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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一点红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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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就干干巴巴的应急食物一经入口便让苏丝弦不自觉的泛起来恶心,强行被调动起来的面部肌肉连同神经一起发着酸。她下意识想将它吐出来,却又强忍着吞咽了下去。毕竟在沈星川出来之前,她不能先倒下。
自小金尊玉贵养大的苏丝弦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王大花看着人硬生生的将压缩饼干咽了下去,而后面无表情的继续咬向那东西。下意识伸手夺过那被捏得不成样子的饼干包装袋,心疼地说道:“你别吃了!”
苏丝弦抬起那双疲态具显的眼看她:“别浪费了。”
本该出口的高昂语调几经辗转成了心中的一声哀叹,王大花将剩余饼干包好没收到兜里,扼令她好好坐着,等自己打水回来。
霎时间,白茫茫的走廊上只余下了苏丝弦这一位等候宣判的罪人。
丧失了处理能力的脑子一片虚无,本不愿意做出的最坏打算在此刻翻涌上来。
变成一条直线的心电图,缓缓盖上的白布旁,如山般堆叠隆起的文件和永无止境地撕扯争吵。
他们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一把刀,预备着如何将遗产瓜分。
万物漂浮在空中又在一瞬之后或轻或中的落在她的眼前心上,坠的人发疼。
她们互为彼此命运的从犯,却连在领取审判结果上都有着时间的差额。
唇舌之间的苦涩愈发明显,她缓缓闭上了眼,轻轻念叨:“沈星川,我想吃糖了。”
恍惚间,眼前出现一道白光。
她睁开眼,秋天的太阳洒在校园两旁的银杏树上。燥热与严寒在此刻调和到了最为舒适的温度。风穿过层层金黄间隙吹得簌簌生响,将一片着急走出象牙塔去往旷野的叶子七拐八拐地送到了她的脚边。
苏丝弦正弯腰将它拾起,却见一双脚在自己身前停下。
那人顶着张酷似沈星川的青涩脸庞,身上是熟悉的蓝白校服。左手夹着厚厚一叠书本,右手在兜里面摸索了几秒后,抬头露出了羞涩地笑。
“吃糖吗?”她向苏丝弦一摊手,两颗橘皮糖静静地躺在掌心。
“你好。”
一道世界之外的声音,将她的思维抽离出去。苏丝弦缓缓睁开眼睛,护士正提着一个鼓囊囊的袋子,预备把它递向自己。
“这是病人的衣物和随身的一些东西。”
苏丝弦想要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尝试了几次后终是放弃了。她道了声谢,伸手接过袋子。
习以为常地护士没有再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后便转身离开了。
干涸的血迹浸透在大衣的丝缕之内,淡淡的腥味萦绕在人鼻腔。衣兜朝外,鼓起来了一个格外显眼的小丘。
苏丝弦伸手将那东西从兜里拿了出来。那大半被染成了暗红的奶白荷包,此刻皱巴巴的挤成了一团,木牌露出了一角,同样沁染上了鲜红。
她将木牌抽了出来,用指腹感受着上面刻着的诗句:多画春风不值钱,一枝青玉半枝妍。
诗句过于生僻,苏丝弦本想拿手机去查下其中寓意,哪知道一提荷包竟然摸到了块尖角的东西。
她将荷包往掌心倾倒,不一会儿一枚骰子状的小玩意儿便落到了手中。
那玉雕的骰子六面皆镂空出了蝴蝶的图案,精巧异常。当她摇动时骰子时,内里那一点为蝴蝶点睛的红色竟然随之滚动。
她将东西凑到眼前细细观察,直到看到那采摘后微微凹陷的痂口时,方才惊觉这东西的来历。
本该在垃圾桶里干瘪等候轮回的那枚槲寄生红果,被工匠用薄薄的树脂密封成了一个圆球。又以高超的技艺镶嵌在玉料之内,成了这六面蝶的点睛之物。
她拿不准对方的心思如何,当时将东西交付出去时便藏了些自己的心思。哪知道沈星川好事做尽,给自己留了个如今这般昨夜星辰昨夜风的结局。
往事如走马灯一般在脑中闪过,苏丝弦看不清也道不明。她只觉得喉咙哽咽得难受,发不出声来。只能微颤着将骰子握在掌中,又轻轻地覆盖上了另一只手。弓着身子将肘支在膝上,俯首把额头抵在相握的手掌之外。一切都静悄悄的,她仿佛感受到了一颗心脏骤然的跳动。
“她当时跟父亲提出来的计划。说想要借着这个项目拉苏家下水,然后再和沈家联手把苏家给瓜分了。啧啧,真是中国好女婿啊!结果,现在半只脚踩在棺材里了。”
沈星潭眉眼间的喜悦满得都快溢出来了。他看了眼坐在身旁的沈星池,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等她死了,那……。”
办公桌后的沈慎停了拨弄玉麒麟摆件的手,淡淡的眼神自镜片后轻轻一扫,便让沈星潭乖乖的将翘到天上去的尾巴给夹住了,连同声音也变低了。
“那玩意儿既不是沈家又是苏家的种,苏家倒也不至于为了她跟我们撕破脸吧。”
沈慎沉吟不语,半晌深深呼出一口气来,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却又在沈星池即将迈出门时,开口叫出了她。
沈星潭摸不透父亲的用意,只能将门缓缓带上,将沈星池一个人留在了里面。
“她在那家医院?”沈慎开口问道。
沈星池看了眼手机上的信息,回道:“她的主刀医生是陈默。”
沈慎眉头一皱,仿佛在思考这个普通名字的姓氏能否对应上朝中的哪个新贵,以至于让沈星池特地提起。
“俞免的姐姐。”
沈慎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他直起身子嗤笑一声:“倒是凑到一块儿去了。”
沈星池知他是放弃了那个想法,转身轻轻带上了门。
“姐!”沈星潭见她出来,连忙将抽了两口的香烟熄了,抬脚迎了上去。又碍着在公司人多眼杂,只能压低了声音说道:“姐,爸是想干什么?不会还可惜了那个杂种吧。”
“可惜。”沈星池露出了刚才至今最大的笑意,因而不免地动了唇上的伤口。她拿出一方手帕,细细在上头按了按。心想着怕是他们全都死了,沈慎也不会有多大的触动。
听着没头没尾的话,沈星潭的心里更加没底。他转念想了想,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出现在心头。
他赶忙抓着沈星池的手腕不让她走,略带急躁的说道:“建工可是公司的主要营收,父亲说要把它交给我打理,再加上之后那百分之十的股权。难不成父亲还不打算把我当继承人吗?”
兜里的手机不断震动,想来也知道某位司机小姐等得不耐烦了。沈星池伸手将那双散发着香烟恶臭的爪从自己臂膀上挥下。
“在父亲心里,活着的沈星川远远比死了的更好用。如果是个半死不活的吉祥物,那就更好了。”
她将沈慎刚才的心中所想道了个明白,留下一头雾水的沈星潭,迈步向电梯走去。
手术室的门开了,护士迈着急切的步伐走向苏丝弦。
“血库的血不够了,你是A型血吗?”
“我是!”苏丝弦将手中的东西装回荷包,本想将它放回原处,思索片刻又将它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自躺在床上的一瞬,苏丝弦便突然觉得放松了不少。淡红色的液体从自己体内缓缓流向另一端。失血带来的轻微的痛楚与器官不适的生理反应,在此刻统统忽略不计。她无比感激上天为她无能为力的等待焦急,提供给了一个聊以弥补、感同身受的机会。
听到床榻上纺纱布料的摩擦声,王大花赶忙转身伸手将她按在床上,久违的严厉眼神让苏丝弦的小死过一遍的身子条件反射般的哆嗦了一下。
“给我躺好!”
不过是倒了杯水的时间,苏丝弦便将自己折腾到病床上去了。看着那张苍白的脸,王大花的心脏差点骤停。
她知道苏丝弦现在整个人吊在一根线上,不管哪处的风一吹,怕是都能坠下那无边地狱。她伸手半夺半抢地将炸弹似的手机从苏丝弦手上拿走。低头一看,上头搜索栏还未将搜索结果转出来。
“都没电了。你先躺躺吧,别折腾了。”她不知道这种关头苏丝弦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却也看不得人再分心去做别的事情。又不好直接问,将手机往充电宝上插时,猝不及防地听到了苏丝弦的声音。
“大花,你说我买的墓地怎么样?”
手机连同充电宝一同毫无预兆的摔在了地面,啪嗒一声巨响换来护士的一句询问。
“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王大花蹭地站了起来,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赶紧把人应付了过去。
也不管手机怎么样了,她半蹲在苏丝弦的床边,用颤抖的手包裹着苏丝弦那冰凉刺骨的掌心。
你别多想得还没出口,就听到苏丝弦那虚弱到被风一吹便能消散无踪的话。
“她不喜欢沈家,但我又不知道她妈妈葬在哪里?想来想去,能陪她的人只剩下我了。”
王大花心尖一颤,她猛地抬起头,生平第二次在苏丝弦脸上看到了那种万物寂灭、近乎绝望的表情。
甚至比她当年被蓝玉烟的背刺扎个透心凉后,缩在了屋子里自暴自弃不肯见人时的状态更为严重。
“你别担心,那个医生不是你的老同学吗?再说只是血流得多了点,咱不是刚给补回去了吗?你、你别担心啊!”
王大花乱了方寸,她知道自己说的话远远超过了医学能够容纳的范畴,却又不知如何才能把苏丝弦从目前离崩溃只差一步的距离给拉回来。
“是啊,我的血都在她身体里流着了。”苏丝弦却笑了,她微仰着脑袋透过虚掩的门缝看了眼那道依旧亮着手术中的牌子,闪烁的眸光里多了一丝坚韧。
“她欠我的,这辈子还没还清。我在这里等她,她怎么敢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