝思暮想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竟然是如今一番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