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宜》玉面峨眉

36、功在千秋

　　提灯阁

　　“今年的朝圣日，仿佛比往年更热闹了。”

　　林墨诚执黑棋却被人步步紧追，她丝毫不慌纵观全局沉着落子。

　　甚至有空朝窗外看去。

　　林西洲坐于两人身旁，品着茶看着两人对弈。

　　“又闹起了文灾，近来头件要紧的事。”

　　对面执白棋的人一阵轻笑：“宣和，那被群起而攻之的不正是你推崇的那位清规先生吗？”

　　“先生为官，我只是翻书人，就是有心维护却也怕拖累她。”林墨诚淡淡道。

　　“她名声太响，树大招风。”

　　无漾抬眸看她：“你仰慕她，只是因为五年前青龙道之事？”

　　“算是吧，只那一件事，便够了。”

　　“她的确是一个很出色的人，若得闲了，还请宣和为我引荐一下。”

　　林墨诚眉间微蹙：“你要见她，还是你们九千岁想见她？”

　　无漾扔下棋子，没有回答。

　　“当今天下，文人多以先生二字尊之，却独独只有李相宜一人年纪轻轻又是个姑娘家，却担得起天下文人一句先生。”

　　“先生二字，宣和以为要如何去定义？”

　　林墨诚没想到她忽然把话题引到这里，清规先生本与北渊没什么关系，怎么那位九千岁就把主意打到她这里了？

　　手里的黑子同样被她放下，她试探性的问了一句：“无漾以为呢？”

　　“先生，无分男女。先于人生的长者，德高望重的前辈，行于人前的先驱，都可称之为先生。”

　　“那无漾如何看待这位清规先生呢？”林西洲忽然问道。

　　无漾看出林西洲的试探，轻笑一声：“她已经被称作清规先生了，又岂是我可以置喙的？”

　　“九年前，九州学宫与单怀山真正成为了公认的两大文坛圣地，一时间风光无限，至今仍是玄圃积玉珠履三千引天下读书人神往而不能踏之。”

　　“单怀九州二地，一个因为山主身份特殊又有虞朝相庇护，一个是当世高人红莲上君所建，不为强权富贵所折腰，只有珠玉之才得以踏入，从不看各大家族皇亲国戚的一丝情面。”

　　“这自然也引起一些人的恐慌，各大门阀世家为保子孙弟子后代之辉煌而垄断书籍典学，甚至各国朝廷，文官吏治也搅在了这滩浑水之中。”

　　“此事越愈演愈烈他们嚣张到明目张胆的进行交易，出价垄断。不许各书馆学堂开张，不许本族子弟以外者寻书问道。”

　　“高位者觉得这是永葆家族昌隆之道，或顺水推舟或摇旗呐喊或冷眼旁观作壁上观。而在这场惊天交易中做为受害者的普通百姓，无权势可抵抗无富贵可抗争。”

　　林墨诚道：“这已经记入史册了。”

　　无漾轻笑一声继续道：“是啊，这位清规先生也同这件事被记入了史册。”

　　“那年科考春闱有才之人被那些人暗箱操作堕下仕途，寒窗苦读十数年之果怎甘被这有辱文德之蛀虫窃走？

　　他们忿恨不平于六朝会之际在长安青龙道拦车截杀那些世家掌门人，可一群无力书生纵是人数占上风又何来杀人之能，最终被各家护卫将三十二人斩于刀下酿成了近百年来文坛上最大的惨祸。”

　　“这件事闹得很大，惊动了朝野上下自然也传到了九州和单怀那里。”

　　“起初，这些被收入文宗大门的弟子都隔岸观火，庆幸自己天赋凛然，面对这场灾难都是云端里看厮杀，谁也不肯下去渡人。就这样闹了三年，期间甚至为此死了不少读书人。”

　　“三年后，又是一场六朝会。作为单怀嫡传弟子的李相宜，瞒着所有人在这三年内将自己从小看过的书籍一一默写誊抄了下来，联合师兄御行师弟曲应帆，以及其余四名内门弟子和九州学宫几人将这些书籍送出，暗自印刷。

　　在六朝会前一个月将这些大批量的书藏于了长安青龙道，那里是天下读书人前来观看六朝会的席位。”

　　林西洲一只手撑着下巴，轻轻一笑：“小小年纪就敢和天下作对。”

　　“历代单怀山主的关门弟子称嫡传弟子，百年一代，一代三人，那是真正的惊采绝艳万里挑一，她又是五代内唯一的一位女弟子，无论是文坛中的辈分还是地位都是数一数二的，谁也不敢当着六朝会那样齐聚天下文人、政客、武将、奇门遁甲翘楚那样的盛会对她动手。”

　　“又有本就心怀大义先前碍于压力不敢出手的侠义之士为其助威呐喊，才制止了那些门阀世家的手段，最后朝廷以一道圣旨结束了这为期四年的文灾之乱，才慢慢得以恢复了天下文运。”

　　“可以说，如果没有李相宜，天下寒门普子将再无机会捧书提笔。”

　　“那年她十七岁，因为这件事让本就颇有名气的她被载入史册，名扬天下。但有多少人敬她就有多少人恨她，直到她入朝为官三载，一朝罪臣之女的身份被揭露出来，那些权贵世家便一拥而上死咬着她不放。”

　　“可笑的是，这件事被揭发出来以后，所有人都默契的不再提起她曾经的丰功伟绩和她的倾世之才，只盯着她罪臣之女的身份想要置她于死地。”

　　“可显然，这位清规先生不仅是文坛明珠，更是一个合格的权臣。”

　　“北渊虽然距离上京千里之遥，却多少也听闻了永恩云和雅是如何在与她的对垒之中败下阵来的，实在是一个妙人。”

　　“我家主上，想请见这位清规先生。”

　　话落，阁内一时无声。

　　林西洲本就对无漾此次的目的有所了解，她这么既阐述又表态的一番长篇大论下来，只是说给林墨诚听的铺垫而已。

　　果然，林墨诚微不可查的蹙了蹙眉。

　　“为何？”

　　林墨诚本与李相宜仅是点头之交，最多称得上一面之缘惺惺相惜，对于无漾这番话显然没有立场去为了李相宜询问再三。

　　可她还是问了，只因对那位意气锋发的惊世之才的钦慕。

　　无漾和林西洲自然瞧得出此间的怪异却没有去拆穿她，甚至同她详细解释了起来。

　　“实不相瞒，方才所说的传奇故事，我朝正逢此难。”

　　“何意？”

　　林西洲轻笑，淡淡地看了一眼再三追问的林墨诚，掩去了眼里的笑意。

　　闻名遐迩的扫眉才子也如凤毛麟角一般，自然都有几分傲气在身上。

　　更何况是对自己这位素以守规矩重礼数而闻名的堂妹来说了，此番已是僭越。

　　偏偏棋局对弈的这两人同故事的主人公都没什么交情甚至其中一位连面都没见过，却在这里聊的火热。

　　无漾对林墨诚好似一点防备也不设，如实答来：“我朝文弱，先帝爷登基后北渊逐渐崛起却侧重于军力粮产这一眼看的通的强国之道，边疆永固百姓不受战火之苦，衣食富足万民没有饥饿之忧，可却独独落下了才德文学这一宗。”

　　“内阁三儒屈更祥当道，屈更祥效仿当年祸端，垄断书籍典藏祸手伸到文坛朝儒身上，非他族人或不屈服者若有才能压而逐之，这是一大祸患，而今万民无灾户户有粮，边疆安稳无人敢犯，朝廷也终于要腾出手来整顿文坛结党之风。”

　　“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虽然不是什么好名号，但我朝的确文脉甚微，没有如同虞朝这般如雷贯耳的文坛名将可用，屈更祥一派又底蕴不浅，所以这清腐之战也迟迟难以取得进展。”

　　话说至此，林墨诚了然。

　　“所以，你们想请清规先生去往北渊，再做一回罪在当代引人愤恨之事？”林墨诚把话挑明了。

　　无漾也不否认：“正如同她当年救天下文运一般，罪在当代，功在千秋呐。何况，此次是北渊朝廷的决定，有朝堂之上的旨意下来，那就是光明正大，甚至算不上罪在当代。”

　　林墨诚眸色越发沉了：“只是遭屈更祥等人的嫉恨甚至杀意而已，是吗？”

　　这次，无漾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迂回慢谏：“既有损害在前，自是有收益随后，有来有往，做笔交易而已。”

　　“而今上京的局势于她来说实在算不上有利，我觉得，清规先生应当不会拒绝一个盟友吧？”

　　林西洲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不发一言。

　　“这些，你自去同先生讲，我与她本无深交，何故说与我听。”

　　无漾眉间微挑，一阵低笑：“可你还是详听且追问了，现在问这个，真是有意思。”

　　“你对她，倾慕非常。”无漾笃定道。

　　“是。”

　　“那给你一个和她共事的机会，可好？”

　　林墨诚抬眸：“说清楚。”

　　“宣和虽不是两大文宗的弟子，却也是早早凭借一首《焚鹤引》在六朝会上一举成名，名扬天下。我朝此次政策执行，上面的意思便是想请你与清规先生同往。”

　　林墨诚眸光微凛，看向一旁的林西洲。

　　她原本同这位北渊来的无漾女官只是平昔之交，今日提灯阁相聚还是堂姐相邀，所以今日之事，言有几分可信她想从堂姐这里寻个答案。

　　林西洲朝她微微颔首，表示如此。

　　“阁下既知我循先生行事，此事本应先同先生洽谈，为何先同我来说，我和先生点头之交左右不了她的想法。”

　　无漾轻笑着摇头：“可我却觉得，你的这位清规先生会看在你的面子上，多一分成事之机。”

　　林墨诚良久没有回应，林西洲朝她看去，只见她神色复杂，秀眉微蹙，眸色森然，似是坠入深潭一般深邃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