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路》海蒂可以说不

2、第 2 章

　　林芪手按在门扉上，她的手心沁出一些汗来，门是铁门，冷涔涔的。

　　仓库里昏昏暗暗，只有上头一扇天窗，有些许光照进来，地板是水泥地，没有修葺，随意摆放着几件老式的木质的家具，上头灰尘布满，还结着几张蜘蛛网。看得出来这间仓库平日里主人家并未光顾。从前，她可能会害怕，如今在这样一间屋子里却觉得很安心。

　　从这里到院门有一段距离，她方才能爬进来不引人发现，实在已是侥幸。

　　她听到一阵交谈声，英语混杂着中文，她不自觉地崩紧后背，从门缝里偷偷望出去，是一个菲律宾女佣站在院门口和来人交涉。这座院宅非富即贵，他们不敢硬闯，只问有没有见着人。

　　有人用手比划，衡量了一个位置，到他肩头再微高一些处，林芪辨认出那是在说她的身高。距离还是有些远，她看不清也听不确切，心揪成一团，不敢盯太紧，怕视线引了人来。但等那人微侧过头来，清清楚楚，她还是能确定，比划的人，是陈斌。

　　林芪看见他，一股火气就从胸口涌上来，她很想不管不顾地冲出去质问，或是暴打他一顿。但她知道，尚还不可以。

　　马尼拉的空气太灼热了，闷热得她胸腔疼。

　　大概是菲律宾女佣同人交涉的时间太长，正屋里又下来了一个人，是一位中国老阿姨，普通话非常标准，中气十足，三两句就打发走了人。

　　林芪一下松懈下来，暗吁了一口气。

　　陈斌那群人渐渐走远，林芪此时才能仔细思考自己的处境。公司的人反应太快了，看来这条她自以为发现的小路从前也早有人试过，她还是太大意了，险些就要被抓回去。不过，这样的鲁莽也是有好处的，至少暂时从他们的监控中逃出来了。

　　至于……之后要怎么办？

　　林芪陷入了思索，连续的奔跑和紧张的心绪令此刻放松下来的她疲累不已。

　　她强撑着才能勉强捋捋思绪。

　　公司的人怕是会蹲守在大使馆附近截人，此刻出去是万万不能的，至少也得等几日之后风波小一些。

　　这宅院的住户应是中国人，但她也不敢贸然求救。陈斌一事带给她的教训太深刻了，人与人之间的信任薄如蝉翼，更何况凭她在马尼拉这些时日的观察，国人之间亦远没有她想象得那般互帮互助。

　　先在这里熬几天，再找个机会出去吧……总归车到山前必有路，等到了大使馆，补办好护照，就能彻底回家了。

　　淅淅沥沥的水渍在面上滑落，林芪一怔，抹了一把脸，这才注意到下起了暴雨，七月是马尼拉的雨季，暴雨常说来就来，天窗细瞧破了个口，难怪有雨水喷进来。

　　林芪撑起身体，挪了个地方继续窝着，静静等这场暴雨过去。

　　……

　　一辆汽车驶到宅院门口，郭妈听见汽车声，停下择菜，探头出来，惊喜地确定是路峥回来了，赶紧掏了雨伞，三步并作两步地下了台阶，自个儿淋湿了不少也顾不上。她将伞递过去，嘴里含糊着嘟囔道：“怎得今天回来了？”车门打开，那人接过伞，撑开，有声音传出来：“待几天就走。”

　　他一身白衬衫黑西裤，有雨溅到衣袖上，染出一片灰色的暗沉来，他随手弹了弹。

　　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像是对这污渍很厌烦。

　　郭妈停顿了一下，觑他神色，道：“姚康最近挺乖的。”

　　路峥蹙眉，他走路时直视前方，下颌线崩紧，有一种不自知的傲慢，问：“他在家做什么？”

　　郭妈斟酌着正要回答，一束水柱射过来，快得人眼睛都来不及眨，蹴地一下，那水柱已经正中她的脸，女佣呼叫制止的声音传过来，又是一声尖叫，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冲出来，手上抓着一把绿色水枪，腾腾腾地四处扫射，他踢踢踏踏四处跑，脚印子到处都是，客厅里的沙发早挪了位，又是一射，从半开的门里穿射过来，路峥的衣服湿了大半。

　　那小孩还不停手，他跑上窜下，要女佣趴下，在地上爬，做他的马，他拿着他的枪上战场！

　　女佣听话跪在地上，显然已经很习惯，姚康脚一跨，跨坐在女佣的背上，手拍在女佣的屁/股上，边拍边叫“驾——”又催促她“快些……快些……我的兔子要跑了！”他抬起手里的水枪，噌噌噌一通乱射，到处射他的“兔子”！

　　整个客厅都是他的战场！

　　路峥的脸彻底黑了。

　　他啪得推开大门，门彻底大敞开。

　　小孩这才注意门外多了一个人，是路峥，他先是眼睛一亮，随即意识到不好，撒腿就要往后跑。可惜已经来不及，路峥慢条斯理地进来，将伞收好，递给女佣，解开手腕上的扣子，几步上前，一把抓住往楼梯上蹿的姚康，啪啪啪几下，姚康的小腿一蹬，屁股一红，眼睛不争气地一热，有泪珠下来，四周鸦雀无声，路峥并没有一点不落忍，又打了好几下，随即小孩尖利的哭叫声要刺穿耳膜。

　　郭妈终归有些看不下去，张了张嘴，不敢劝，又闭上。

　　他抿着嘴，下手一点也没收劲，额角青筋直跳。

　　女佣们一片噤声，谁也不敢这时出声，微耸肩，低下头，缩起身体。

　　终于，路峥收手，也不管还在楼梯上哭鼻子的姚康，他哭累了，抽抽噎噎得惹人心烦，桌上有茶壶，里头是干净的凉水，他拎起，边喝边咒骂一声，责问道：“请的老师呢？”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说是老师，其实主要是专门管姚康的人，顺便教教他中文。这些年路先生在菲律宾做的生意越来越大，姚康年纪尚小，不好就这样送回去，教育就成了难题，只能先找会中文的老师教着。

　　郭妈说：“那老师家里有事……教了半个月说不能教了。“她开始抱怨：”现在的老师也真是的，明明没有时间，当初也不知道怎么敢应下来，这不是给我们添麻烦吗？上哪儿再去找合适的……这里的人说到底还是不能让人信任，菲律宾人是这样，国内来的也是这样……“

　　路峥抬眼看她，在他的目光下，郭妈搓了搓身前的衣裳，说不下去了。

　　欸，她又怎么不知道这是人家的托辞！

　　姚康是有些过于顽劣了，可是去大街上瞧瞧，谁家的孩子不顽劣！尤其那些菲律宾的小孩，在街上都敢抢人包。姚康这么一比，已经算很好了！

　　姚康抽抽噎噎哭了好一会，眯着眼睛瞄过来，发现根本没人关注他，更加不甘心了，又要扯开嗓子吼。

　　路峥转脸瞪过去，姚康扁了扁嘴，忍住了。

　　郭妈想要扯开话题，免得姚康又惹了他。她随口说道：“今天也是奇怪，家门口来了一群人，说要找什么姑娘，个头一六五左右，皮肤白白的，眼睛大大的，一头黑发，说是什么跟着家里人出来旅游走丢了。可我看着又不像，那群人的样子倒是和西北角那边的气质蛮像的……“

　　路峥起先还没留神听，后头渐渐专注起来，郭妈说的西北角是这两年新建的大厦，里头的员工大半都是中国人，大都是福建那边过来的老板。郭妈不懂网络，不玩游戏，很多事不懂，不过她对赌博深恶痛绝，这和她儿子的事有关。

　　那幢大厦做什么的，这里做生意的大概心里都有数。

　　路峥搁下茶壶，信口道：“不干我们的事。“

　　是了，如今的这个马尼拉，自从赌博业合法以后，什么生意什么人都有，他们是这里的良民，这都和他们没关系。

　　郭妈也没放心上，起身去厨房里备菜，今天路峥回来了，刚刚准备的还不够，得多做两道菜。

　　雨还在下，林芪已经昏睡了一觉醒来了，这仓库漏水太严重，她明明已经躲到角落，身上还是湿湿黏黏的，昏暗中有蜘蛛爬过来，她起身挪了一点地方。她摸了摸肚子，睡醒更饿了。

　　她从门缝里望出去，雨势小了很多，她看到那位中国老阿姨打着伞出来，向仓库这边走过来，她心吊起来，老阿姨一拐，到了另一边小屋前，这屋子低低矮矮的，不知道做什么用的。她放下了两个盘子，盘子里是热气腾腾的菜，完好无损，那香味扑鼻而来，林芪吞咽了一下，忍住。

　　老阿姨撑伞提步离开，林芪呼了一口气，看向四周。

　　过了一会儿，有野猫蹑手蹑脚地过来，凑在盘子里，啃食。

　　哦，原来是给猫吃的啊。

　　和猫抢食的事她做不出来，尽管她饿得胃已经开始隐隐作痛。

　　第二日晚上，林芪蜷缩着等老阿姨过来，等了许久，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她轻吁了一口气，照例是两盘丰盛的菜，全是肉，她等阿姨走远，打开铁门，迅速扒拉了进来。

　　三天不吃不喝真的会死的！

　　她的胃已经没有知觉，没有筷子，她就着餐盘直接吞食。

　　她随口嚼了几下，就吞下去，等慢慢缓过来，才换上平日里吃饭的节奏。

　　坦白说，她觉得自己此刻像个乞丐，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再熬一熬吧，等过个五天再出去应该就差不多了。

　　等吃到还剩半盘菜，她将盘子放回原处，还是给野猫也留点吧。

　　第三日，她如法炮制，说实话，她习惯多了，人的习惯当真是很可怕的事情，如今没有筷子调羹，她也能较为优雅地进食。

　　路峥在餐桌旁训话，姚康耷拉着脑袋，频频点头。

　　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郭妈端着早餐出来，给这叔侄两放好，嘀咕道：“最近的野猫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两盘肉吃得精光。“她惊呼道：”不会哪天园子里带来一群吧！“

　　诶呀！

　　郭妈越想越觉得可怖！一园子的野猫能不吓人吗？

　　路峥却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皱眉。

　　第四日了，那边的人还没有找过来，林芪渐渐有些安心。

　　只要再熬一天，熬过去，她就能到大使馆去求助。

　　一切比她预想得还要顺利，马尼拉又下起了暴雨，仓库屋顶上滴滴答答漏个不停，不过不要紧，明天这个时候她就不必忍受这些了。

　　今天老阿姨来得早了半小时，甚至放了四盆菜。

　　林芪一愣，她如常打开铁门，门锁咔哒一声，小心翼翼地探出去，手快要触到了，她站起身来，回过身去，看见面前站着一个男人，直直看着她。

　　她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