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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 44 章 ...

  •   傍晚,酒楼中人声鼎沸。

      二楼桌子边,闻月章一手支着脑袋,提壶倒了杯酒,刚饮一口,便皱紧了眉头,顶着众弟子的目光推到付留云面前,“我说付师兄,这都要天黑了,你怎么还没变回来?徐朝寒不是传错话了吧?”

      因着两人都不是丹修,也没见过这种使人身体变小的奇花,于是一出秘境他们便给远在丹阳的徐朝寒传了信。

      依徐朝寒所言,顶多到今日便该恢复,可这马上天都快黑透了,不仅人没变回来,甚至一点要改变的迹象都没,真真是奇了怪。

      闻月章心里有点没底。

      付留云干脆利落将酒解决,放下酒杯,“不知道。”

      “今夜再不变,明早咱们就走。我倒要看看徐朝寒这十几年修炼出什么名堂了,一个花都认不准。”闻月章道。

      付留云多日愁云惨淡的脸上终于浮出些许笑意,坐得更近了点,顾忌其他人还在,借衣袖的掩盖偷偷牵上闻月章:“不妨事,只是暂时变不回去,我能感觉到。”

      这话他刚中那花时便说过。

      闻月章泄了口气,下意识伸向酒壶,想起酒的味道,半道缩回了手,叫来小二上了一壶茶。

      茶刚到,还没来得及动,楼内忽然静了下来。

      接着,醒木拍案的声音响起。

      “各位客官,上回说到魔君大闹丹阳宴,符仙狠断双亲缘,此后魔域重开,四家出面,两族定下协约,至今已有十五载春秋。”

      说书人饮了口茶,问道:“若论如今仙门最出名的人物,诸位以为是何人?”

      “闻月章!”角落里一桌子处传来一声。

      “不错。”说书人捋了一把还没三寸长的胡子,“正是符仙闻月章。”

      “符仙……”二楼,闻月章低声念着这两个字,提壶倒了杯茶,纳闷道:“这又是谁给封的,我怎么不知道?”

      “说起这称号可就久远了,闻师兄你居然不知?”一小弟子惊讶道。

      看他表情,余盈耸了下肩,言简意赅道:“就是十三年前你研究追魂符之后。”

      十三年前春,四处游历的闻月章闲来无事,想起自己寻魂经历,心觉不妥,便拾起老本行,研究起从前没能研究完全的追魂符。其间几度传讯与林怀玉,两人探讨,终是在秋天有了成果。

      那年冬,玉泽符道课上多了一类追魂符,此后这事一传十,十传百,几日传遍大陆,又将这个沉寂十余年的“明星”推上高台。

      符仙,便是在那时封的。

      不过那年冬闻月章和付留云去了北地,在一秘境中待了半年,再出来时这事风头已过,并未听到这称号。甚至关于此事,他还是到后来听人闲聊时才知,林怀玉隐去自己名姓,将功劳全部推给了他。

      知道林怀玉意思,他也没出面多说什么,将错就错。

      听到此处,闻月章以为这说书人又是要对他的生平事迹长篇大论一番,见怪不怪地摇了摇头。

      怎料,刚端起茶杯,却听那厢说书人道:“什么论道会一笔斩百艳压群雄,仙魔战以身平魔域,丹阳宴亲手断魂绳,凡此种种,想诸位耳熟能详,今日,咱们来说些新鲜的。”

      新鲜的?

      这又是要整什么幺蛾子?

      闻月章心间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却下意识竖起了耳朵。

      “提及符仙闻月章,必然要提到的有两位,今日咱们要说的便是其中之一的魔君——楼千远。诸位皆知,仙魔战后魔域易主、符仙碎魂,后楼千远大闹丹阳宴,力证魔族清白之外,还为枉死十一年的闻月章寻了个公道,之后更是亲赠一魄,才得其魂归于世。”

      胡扯。
      闻月章心道。

      楼千远那一魄的确关键,可他返世并不仅仅是因为楼千远。

      “诸位且想,闻月章乃是屠了魔域的刀,缘何楼千远不仅不怨,还为其做了这么多事?”

      “必然是感情好呗!”座下一人喊出,“魔君和符仙昔年乃是同窗旧友,早年还曾亲自邀请符仙去四季堂做客,两人虽为两族却视彼此为知己,老生常谈了,你这也不新鲜啊!”

      说书人摆了摆手,笑道:“非也非也。”

      “世人皆知,闻月章同付留云感情甚笃,结为道侣后一直形影相随、同入同出。然早年闻月章最为交好的其实并非付留云。”

      什么鬼话?

      闻月章眉间刚蹙,座中,已经有人替他问出了声:“说书的,你这可就是胡说八道了啊,人尽皆知付闻二人是从知己至交一路走到最后,怎的到你嘴里就变了个样?照你这么说,同闻月章最为交好的难道是魔君不成?”

      “正是。”说书人又捋了一次胡须,继续道:“在座都知道,闻月章除了符术一骑绝尘,阵法亦是一绝,唯独不喜剑道。而付留云可是个只修一道的剑修,玉泽弟子之间曾有流传,那时付留云便时常管束规劝闻月章。诸位想想,若是你遇上这么个日日在耳边念叨你不喜之物的,你待如何?”

      当然是听他管束、任他摆布、蒙混过关了。

      若是换了旁人,是该要恼的,可面对这种俊俏又讨人喜欢的“小老头”,那自然是不同的。

      闻月章转了下眼珠,十分懂事地给陷入沉默的付留云倒了杯茶,放到人面前,瞥见对面一溜好奇的目光,道:“胡言乱语,我分明是自愿的,对吧付师兄?”

      付留云瞥了他一眼,给面子地应了一声:“嗯。”

      众弟子悄悄过了数个眼神。

      楼下,说书人仍在继续。

      “与之恰恰相反,楼千远也是个阵法大师,曾和闻月章多次私下探讨阵法要术,两人间可说的话自是比付留云多多了。更有甚者,闻月章十九岁那年上元,曾有玉泽弟子亲眼目睹楼闻二人同逛灯会。上元是什么日子,就不必在下告诉诸位了吧。”

      还是在胡扯,这么半真半假的掺合在一起,越来越离谱了。

      闻月章忍不住心底骂了一句。

      余光看见对侧几人一脸懵懂,在他和付留云之间看来看去,就差问出来他是不是半道变心、有了新欢忘旧爱的薄情寡义之徒了。闻月章低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望向其中一人,意有所指道:“随意揣测胡编乱造,李师妹,看来你们家酒楼请的说书人这水平有待提升啊。”

      忽然被点名,李期羽心底刚冒出的一系列乱七八糟的猜想登时没了影,扯出一抹笑,硬着头皮道:“我也这么觉得。不过这座酒楼是我大哥管的,师兄你要不明日跟他好好聊聊?”

      “嗯,是该聊聊,老被这么编排也不大好。”闻月章不带感情地笑了下,指腹摩挲着牵在手心的另一人手掌,悄摸写了几个字。

      ——只有你。

      写完,他总觉得还是差了点意思,正打算再写,突地被攥住了手指。

      付留云低下头,拨开他手掌,在他手心回了几个字。

      ——我不傻。

      分明能直接说,但两人从这无声的交谈中觅得了一点乐趣,相视一笑,都未再开口。

      这厢,说书人丝毫不知自己胡说遇上正主,还以为自己抓到了真相,得意一笑,趁着四下讨论的空当饮了口茶。

      “那这后来怎么又变成付闻合籍、魔君远走了呢?”

      “这位公子问得好。”说书人放下茶杯,“仙魔战,这便是致使楼闻二人关系转折的关键。”

      “闻月章是谁?闻家少主、仙门代表。楼千远是谁?魔族少君。这两人分属两族本就不易,又赶上两族交战,纵是再喜欢,看到杀你亲朋好友、屠你一族的凶手是对方手下的人,而你又是不得不表明立场以身作则的关键人物,决计不能偏向对方,诸位说这感情还能维持得住吗?于是大战开始后,这两人便断了来往。”

      闻月章垂下眼,默默肯定了这番话的其中几句。

      当年的确是因为大战他才彻底和楼千远断了联系,此后再没有任何往来。

      “不过……据鄙人所知,大战结束前这两人曾恢复过一段时间的联系。”

      闻月章一怔——什么联系?交战在即,哪来的联系?

      这说书的还真是会编。

      “假的,还是假的。”

      已经不知道这是今日第几次辟谣,闻月章有些麻木:“那时候我日日忙,都没顾得上跟你联系,哪有闲心去找楼千远?”

      “知道。”付留云道。

      “知道?”

      “嗯。”付留云收回落在说书人身上的视线,看着闻月章,“你不会在那个时候跟对手联系。”

      还是他家付师兄会说话。

      闻月章嘴角扬起,眼睛都弯成了两弯月牙,“那是自然。”

      说着,底下说书人又开了口。

      “前番讲丹阳宴,各位皆关注于楼千远、闻月章、付留云还有四家瓜葛,鄙人不才,从中找到了一点别的信息。当时闻月章身边曾跟着一个孩子,年纪约十一,丹阳宴上同楼千远初次见面,当场便被楼千远掳走。之后,楼千远就多了个弟弟。各位细想,闻月章那些年乃是呆尸,楼千远四处漂泊,这所谓的弟弟是从哪冒出来的?”

      还能是哪冒出来的,自然是半路捡的。

      难不成还能是闻家禁地某个角落里的蘑菇成了精,自己变成楼千远亲弟弟的模样跟着他跑出来,然后还被楼千远上赶着认亲?

      闻月章忍不住飞了个白眼。

      付留云听明白了这说书人就是仗着当事人犯不着找上门寻仇,所以真真假假掺和着瞎说,没再理会,短胳膊伸长了去够一盘点心。

      见他实在费力,闻月章看得好笑,端起点心放到他面前。

      怎料付留云一眼未看,塞了一块,接着便全数推给了闻月章。

      “你喜欢的味道。”

      闻月章愣了下,心安理得捏起一块,入口香甜酥脆,是他如今喜欢的味道不错。

      只是他这些年被付留云养刁了胃口,也习惯了被这人投喂,再美味的东西,不是付留云亲手做的,总觉得还是差了那么点意思。

      似是明白他心底所想,付留云补充道:“变回去就做。”

      闻月章满意一笑,捧起茶杯压了压下肚的糕点。

      小弟子们没听明白两人这没头没尾的话,却不知为何生出了种自己有些多余的感觉。只有余盈心领神会地收回眼神,默不作声抿了口茶。

      “鄙人多方打听,终于找到一点蛛丝马迹。这孩子表面上是楼千远亲弟弟,实际上是……”说书人顿了一下,扫过全场,再张口时突然抬高了声音:“是楼千远的亲儿子!”

      闻月章一僵,刚吞到口里的茶水都忘了咽下去,直觉接下来说出的不会是什么好话。

      果不其然,说书人道:“决战前一月,楼千远曾去昭平城外找过一次闻月章,便是在那次,两人数月不见相思浓重,爱恨交织难以自抑,一朝翻云覆雨,这便有了那孩子!”

      四下一惊。

      “咳——咳咳!”闻月章一口水半咽不咽,卡在喉咙处呛住,当场咳了个撕心裂肺。

      付留云面不改色伸出手覆在他背后,替他顺了顺气。

      闻月章稍微缓过来一些,欲要说话,耳边又是一句:“可惜后来两人再相见时早已物是人非。闻月章身边有了付留云,楼千远心灰意冷不愿强求,只能在为所爱之人做完力所能及之事后带孩子远走,以弟弟之名养在身边聊以慰藉。”

      好一出爱而不得的虐恋情深戏码。

      当事人自己都不知道这中间有这么多事。

      瞧见一众小弟子瞠目结舌的表情,想起来自己身边还有个“小气鬼”,闻月章哀道:“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酒楼内闹成一片,唯独这一方空间静得落针可闻。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付留云。

      “挺精彩。”付留云不咸不淡点评道,“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跟魔君生了个孩子。”

      语气平得很,乍一听没什么,可闻月章还是从中听出了一丝咬牙切齿的凉意。

      他不是,他没有。
      闻月章欲哭无泪。

      “饶了我吧,我哪有那个本事啊?”闻月章捂住脸。

      对侧的小弟子想笑却苦于不敢,绷着嘴角,维持着一副奇怪的表情,直到余盈最先肆无忌惮笑出声,才跟着一起捧腹笑了出来。

      闻月章错开指缝,瞄了眼对侧几人,余盈强忍着笑意道:“我去塞个银子,让他讲点别的。”

      羊毛总不能可着一个人薅。

      闻月章鼻音应了一声。

      谁料,余盈还没动身,下方已有人抢先动了手。

      座下一人头戴帷帽,面容遮了个严严实实,信手一丢,一袋银子稳稳当当落在了说书人面前。分明头戴帷帽,他却装腔作势地摇了两下折扇,“说书的,胡扯什么,人家两人清清白白,在你嘴里怎的还凭空多了个孩子?换个别的,不爱听。”

      说书人十分懂顺着杆子往上爬,当即扒住钱袋子塞到自己怀中,捧着笑脸问:“那客官想听什么?某不才,什么都能说。”

      是什么都能说,说得当事人都没脸了。
      闻月章心道。

      “你方才也说了,提符仙必要提到两位,说另一个,人家两个才是真真正正的道侣,别整那么多虚的。”

      话音刚落,说书人醒木一拍,面不改色道:“若说这符仙生平关系最为紧密的,当要数他道侣付留云。两人十五同窗,十余年知己故交,甚至闻月章本人年少轻狂、任谁都要避其锋芒那时,也唯有付留云一人能毫无顾忌地管束他,何等特殊。”

      刚放下手露出脸的闻月章嘴角一抽。

      真行。

      刚还是不待见,现在就是特殊相待了。

      “什么丹阳宴相携赴会并肩离去,什么玉泽山合籍此后形影不离恩爱至今,都是旧话,相信诸位定然不想听这些。鄙人还算有些人脉,近日挖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前些时日,数人曾亲眼目睹闻月章带着一孩童出入酒楼茶馆,据亲眼见过付闻面的修士言,那孩童长着一张同付留云如出一辙的脸。刚说到楼闻二人有一子诸位不信,那这付闻二人可是堂堂正正的道侣,诸位觉得,某所言是真是假?”

      闻月章眉心皱起。

      什么东西?

      “他二人是道侣不假,可这、这两个男子如何能生?便是有子,谁生的?”

      早先丢银子那人又开了口,话音中掩饰不住的笑意:“楼闻二人能生,付闻也能生,自然是闻月章生的啊!符仙符仙,做什么都不意外。”

      四座哗然。

      半晌后,竟有人觉得这说法合理,跟着附和了起来。

      二楼,闻月章仿佛一瞬被抽干了力气,瘫倒在座位上,气若游丝道:“嗯,对,我生的。我是那朵花,一个月生出这么大个娃娃,然后踹走了孩他爹,自己带孩子。”

      想起最早闻月章抱着付留云说那是他儿子,余盈笑得前仰后合,余下小弟子亦是直抖身体。

      付留云反倒不同,先前铁青的脸霎时好看了不少,甚至不在意自己做了自己的儿子,环臂胸前,如有其实道:“嗯,孩他爹明日就回。”

      闻月章没好气瞪了他一眼:“别回了,改嫁了。”

      “那怕不是又要多出个孩子?符仙果然是符仙,还挺能生。”付留云道。

      “……”

      “付——留——云——!你不要仗着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不敢动你。”闻月章伸手捏在付留云脸上,“还比试什么,明日你变回来,咱俩先打一架!”

      付留云脸上被搓成一团,很是淡定地点了下头,蓦地在两人身边封了个新的隔音结界,“在哪打?回房还是外面?”

      什么回房还是外面,架还能在屋内打?

      闻月章思绪卡了一下,忽地,脑袋里不知道哪根筋搭对了,反应过来付某人所说的是什么架。

      “不如还是去外面,许久没试了。听说早年徐伯伯游历到江原,曾在城外辟出一方天灵泉,去那封个七日的结界——”

      抢在他说出后边的话之前,闻月章眼疾手快捂住他嘴:“你想得美!”

      抛开别的不说,连泡七日,神仙来了也受不住。

      也不知是这副孩童身躯给这人打通了什么关窍,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突然被隔在外面弟子们面面相觑,听不到两人的话,只能看到他们闻师兄忽地红透了,捂着小付师兄青筋暴起,似乎又说了什么。

      到最后两人破开结界时,闻月章耳根还红着。

      顶着众人目光,他故作镇定地咳了下,点了张拟行符在身旁人身上,短暂变出付留云原身模样。随后挥去一直围在桌子处的结界,露出身形倚在栏边,用凌沧敲了敲围栏。

      力道不大,却莫名盖过了酒楼中嘈杂不绝的声音。

      “我说,说书的,没人告诉你无凭无据的事不要胡乱捏造吗?”

      红衣黑发,凌沧笔,白玉牌,还有这张抢眼的脸。

      全场静了一瞬。

      “先不论你前边那一通乱讲,只生孩子这事……”闻月章粲然一笑,轻声慢语道:“闻某才疏学浅实在不会,不如你上来演示一下?”

      说书人愣在原地,唇动了几次没敢吱声。

      闻月章又是一笑,视线一转落到了戴帷帽那人身上,“还有这位公子,你若是愿意,也来试试?”

      那人一顿,原先摇着折扇的手一滞,折扇砰的一声掉在桌面,进而滑到了地上。

      像是点火引子,这声之后,座间其他人炸了。

      “闻闻闻月章?”
      “何止啊,你看他身边……”

      惊讶之余,也有不少人难掩激动。

      “大人物啊,改明我就能出去吹我见过符仙了!”
      “我我我、我就说自闲散人那图画得好,不愧是册首!”
      “不不不,自闲散人画的那张笑得太柔,缺了点韵味,还是本人好看。一个字,艳。”

      听见这句,闻月章暗自骂了一声。

      还没再出声,便见先前那帷帽人一圈闹出了点动静。原是帷帽人缩着头捡扇子,抬头时恰被桌角掀了帷帽一角。

      离得近的人眼前一亮:“自闲散人!”

      “……”自闲散人僵住。

      这还真是歪打正着。

      闻月章眯起眼:“自、闲、散、人?”

      简单四个字,就像反复念了千百遍,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自闲散人精准嗅到那丝隐匿的危险气息,站起身掀开帷帽,扬起明媚的笑容,脱口便喊:“哥!”

      哥?

      这下呆滞的变成了闻月章。

      -

      客栈后院,打发走几个围观的小弟子,闻月章抱着双臂倚在门边,望着院内已长得和他差不多高的少年,一字一句念道:“周平,楼子平。”

      合着骂了这么久的自闲散人是他这好弟弟。

      闻月章木着脸问:“说说吧,怎么回事?”

      “哥。”楼子平自知闻月章这副表情不对,卖乖提笑,张开双臂,便要扑上前。

      怎料半路杀出一只拦路虎。

      原先站在闻月章身边的付留云移了一步,站在闻月章身前,抬目扫了他一眼。

      楼子平登时停住脚步。

      随即,他表情一变,指着付留云委屈巴巴道:“哥!你看师父!”

      楼子平自问跟着楼千远在魔宫这么多年,剑术学得不是最好,被他人捧吹的画工也不过尔尔,茶艺才是最佳,这种表情他信手拈来。

      只是很意外,往日对楼千远百试百灵的招数,对着闻月章却没起作用。

      对侧,闻月章两手一摊,习惯性地想提肘倚在付留云身旁,看到那还没变回去的小豆丁默了下,收回手,道:“看到了,管不了。”

      楼子平:“……”

      行。

      十五年不见,长大了他哥就不疼他了。

      “其他先放一边,先交代交代你怎么在这,楼千远就放你自己出来?自闲散人是怎么回事,那美人册又是怎么回事?”

      “哥,你问这么多,我这先答哪个啊?”楼子平讪讪一笑。

      闻月章眉尾一挑,捏了下指关节,抽出本图册,精准翻到最后一页,“那行,先说这个,你是哪来的……闲心画这种东西?”

      不知是否是错觉,楼子平总觉得闻月章停顿那下原本是要说“狗胆”。

      “这个……”楼子平眼神转了一圈,弯起眉眼,道:“这个要怪楼千远。”

      说到这,楼子平就来了劲,不怀好意地看了眼闻月章,而后视线慢慢移到了付留云身上。

      楼子平取出一幅挂画,抖开后一红衣墨发的少年闯入眼帘。

      和那美人册中不同的是,这幅画上的闻月章更年轻些,且腕边戴的是黑绳红珠,而非莹白玉牌。

      这是……玉泽时期的他。

      闻月章判断。

      “师父,我要举报,楼千远殿内私挂我哥的画像!”

      闻月章:“?”
      付留云:“??”

      “这纸名为束心纸,是四季堂残留的奇品,刀枪不入水电不侵。还不是他自己作死,用这纸画了哥你的画像,后来想毁也毁不了,就一直挂着。我可是站在师父你这边的,自然不能就这么看着啊,就拿了这画跑出来了。但……”

      说到此,楼子平声音倏然低了下去,“但我走得急没带银子,储物袋也没放灵石,又不知道去哪找你们,就……”

      就想到了卖画谋生。

      “我本来只是一时兴起随手画的,结果那天楼千远找上门,我手一抖,把册子丢了出去,好死不死就被人捡到,我就想这样也能让你们来找我……”

      好样的。

      面前这个打不得,一会儿怕是还要哄另一个。

      闻月章有点麻。

      楼子平躲着两人的眼神,弱弱道:“我真不是故意的……还不是楼——”

      “还不是什么?”

      一道流光飞过径直定在楼子平身前,将他握在手中的挂画抽出,飞向墙角。

      楼千远自墙头跳下,一手卷起挂画,缓步行至楼子平身边,拿着挂画在人头顶拍了一下,“还不是我怕你活不下去,给你送银子送灵石送丹药然后扰了你胡作非为?”

      楼子平向后一躲,轻哼了声。

      注意到身后两道目光,楼千远转过身,瞅见缩小版付留云只是极短暂怔了下,尴尬一笑:“师兄,阿闻,这个……我可以解释。”

      “不必。”付留云道。

      闻月章不禁瞪大双眼。

      这么平静?

      他还真有点不习惯。

      然后还在震惊的闻月章就看到自家小付师兄迈着短腿走上前,手一勾,从楼千远手中取走了挂画,不冷不热道:“我处理。”

      楼千远蜷了下手指,而后收了回去背在身后,“……好。”

      “还有事?”付留云道。

      “没有。”楼千远弯着唇角,望向一直未说话的闻月章:“十一月初七四季堂重开,师兄和阿闻如果感兴趣,欢迎捧场。”

      “那……再会。”

      付留云应了一声。

      “再会。”闻月章道。

      楼千远轻笑,伸手提起楼子平后衣领,朝外走去。

      “哥,师父,后会有期!哎呀楼千远你撒开!我又不是没长腿!”

      “不撒,回去再跟你算账。”

      “算什么账?”楼子平白了他一眼,“我这是帮你,该断就断,拖拖拉拉对谁都不好。”

      “我是说算你两月前趁我不在摔了我寝宫内那座玉雕的账。”

      “……”

      看着两人远去,闻月章收回视线,活动了下筋骨,望着阶下的小人揶揄道:“付师兄,你今天挺大度啊。”

      “画。”付留云递出手。

      “嗯?给我干嘛?”

      他可没收藏自己画像的癖好。

      “楼千远骗阿平的,这是张普通画纸。”付留云道。

      闻月章一怔。

      他刚刚只顾着想怎么哄人了,倒是没注意这个。

      闻月章接过挂画摸了下。

      的确是普通纸,只是上边做了个小阵法,楼子平不通此道,修为又不够,才被糊弄着以为真有什么束心纸。

      先前不仔细看,他都没看出,现在放手上才察觉到,这画估摸着也有二十多年了,纸张一角都泛了黄,唯有边缘处星星点点的金粉没有褪色。

      这纸……有点眼熟。

      疑问刚刚冒出,耳畔,付留云已出声:“二十五年前兰溪产的金宣,三年一出,至今仍一价难求。清疏传信喜欢用。”

      话罢,付留云静了下,补充道:“看成色,应是最早那批。”

      闻月章垂下眸子,须臾,低笑了一声,“你这可是在给他说话,不怕我心一软决定不毁了?”

      “你有权决定它的去留,而且,你比我更希望他放下。”

      闻月章哑然失笑,指尖用力,直接破了小阵法,连同整张画全部散作齑粉。

      “说起来……”他收回手背在身后,面含浅笑,微微俯下身,问道:“付师兄,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不小心把自己也暴露的付留云身子一定,闭紧了嘴。

      闻月章站直身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道:“合籍十五年了,付师兄还有事瞒着我呢。”

      他转过身,刚推开门一角,腰蓦地被人环住,下一瞬,有人扶着他侧头吻上。

      再睁眼,他们已经回到屋内。

      昏暗的空间里只点了一盏灯,火苗被掠起的风打得摇曳不停,眼看着便要熄灭,最终却又顽强地支棱了起来。

      榻上,闻月章稍偏开头,喘匀了气问:“你这么着急让他们走,早就变回来了?”

      “没有。”付留云追着他唇,腻腻乎乎啄了数下,“有点预感,刚变回来。”

      “阿月。”
      “嗯?”
      “咱们生一个吧。”
      “什么?”

      被亲得有些迷糊的闻月章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张开泛着水雾的双眸,愣愣盯着身前人。

      变回来的付留云似乎还没从先前的状态中缓过来,话语间带了几分外露的孩子气:“传得那么玄,我都不知道你会生,今日我们试试。”

      闻月章连眨了数下眼,脑袋清醒后,动了几下唇,倏尔气恼地捶在付留云身上,“你——我——我试你个鬼!”

      半晌憋出一句话:“你就是弄塌了这床,我也办不到!”

      想起这事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当即推着人要坐起身,反被按住手躺了回去。

      “你松开,爱谁试谁试,反正我不——”

      “二十五年前,我去不尽欲喝了酒,当时是骗你的。”

      闻月章动作一僵,一不留神,衣带已被抽开。

      “这次,变小一个月了,不补偿我吗?”

      闻月章说不出话。

      秘境里那花本该是他中的。

      “一日。”闻月章低声道。

      付留云没说话。

      “那……”闻月章缓了口气,“三日,不能再多了。”

      “阿月。”付留云俯身亲在他耳尖,“那壶酒,加一个月,换七日。”

      很好。

      这么多年过去,付某人别的不说,这顺杆子往上爬的功力真是越来越深厚,卖惨讨他心软的功夫亦是不减当年。

      偏偏他还就吃这套。

      闻月章心里痛骂了一遍自己,睁开双目对上付留云眼神,拉着人衣领亲了上去。

      翌日晨起,旭日初升,等了一夜的李期鸣搓着手满怀期待来到两人门前,对着封死了的结界和结界上留的字陷入沉默。

      ——要事,八日后城东三十里再比。

      李期鸣一拳打散了银白的字,骂了一声,转身离去。

      与此同时,屋内,床沿搭着一只指节修长的手,腕边的玉映着小痣,迎着曦辉翻出点点光泽,而后被人捉住吻在已有些红的小痣上。

      “付留云……”闻月章嘶哑着声音张口,“你属狗的吧。”

      “嗯。”这个时候的付留云总是格外好说话,说什么应什么。

      “我饿了……”
      “你辟谷很多年了。”

      “我累了……”
      “你十三年前就用过这个借口。”

      “我腰疼……”
      “上次在埔城的天灵泉,你挺舒服——”

      闻月章恼羞程度堵上了他的嘴。

      再出门,已是八日后。

      被人背着去比试场地凑热闹的闻月章半死不活瘫在那——早知道这两人孰强孰弱,他对这比试一点兴趣都没。

      他坐在那低头许久,在付留云收剑落回他身边的一瞬将方才磨好的东西挂在了付留云腰间。

      是个小酒壶。

      翻过面露出三个字。

      醉相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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