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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密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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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中鱼龙混杂不假。人与魔两方的欲望加在一起,比乌云还能遮掩群星。
尚书府的书房内未曾掌灯。
竭溺与当朝户部尚书——柳晟章,各坐在书案的两侧。
今夜一丝光亮也无,即便他们坐得相近,也看不清对方面目。窗外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鸟终于飞走了,总算得以清静。
柳晟章几字书法已成,将价值不菲的毛笔放回笔托上,捋了捋胡子,道。
“竭溺大人每次来的都如此突然,我也是有些吃不消啊。”
竭溺笑出几分邪气,翘着二郎腿,视线扫过一众墨宝。
“皇城中谁不知道柳大人喜欢在夜深人静时捣腾这些东西?不过这烛火也不点,柳大人可别伤了眼睛,不然我们合作起来可就难了。”
柳晟章干笑两声。
“竭溺大人,我一早便言明过,我与你们之间的合作,只是个削弱景夏国兵力的过场,大家各取所需即可。”
“如今我愿将达,就不以自身的微末力量,给魔王大人添堵了。”
这话表明了就是要与魔族撇清关系。
竭溺不怒反笑,那笑声在漆黑的夜里多少有些渗人。
“柳大人别这么急着表态啊,我此次不是来与大人商讨国事的。”
柳晟章听罢,稍稍松了些神经。
他已经三次借魔族之力,在羌戎与景夏的战事中动手脚了。如今的景夏尚在喘息阶段,羌戎与之差距缩短,再战,也不是没有胜的可能。
他干的什么事儿自己清楚。
再清澈透明的水,流过也会留下痕迹,能以袖拂干时尚可,若多到掩不住,那可就糟了。
柳晟章将小臂搭在椅托上,小幅度晃动了下脖子,再开口警惕不减。
“竭溺大人,当初在谈合时,你们可没有提任何附加条件。我与魔族又道不相同,真是不知除了此事,我还有什么是能与大人交谈的。”
竭溺哀叹一声,道。
“柳大人,我虽为魔,却也有七情六欲。”
“听闻自坊间传出恒王有了意中人后,令千金郁郁寡欢,已近一月了吧。唉~真可怜一片痴心啊。”
柳晟章借着宽袖遮挡,悄悄抹了手心的汗。
他而立之年才得了独女,十七年来如明珠般捧着,要星星绝不摘月亮。只要女儿想要,他都可以帮人得来。独独情爱一事,他半点帮衬不上,也是干着急。
但再怎么急,被魔族盯上也不是好事,于是道。
“竭溺大人日理万机,小女的闺阁事就不劳大人瘁力了。小女并非不明事理,想来要不了多久便会通彻。”
竭溺陡然坐直,急迫说。
“有些时候正是因为太明白事理了,所以才会吃亏。”
又放慢语速。
“柳大人,心甘情愿与无可奈何,可是相差甚远啊。”
柳晟章蹙眉,不由攥紧椅托。
“竭溺大人有话不妨直言。”
“柳大人是聪明人,不仅不让令千金知晓半点密谋之事,还连后路都给找好了。”
竭溺提了下嘴角。
“只是大人,现下时局不同了,一个王爷或许不好让令千金得偿所愿,可若景夏国亡了呢?”
柳晟章眼神一冷,道。
“不是说不谈国事吗?”
竭溺摇摇头,笑着说。
“我不过是给大人提个醒儿,毕竟我也见不得一片痴心不得应。”
他语气稍顿,重新翘起腿来,感叹道。
“柳大人,夜太长了,伤眼啊。”
说完,竭溺也不等回应,直接保持着傲慢的姿态消失了。
柳晟章早已习惯了他这来去无踪的做派。
偌大的书房只一人空坐,黑夜抹去了柳晟章的影子,静谧到诡异。
不多时。
柳晟章眯了眯眼,从抽屉中翻出信纸,提笔疾书起来。
前字墨干,后字追赶。一个时辰后,一封加密的信笺伴着夜色,被悄然送出了皇城。
竭溺离开尚书府后,直奔城隅的一座偏僻老宅。
这宅子年头太久,因地段和闹鬼的传言一直空着。本无人问津,但据说十年前,被某个神秘的外地来客给买了下来。
宅子的外围迟迟没有修缮,墙皮脱落,可里面却别有洞天,只是普通人并不得见。
竭溺踏上几节石阶,站在颇具古韵的大厅门前,正欲敲扣,就听里面传出了对话声——
“你要的东西。”
怀空从袖中掏出个闪着粉光的琉璃小瓶,将其放在右手边的客桌上。
大厅中一色檀木家具,以两侧柱子为界,布有一层薄薄的浓郁黑雾,挡住了来者视线。
怀空一袭灰白衣裳,脸色冷若冰霜。他向来如此,并不是不满欲魔王的待客之道。
相反,他觉得看不见人还更自在些。
“哈哈哈哈哈,多少年了,怀空你的性子怎还这般我行我素?”
一道富有磁性的男音从屏障内传出,欲魔王说。
“本尊特意加了张桌椅,不坐坐吗?”
怀空的声调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对一切都漠然。
“不必,我还要回天界,继续我的事。”
“天界?”
欲魔王打量的目光透过浑雾落在人身上,幽幽道。
“你还要回去?你杀了兰池卿,离钰是不会放过你的。”
他说着,抬掌隔空取过琉璃瓶。
里面莲花仙的魂魄如异色的星子,每个魂点都闪闪发光,拿在手里就像拥有整片粉色星辰。
怀空依旧面不改色。
他在亲手取了数万年好友的性命时,手都没有丝毫颤抖,何况现在?
“兰池卿在下界前被允了一年的假,他的命星被我刻意点亮过,我化成他的样子回去,没人会发现。”
欲魔王手指摩擦着小瓶子,唇角扬起了丝谐谑弧度,说。
“怀空,你说你与这朵小莲花也曾互为知己,怎么就走到这般地步了?...反噬真有那么疼吗?疼到能让你对他恨之入骨,半点都不犹豫。”
怀空语气不善。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帮你取他的魂魄,只是为了扯平当初向你借的魔蛊。”
欲魔王突然放声大笑,而后道。
“可怜啊,实在是可怜。”
他起身踱步,直直盯着怀空的眼睛,妄图通过他的那股狠劲儿,捕捉出另一个人的影子。
“你猜小莲花要是知道他一碰奏折就止不住泪的毛病,是他的挚友为了报复他,给他下的蛊。”
“他会是什么心情?”
怀空坦然自若。四百多年前的决定,他从不曾悔,冰冷道。
“一个死人,谈何心情?”
“好~!”
欲魔王抬起右手。掌中黑烟翻涌,一只半寸长的褐色蛊虫被包裹其中,笨拙地扭动着身体。
“怀空,本尊记得你曾说过,能助你摆脱反噬的禁草,此世仅有一株。既然这个世界没有了,你要不要随本尊去另外一个世界找找?”
“!”
怀空瞳孔骤聚,上前半步问。
“你说什么?”
他在黑雾屏障的另一侧,丝毫看不见欲魔王人在哪里。
欲魔王爱惜地看着丑陋蛊虫,语气不如方才诱惑。
“怀空很惊讶?”
他用手指逗了逗掌中的小不点儿,道。
“女娲娘娘造出人后不久,本尊便在他们的欲念中诞生了。在此世间存了几千万年,本尊呆腻了,想换个世界看看,不可以吗?”
怀空如鲠在喉,半晌道出疑惑。
“你如何去得?”
欲魔王头也不抬,轻松说。
“天界四圣物之一的时空轮中置有琉璃净环,在人间欲念达到一定水准后,它就会自动选取古神,用之精血,来净化我们与未成形的魔团。”
“你可知,那水准由何而定?”
怀空思虑片刻。
“难道,是由时空门开启的条件定的?”
欲魔王但笑不语,挥手将蛊虫放到怀空身边的桌子上,随即捻捻指腹,说。
“一个世界能承载的欲念并不是无限的,当这个世界的时空壁承受不住时,就会破开一个四方洞,以此来排出多余的欲力。”
“那个洞,就是时空门。”
怀空快速理清思路,质问道。
“可时空门已经被初任天帝给封了,只留下一把名为时空尺的钥匙。”
“你该不会,是想让我帮你把时空尺偷出来吧?”
欲魔王郁闷一叹。
“那群神啊,就是太讲大义了,光爱这个世界的苍生还不够,连其它时空的也要护着。”
他重新坐回檀木椅上,抿了口温热的茶。
“怀空,本尊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如果你愿意,魔蛊就是本尊送你的谢礼之一,如何?”
大厅外,一颗小石子被踢下了台阶。
竭溺负手望着乌黑的天,听身后响起“吱嘎”一声。
门开了。
怀空完全忽视了竭溺,径直离去。
“啧,真是看不惯他这副样子。”
竭溺小声嘀咕,右手不自觉摸上了腕间的紫铁环。这是他在无数次起杀心时养成的习惯,改不了了。
怀空出去时连门也没关。欲魔王透过黑雾,将竭溺的表现看了个仔细。
他手指扣了两下桌子。
“竭溺。”
竭溺回神,反应过来自己失态后也无多少慌乱。
欲魔王本领高强、手段无情,但对三个下属却极少苛责。
竭溺进门,有意扫了眼旁边的桌子——
其上,已空无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