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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惊鸿一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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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祖贵坐到首位之上,风尽息和邓妙也都各自落座。
邓妙出言解释:“李副使任职御史台两载有余,而这裴颜也是从御史台调到了大理寺。
我们也都清楚,裴颜是您门下,而如今他触法,定然是要请您来一趟了。”
李相宜点头表示理解:“敢问,裴颜究竟所犯何罪,如此大动干戈怕不是如风大人所说这般浅显。
眼下已然行至此步,不妨实言相告。”
邓妙将目光投向首位之上的郑祖贵:“郑大人,您说吧。”
显然,事关重大,是邓妙一个从五刑部司郎中无法轻言开口的。
郑祖贵斟酌着开口:“首先,我想请问李副使,你可知道这裴颜的身世?”
“他是孤儿。”李相宜脱口而出。
郑祖贵点头确认了李相宜对裴颜算是了解,“好,我现在告诉你,裴颜,是上辰老皇帝最小的皇子,在上京城潜伏了十六年。”
李相宜下意识的挑了个眉,上辰皇子?
风尽息审视着李相宜的神态面貌,喜形不露于色,倒是不好揣测。
“是吗?下官倒是不知。
所以,裴颜是细作,通敌叛国?”
“你不该是这个反应。”郑祖贵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那我该是什么反应呢?”李相宜反问:“郑大人?
您这语气,好像已经给我定了罪。”
“裴颜一事,李副使你究竟沾染了多少或者究竟是否与你有关,都待查明,毕竟,虞朝算不算得你的母国也有待定论。”
算不算得她母国?
李相宜嗤笑,看来这就是郑劝会对他说的,这是要将她赶出上京城啊。
郑祖贵盯着李相宜的眼睛,全然是在审问犯人的摸样。
这眼神常人看了确会生寒,不愧是大理寺卿,还得是术业有专攻啊。
“裴颜收受贿赂一事的确无误,若本就只是这件事定罪封案处置了就是,着实没必要再请李副使走这一趟。
可这细查下去,却是从至老王爷送的贿物中,找到了他与上辰消息往来的信件,确认了他的身份。”
“至老王爷已经奉旨囚与王府之中,由宗正卿和大理寺少卿联合调查。
而这裴颜又的的确确是你一手提拔,对此,李副使可有什么要解释的?”
李相宜淡然,“凭这些,说明不了什么。”
“当然,不然就不仅是请你来问话了。”
李相宜认可他说的话,向前一步看着他:“陛下让三法司秘密查探,可郑大人,我现在并非御史台官员,亦不是大理寺和刑部的人,陛下没有明旨令我助你们查案。
何况,你们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我与此案有直接关联,那么我凭什么要配合你们呢?”李相宜含笑质问在场的三位。
风尽息轻笑出声惹了李相宜侧目看去:“风大人,很有趣吗?”
风尽息站起身来走到李相宜身侧,收了折扇将双手背到身后去靠近了李相宜。
他明白李相宜为何突然翻脸。
李相宜再次闻到他身上的白檀熏香,在这牢狱中他身上的气味让李相宜很舒心,也就没有躲开他。
只见风尽息轻轻点了头而后对面色不善的郑祖贵安慰道:“李副使所言在理,我们将人拘到这审判堂全没道理。”
郑祖贵却不打算退让,无视了风尽息的劝和:“李副使,你是什么意思?”
“郑大人,我是你们的犯人吗?”李相宜反问他。
“到目前为止,李副使还不是犯人。”郑祖贵实话实说。
目前还不是?李相宜只觉得好笑,他这是铁了心认定她就是始作俑者,还是,他一定会让她成为始作俑者?
她绕过风尽息来到郑祖贵面前:“那么我到此来也只算是协助同僚查案,可郑大人须知,下官隶属鸿胪,即便上到六部仰承的也是礼部,并无职责协助你们。
况且,你们并没有将我当做前来相助的同僚。
你们不问我意将我拘在此处,俨然一副审问犯人的摸样,现在我不乐意了,您说怎么办?”
郑祖贵拍案而起怒视着李相宜:“竖子嚣张!”
李相宜淡然回视,浅笑不语,就这样盯着郑祖贵丝毫不畏惧他的官威。
风尽息附和的点头:“对嘛,哪有你这样请人帮忙的。”
此话一出,李相宜和郑祖贵同时将不算和谐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风尽息含笑将扇子再度展开于胸前:“郑大人啊,这都入秋了,您还是这么容易着急,会上火的。
总归这案子对外也只是处置个贪官,我作为这表面案子的负责人呢,还是有必要提前与李副使协商好。
就交给在下吧。”
风尽息将半信半疑的郑光祖劝走,交代了邓妙几句就带着李相宜离开了审判堂朝大狱深处走去。
李相宜放慢脚步不远不近的跟在他身后,上下打量着他。
细微的光线随着风尽息的步伐在他背上上演了一出翩若惊鸿的优美戏码。
白色光晕还总有些刺眼。
风尽息察觉到李相宜刻意拉开了距离,停下脚步转头回望。
“风大人,”李相宜见他停下开口问他:“您在这戏里,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风尽息脸上挂着他那招牌似的笑,总带着嘲弄和戏谑,“你觉得呢?”
“这难道,不是你亲手布下的局吗?”
李相宜双眸微眯,微微昂起首来凝视着他。
他虽然在笑,眼中幽深的黑眸却是无比的危险,只需一瞥,整个人就会动弹不得,像是堕入无尽黑谷里般。
李相宜也不再躲闪浅笑着大方承认:“可是我的棋局现在多出来一个局外人。”
风尽息将手抚上李相宜的眉间,故作不解的看着她的眼睛:“清规,为何你看我时,总是带着审视呢?”
“有吗?风大人是不是多虑了。”
风尽息轻笑着退开了。
“清规的局,的确是天衣无缝,可惜你只是在我的局上叠上一局,若是不然,你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裴颜了。”
李相宜失笑无奈点点头:“惟善察者能见微知著。好吧。”
“那么风大人,为何要盯着我?”
“你觉得呢?”风尽息转身继续向里面走去。
两人走到最里间的牢房前停下,狱卒将牢门打开。
“下去吧。”
遣走了狱卒,风尽息侧身示意李相宜进去。
“多谢。”
李相宜撩起衣袍跨进牢房,垂眸扫了一眼盘腿静坐的人。
她也不出声打扰,只是这么瞧着。
裴颜身着囚服发冠尽乱,墨发夹杂着枯草。眉间甚至留了一道血疤。
双手被枷锁束缚着,只一眼李相宜便啧啧感叹,物是人非啊。
不过短短两日,就从人人赞扬的俊秀郎君成了狼狈不堪的阶下囚。
裴颜睁开双眼定睛看向李相宜,嗓音嘶哑的打了声招呼:“久违了,女君。”
李相宜扬起笑容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可你看起来并不是很好。”
裴颜有气无力的嗤笑一声:“如您所愿不是吗?”
“是,但还不够。”
李相宜蹲下身来审视着裴颜:“我很想知道,他们许给了你什么?”
裴颜抿唇不语朝门口站立看戏的风尽息看去:“那您又许给了这位风大人什么?”
李相宜侧目看向风尽息正好与之对上视线,她轻笑一声:“你想说什么?”
风尽息识趣的离开将时间留给两人。
“我想要的,女君给不了。”裴颜看着风尽息的背影说道:“这位风大人想要的您怕是也给不了。”
“我给不了的?”李相宜瞬间来了兴趣:“你说说。”
“呵,”裴颜苦笑一声:“万无一失的退路和自由,您可能许给我们?”
裴颜动了动手腕便随之而来的叮当作响的铁链:“这便是权斗的下场。”
李相宜垂眸看了看裴颜手上的镣铐,蹙眉等着他解释。
“朝廷结党抱团本是常态,为求生存罢了。
故此,我上了女君您的船,连同阿软少师和程家两兄弟一样为您驱使,逐步前行。”
“这不好吗?”
裴颜摇摇头:“这很好,可是女君,您却没有给我们留后路。
这三年我见识到您的手段和魄力,我心下却又是激动又是后怕。
任何人和事都可以被您利用,我想若有一天为了您的野心连同我们这些人也会被您抛弃吧?”
“所以,只凭你心下揣测,就行至此步?”李相宜敛去笑意冷然道:“看来你还是学的不够啊。”
裴颜看着李相宜勾唇质问:“难道不是吗?”
李相宜盯着他看来良久,又恢复了那幅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来:“不枉我教你最深,可是阿颜,你要知道藏拙也是一门极深的功夫。
你是聪明人,可惜缺了些钝感。
不然,你将会位极人臣,名记青史。”
裴颜垂下眸去:“属下会有这个命吗?”
李相宜紧盯着他声音有些拔高:“你若毫无二心,就绝对会有这个命。
可惜了,你上了船却不信任船长,那在这波涛汹涌的大海里你就只会被溺死。”
“你与郑会劝交易,他许你借此案被贬职离开上京你就可以去追寻所谓的自由,而你则是助他再给我一击想看我灰溜溜的滚出上京城。
我猜的,如何?”
反问都被说成了陈述,那他答与不答又有什么区别?
“可你却害死了一条人命,被宁郡王世子抢回王府的平民女子被郑会劝杀害以此来施行你们的计划。
便是这一点,累害无辜百姓,但凡你没做的这种地步我都会保你一命。
裴颜,在这个道路上,到底是谁迷了路?”
裴颜恍然大悟:“所谓的上辰的皇子,是少师吧?
是您安排少师将他与上辰皇宫的消息往来放到了至老王爷的贿物中又安排御史台查获。”
“不错。”
“那属下斗胆猜测,下一步,郑祖贵怕是也该出事了吧?”
“也不错。”
“那您是什么时候发现的?”裴颜不解,他从未在李相宜面前露过怯。
李相宜不答反问道:“你又是什么时候下定决心走这一步的?”
“您得知风尽息抓了入京的林大人时,你必定会遭祸。
所以我想趁您虚弱之时离开。
可惜被您识破了。”
看着裴颜的苦笑,李相宜反问:“难道不是你们先存了谋算之心吗?可惜你们功夫还是不够看。
善造势者为智,而善用势者为谋。谋定而思动,后发制人则胜机已握。
经此一遭,你可学会了?”
李相宜不知从哪得来的钥匙,亲手为裴颜他解开枷锁,而后站起身来:“你所谓的自由不过是保命罢了,但你既然同我的政敌做交易,那就绝留不得你。”
裴颜的双腕早被铁链磨得破了皮,他将手腕藏在衣袖下站起身来恭敬的拜过李相宜:“属下明白,虽死不悔。”
李相宜气笑:“好一个虽死不悔,下一次,先弄懂自己的心再做选择吧。”
“我想知道,若是少师和桑令他们也想要离开,您是否也会杀了他们?”裴颜带着些许期待瞧着李相宜。
李相宜轻笑一声平静的看着裴颜却没有说话。
可裴颜偏偏从她并无波澜的眼眸中看见了惊涛巨浪,只这一瞬他就明白了。
轻叹口气苦涩道:“少师比我聪明,希望他可以走到最后,替我瞧瞧万人之上的风景。”
李相宜点点头,将一个小瓷瓶递到他手中“阿颜,是我让你知道的太多了。”
说罢,李相宜转身走出牢房,也不曾再受裴颜那最后一拜。
听着狱卒将房门再次锁起,李相宜信步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