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路》海蒂可以说不

4、第 4 章

　　温热的水流淌过林芪的脖颈、肩膀、胸/部，直至滑过全身，水声潺潺，带给林芪极大的慰藉。林芪眯起眼睛，掬起一捧水，抛向脸上，脸上的灰印褪去，只留下清水残留的痕迹。她又泼向自己的身体，水珠在她身上四溅滚动，落地。

　　林芪的体力已经恢复了大半，她尽情地挤压泡沫，泡沫在她身上，深深浅浅，黏成一团一团的头发被慢慢梳理开，水冲了一遍又一遍，满身的污垢随着水流的冲刷进了下水道里。

　　发烧的热度消散进水里，昏沉的思绪迸发开来。

　　林芪站立着，任由水柱冲刷她的身体，她慢慢地找到水流的节奏，恨不得搭着水流声纵情哼上一曲，就像从前在家中一样。但她忍耐住了，她还记得这是在异国他乡，是在菲律宾马尼拉的一处别人家里，这家的男主人刻薄、傲慢、瞧着不好相处，她不能再多事了。

　　他能收留她在家中几天，想必已经耗光了他所有的善心。

　　林芪的脸上现出满足的笑意。

　　又有谁能体会久旱逢甘霖的滋味，她觉得她就像是荒漠里一棵快要枯萎的野草，接住了路人洒下的瓶子里的几滴水，水给了快要因干涸而致死的生命生的希望。虽然现在她还没如愿在大使馆安排的旅馆里，她还没获得确切能够回家的肯定！但是快了！一切都快了！所有问题都会一步一步被解决！她已经看到了希望！

　　林芪咧开嘴，又想笑了，笑着笑着眼睛一热，她赶紧抓起准备好的浴巾擦干身体，她胡撸了几下头发，湿透的头发擦得半干，她又一件一件穿好老阿姨给她准备好的衣物。

　　她刚刚已经知道，她能在这里留下来，多亏了老阿姨听了她的哭诉之后求的情。

　　她就知道，傲慢的人怎么能因她一场眼泪就转了性。

　　郭妈应该是特地找了她瞧起来花色更适合年轻女孩的衣服，衣服虽旧，却整整洁洁，干干净净，细闻还有一阵淡淡的馨香，很温暖。

　　林芪穿好衣服出去，她原本乱蓬蓬一串串簇起的头发此刻柔顺地披下，灰尘遍布、黑腻腻的脸颊、脖颈现在白润如玉，显现出几分光泽来。她的两眼如黑曜石一般，亮亮的，清清浅浅地笑开，眉毛一弯，世界都干净了。

　　郭妈见她出来，一愣，眼睛一睁大，像是怎么也没想到变化竟能这么大。

　　这可真是一个标致的小姑娘啊。

　　郭妈诶呦了一声，领着人上餐桌再吃些东西。林芪也转头看她，连声道谢，又抬眼扫视四周，男主人不在，她心里更松快了。餐桌上菜肴丰盛，她的眼睛更亮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坐下，就着碗筷只夹跟前的几道菜，但这也已经足够了。

　　林芪吃饱喝足，又拿湿纸巾擦净了脸和手，她舒服地想伸个懒腰，发出一声喟叹。但她忍住了，郭妈瞧得心里一酸，探手摸摸她柔顺的头发，将散到脸颊旁的碎发归拢到她耳后，安慰她：“你这几天就在这里呆着，放心，他们不敢闯进来搜查！这里是混乱，但还没有到私闯民宅的地步，你今天晚上就好好睡个觉，等明天起来，又是很好的一天。”

　　郭妈笑得慈祥，话又说得真心实意，林芪听得心里一热，她眨眨眼，竭力将要涌出的泪滴憋回去，她试着敞开心扉，试探着问道：“不知道能不能借这里的电话用一用，我给大使馆打个电话，他们或许就能派人来接我了。”

　　郭妈一愣，脸上的笑意一滞，刚放在她头上的手垂下来，说：“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心急，想早点回去。可是刚刚女佣回来说，那些人现在还在我们院子旁转，也不知道怎么就认定了你在这里，到时候大使馆的人来接，动静一大……”

　　林芪的心微微一动，她一下明白了郭妈的未竟之意，他们能收留她在这里待几天，到时候悄无声息地离开已经很好了。她人倒是走了，他们还要在这里生活，她在的那家网络□□公司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总之不是好招惹的文明人，平白无故添上这桩麻烦他们必然是不愿意的。尤其……她能留在这里还是郭妈求情，以那位男主人的性格，怕是早就要赶她出去了。

　　林芪心里微冷，但很快理解了，郭妈是个善良的好人，她能帮她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看她的样子，应该也只是宅院里的一个帮佣，并不怎么能说得上话，到时候她添了麻烦，不好过的是郭妈。更何况，她在那男人手底下做事，想必也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吧！

　　林芪笑意不变，起身帮忙收拾碗筷，又拾起一旁的湿抹布，帮忙擦桌子，郭妈诶呦了一声，林芪若无其事地说：“郭妈，你歇着吧，这些我在家里都是常做的。”她岔开话题，手脚麻利，很快收拾干净。

　　郭妈瞧着一愣，连忙摆手，道：“这可怎么好意思……”一时间，方才若隐若现的愧疚更真心了。

　　楼上有脚步声传来，林芪收拾碗筷的手一顿，郭妈也是一惊。

　　果然，“郭妈！”他抬步下来，叫了一声，低头整理自己的领扣，步履匆匆，郭妈赶紧迎过去，听他吩咐，他说了一通，语气里有些急躁，说是南边的工厂出了事，他须得马上过去一趟。他抬眼，像是才意识到这边还站着一个人，他蹙眉盯着她看了一会，眼神有些惊诧，像是不解癞蛤蟆怎么也能变成白天鹅。不过很快，他就转移了视线，低头继续整理他的扣子，等一切妥当，他手指了指，问：“她怎么还在这里？”

　　他的眉眼间全是不耐烦和疑惑。

　　郭妈呃了一下，不知怎么回答，不过路峥像是也根本不在意回答。

　　他匆匆抬步就离开，目光再未多分她一下。

　　林芪抽抽嘴角，转过头去，听郭妈感叹：“这才回来多久，又出去了。”

　　门外汽车启动，轰的一声，车子开走了。

　　林芪抚了抚酸软不已的腿，这几天运动严重过量了，需得好好歇一歇，郭妈还在继续说：“也不知道南边的厂子问题严不严重，这么多工人，怎么就这么离不得人。”郭妈不得闲，边说还边要整理客厅，林芪候在她身后，时不时给她递个东西，她注意到，郭妈大概已经是五十多的年纪，鬓角微白，是染发剂褪色后的样子，也不知道这把年纪怎么还留在马尼拉，她让她想起了家中的继母，因得了心脏病，常年不出远门，生怕落叶不能归根。林芪搭话：“先生这样说，没事吧？”

　　郭妈一愣，搁下簸箕，摆摆手，道：“不要紧，其实先生是很好的人……欸，算了，你不知道。”

　　郭妈说得语焉不详，林芪也没放心上，只当她维护自己的雇主。

　　林芪轻挪了挪自己的脚，脚上长了血泡，好几个，刚刚洗澡的时候挑破了，此刻疼痒难耐。

　　郭妈一说到路峥，话就滔滔不绝，她对他是赞叹不已：“路先生十几岁就来了菲律宾，学业也没完成，一个人在马尼拉做小工，想想也知道经历了多少苦。现在，”她说到这，神采都要飞扬起来，很有几分与有荣焉的意味，眉毛微翘，嘴角咧开，连嗓门都大了一些，她挥了一下手，续道：“现在啊，他在菲律宾各地都开了厂，这回去的南边你晓得是哪里吗？”

　　林芪笑着摇摇头，她对路峥这位资本家实在是没多少兴趣。

　　任他事业如何成功，开了多少厂，做了多少生意，他在她心里的形象已然固定了，总之是她万分瞧不上的刻薄的、高傲的、脾气暴躁的男人。

　　郭妈的兴致并未被打断，她又拾掇起了客厅里的柜子：“你是不知道这里的人，一个个惯会偷懒的，又狡诈，生意不好做。”她边说边意有所指，显然是在讽刺家里的菲律宾女佣。

　　林芪边听边点头，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她现在只想窝进被窝里好好睡一觉，不过那位路峥先生方才离去时特地嘱咐了，不准她上二楼，所以她只能住佣人房。

　　林芪想起他，就忍不住撇撇嘴，连带着郭妈的夸奖她也在心里一一反驳。

　　所以说，一个人事业再成功又有什么用，她只认定了他是不好相处的人，在他回来前，她必须要找个办法离开了。

　　否则，她毫不怀疑，她会被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毫不留情地赶出去。

　　她在这头腹诽，路峥坐在汽车后排，手不自觉抚上自己的右腹，轻嘶了一声，恰在此时，车子陷进一个坑里颠簸了一下，司机从后视镜里小心翼翼地觑过来：“路先生，没事吧？”

　　路峥瞥他一眼，没答。

　　他咬牙暗吸了一口气，右腹部又在隐隐作痛，已经青紫了一片，那个蠢货撞得他生疼，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蛮力，他轻嗤了一声，眉头紧皱，眉目间隐隐不耐。

　　但愿他回去时，她已经如她所说，乖乖走了。

　　而不是再找个借口赖下来，他觉得自己像是被赖上了。

　　真是麻烦，路峥的眼神一黯，瞥过窗外。

　　……

　　林芪当然没有在宅院里多待的打算，在路峥回来的前一天晚上，她明确了自己要走的意思。

　　当夜，郭妈帮她收拾包裹，来时她一无所有，走时郭妈不放心，给她准备了很多吃的喝的，又怕她嫌太重，挑挑拣拣，嘀嘀咕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