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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 3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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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大亮时,大夏最尊贵的太后娘娘也终于在侍女们的服侍下出了门。
她历经大夏三任帝君,威望极重,权势滔天,在这三朝里,她熬过了荒唐的夫君,熬过了萎靡不振的儿子,终于熬到了年幼的孙辈。
这个十岁出头的年幼帝君不似他的祖父和父亲,十分敬重她,事事以她为先,如今内外两朝,大事小事都要她拍板决议才行。
仿佛她才是这个国家实际的掌权者。
只可惜,她熬到这个年岁,美丽的容颜、轻快的心境,已经形同枯槁,她摸着镜中自己那张用尽延年益寿、驻容养颜的仙丹也无法挽救颓势的脸,对苍老和死亡感到十分的恐惧。
身旁的女官细细为她阐述昨夜的事件,她抚摸脸的动作一顿,从那种岁月易逝、容颜难在的悲伤中抽离出来,心中隐隐有了惊慌和怒气。
“灵真人如何说?”她问。
女官低头恭敬地回道:“真人说一切要等娘娘醒来再做裁决。”
徐愔沉吟许久,“嗯”了一声。
“钦天监不是擅闯之地,大闹钦天监完全就是在打我们大夏的脸,但念在几位闹事的弟子年岁尚小,又心系死去的小弟子,理虽难容,情可以堪,本宫不作计较,”她拿起一个满是珠翠的华丽簪子,插在发间,边插边道,“不过放了他们不可直接放了,显得倒像是我们错了似的。”
“叫内廷的人动起来,我要大摆宴席,‘欢送’他们,以彰显我大夏的恩德。”
女官躬身应是:“娘娘英明。”
说罢,转身回去,要去处理她吩咐的事情了。
徐愔却叫她停下,女官不带犹疑地转过头,听到徐愔问:“昨夜阿诗情况如何?”
女官答道:“小姐情况一切都好,睡得也难得好,只是……”
“只是什么?”
“昨夜小姐听说有名门弟子被关押了起来,非要去看,路上虽然有景倾跟着,但还是遇见天照门一个术士,”女官顿了顿,继续道,“那术士也是跟着一起闹事的弟子。”
“他为了将自己的同伴放出去,用了蛊惑人心的言语,蛊惑小姐将变作纸人的同伙放了出去。”
“蛊惑人心?”徐愔眯起眼睛,问,“说了什么话?”
女官不敢答,她拜跪在地,战战兢兢。
徐愔冷着脸,命令道:“说啊。”
女官磕头回道:“他说、他说,小姐命中有一劫,渡过后可登基为帝,坐拥大夏山河。”
忙碌却安宁的慈宁宫忽然出来爆裂的声响。
众侍女惊叫着,瞧着徐愔面无表情地砸了身前昂贵的所有饰品,所有人一时通通跪下,不住的磕头认错,徐愔听得心烦意乱,揉了揉眉心,道:“胡言乱语!居心不良!我看各大仙门真是不把我大夏放在眼里!竟还敢插手我大夏内政!”
众人瑟瑟发抖,不住求饶。
正在众人担心自己被徐愔拉出去泄愤时,慈宁宫忽然从传来轻快的笑声。
女官一顿,微微抬起头,借着余光瞧见了徐诗隐的裙角。
“皇祖母,大早上的,”她提着一个鸟笼,俏皮地问,“谁又惹你生气啦?”
“是不识好歹的士大夫,是自视甚高的修士、 还是顽固浅薄的刁民呢?”
徐愔瞧着她脸上的笑脸和她眼中的璀璨,将怒气摁压下来,挥了挥手,叫手中的侍女陆续退了,坐在一边,看她手中的鸟笼,问:“你手里的玩意儿是什么?”
“是北海幽都山上的神鸟玄鸟,”徐诗隐摸了摸金子做的鸟笼,道,“当年我大夏先祖出身寒微,四处流浪,饥寒交迫之时,遇到了玄鸟相助,后又在它们的指引下,来到了涂山遇到了先祖母。”
她笑了笑:“命中注定的相会呢。”
“可见这鸟是先祖的幸运鸟,也是他的天命鸟。”
“眼下,我将这天命鸟送给皇祖母,”她笑道,“祝皇祖母长寿永安,容颜永驻,权冠天下。”
徐愔盯着徐诗隐脸上毫不作伪的笑,怒气被一一平息,她接过玄鸟,虚伪地谦虚道:“天命?先祖是真真正正的天命之人,不然不能建立大夏,而我不过是个妇道人家,安心生儿育女就罢了,图什么天命?”
说着她看向笑意盈盈的徐诗隐,将她抱在怀里,感慨道:“阿诗真是长大了,我都要抱不起来了。”
徐诗隐回抱着她,一言不发。
她话头一转,温柔地道:“长大了,就要做人家的妻子、母亲,以后啊还是要听话些,不要再乱跑了,知道吗?”
徐诗隐点了点头。
“你以后是做天家妇,规矩多着呢,你要是嫌麻烦,或者嫌坤宁宫太安静了,可以来找祖母,”说着说着,她笑着揉了揉她的头,说,“不过等你成了婚,有了自己的孩子,孩子满屋子在坤宁宫跑的时候,可能就不会嫌安静,而是觉得太过吵闹了。”
徐诗隐抿着唇。
“可是害羞?”徐愔摸着她的脸,“别怕,我当初嫁给你祖父也不过十六岁,比你也就大个四岁,顺其自然就好了。”
她抬起手又去抚摸她的肚皮:“以后你的肚子里会有大夏的皇帝,我们徐家和姬家血脉相融,荣辱与共。”
正说着,慈宁宫外又有太监传话,说那辅国大臣杨大人又来拜见太皇太后了。
徐愔脸色一沉,挥了挥手,将徐诗隐丢在一边,对着身边的侍女吩咐道:“带小姐回内房休息。”
说着,摸了摸头上的珠翠,前往了慈宁宫的前殿。
慈宁宫里的前殿里放着许多北海珍珠串成的珠帘,这里是徐愔和众臣议事的地方。
几十年来,不管徐愔是做太后还是太皇太后,都是大夏最高话事人,朝天子臣的太极殿逐渐成了摆设,只是每三日走流程的地方,为了方便,慈宁宫干脆从原来的后宫里搬了出来,又专门修了前殿,供外朝的内阁,内朝的三司向徐愔议事。
不过内外朝间,一般是向徐愔汇报,徐愔决策,但自她掌权以来,头顶上一直有个六朝元老杨救贫在干扰她。
无论她做出什么决策,杨救贫都要挡一挡。
就如今日。
徐愔戴着冠冕,坐在珠帘之后,隐隐约约地看见了杨救贫那张不曾老去的脸,心生妒忌。
大夏曾经出过一个非常荒唐的长寿帝君,他妄图长生不老,将整个国家当做自己的炼丹炉,之后被国内暴动的子民推翻,几乎杀干净了皇室,只留下了一个流着赤狐之血掌管钦天监的幼童,他成了新王,此后,大夏就有一个不成文规定,皇室宗族不得修仙。
幸而天照门的高修姬全是在此之前的皇室,又不曾作恶,不然早就被愤怒的中土人攻上天照门将他拉出来同归于尽了。
一切和皇族相关的人不得修仙,可皇族以外的任何人都可以修仙。
尤其是钦天监,他们天生就是修仙的组织。
杨救贫便是钦天监最微末的司晨出身,后来一路立功向上爬,经历六朝帝君,才爬到现在的地位,早在徐愔经历后宫斗争成为太后之前,杨救贫就已经进入了王朝权力的中心里。
他一定不是钦天监里最强的、境界最高的,但一定是最忠心,最有话语权的一位。
他所结金丹之道,便是大夏江山。
这样一个强大的忠臣,就算是如今的徐愔也轻易招惹不起。
她只能冷着脸,给杨救贫摆脸色看。
杨救贫经历了数任帝君,屹立不倒,显然是不会理会一个女人的脸色的。
他干脆利落道:“昨夜万剑宗弟子擅闯夏宫一事,娘娘可否知晓?”
徐愔不耐地“嗯”了一声。
杨救贫又道:“娘娘打算怎么处置?”
徐愔回:“万剑宗的弟子已经回复他们晓得错了,本宫念在他们年岁尚小,打算大摆宴席,让他们晓得我大夏的恩德,放他们回山。”
杨救贫难以置信,他道:“他们故意敌对大夏,娘娘抬手轻易放过,不怕别人觉得我大夏是个软柿子吗?”
“娘娘,”他道,“天下仙门林立,你以为大夏能占有洛阳龙脉,囊括九州大地,是因为宽厚仁慈吗?”
徐愔顿了顿,沉下来声音来问道:“杨真人是在问罪本宫吗?”
杨救贫竟然说:“对。”
徐愔没想到他真戳着自己肺管子,心里想,迟早得干掉他,叫灵权代替他的位置!
但一边又因为时机未到,只能忍着怒气解释道:“真人言重了,我之所以轻易放过他们,正是因为仙门林立,他们又是八大仙门的弟子,真将他们狠狠处置了,那其他仙门怎么想?”
“我且不说其他说不上名号的仙门了,就说这八大仙门,”她狠声道,“仙魔大战之前就已经存在了,它们在的时候,我大夏先祖还是个四处流浪,苟且偷生的乞儿!”
“我们难道真要把人家得罪狠了,惹来滔天大祸吗?!”
“杨救贫,你是想亡了我大夏吗?!”
“徐愔!”杨救贫也恼了,竟然称她名讳,指着她骂道,“我大夏立国从不靠他人怜悯,更不是夹缝中生存的墙头草!你若因害怕纷争,败了我国威,让人家晓得我们大夏没了赤狐之血的帝君,坐拥明心阁和洛阳龙脉的大夏才真是大祸临头了!!”
徐愔一惊,忙左右查看,发现前殿无人,才站起来道:“住嘴!!”
杨救贫冷哼一声,道:“你怕了。”
他又冷静了下来,道:“我们钦天监存在为的是大夏与天同寿,可不是为了自己得道飞升,所以水云身飞升之事,与我们毫无关系。”
“拱卫司、仪鸾司,从始至终就没有往清水镇派人,”他顿了顿,又说,“碧苍宗那几个热血上头的蠢货还真是说的不错,元霍一案就是与钦天监有关。”
“只不过有关的只是想要满足你一己私欲的镇抚司。”
“徐愔,惹此大祸的是你!”他指着徐愔鼻子骂道,“要亡了我大夏的还是你!”
徐愔颤抖着,她站不住了,扶着座椅坐下,道:“我大夏才不会因此而亡。”
“徐氏与皇室血脉相融,荣辱与共,”她抬起头,阴狠地道,“我徐氏女肚子里爬出来的一定是流淌着赤狐之血的皇儿!”
大夏立国根基在九州子民,但是之后能稳坐朝廷是因为签订了灵契、完全服从涂山氏的钦天监。
涂山氏死后,钦天监还能完全服从大夏皇室,依仗的便是涂山和姬野后辈中血脉流淌的赤狐之血。
然而,姬姓皇室随着子嗣繁衍,赤狐之血越来越稀薄,若是大夏帝君身上流淌的赤狐之血没了,手下的钦天监随时背弃,大夏那时便是要真正的亡了。
上一任帝君生了无数个孩子,没有一个是赤狐之血。
徐愔扒拉半天,最后拉扯出一个最小的、最好的控制的上台。
但是杨救贫知道一旦现下的帝君暴露没有赤狐之血的事实,钦天监里向往长生、向往自由的修士定然暴动,到那时,大夏就亡了。
至于徐愔承诺的徐氏女到底能不能生出赤狐之血的孩子,杨救贫不置可否。
徐愔此人利欲熏心。
什么话说不出来?
什么事做不出来?
他挥挥袖子,背过身,对着徐愔说:“此事,我定不会罢休!”
“你且等着。”
徐愔怒目圆睁,指着他:“你!”
杨救贫根本不理她,转身就去筹备之后的事,然而,走出慈宁宫时,宫中豢养的赤狐跑了出来,跑到他脚边转来转去。
为了大夏,涂山已经没了九尾仙狐了。
留在人间的,只有未开灵智的普通红狐。
大夏以狐为尊,杨救贫看到狐狸,也当做某位值得尊敬的大人,朝它行了一礼。
狐狸立起来,昂头望着他,动了动耳朵。
然后受了惊似的,“呼”地一下跑走了。
他顺着它跑掉的方向,看到了藏在慈宁宫里被侍女簇拥的贵女。
是徐氏女。
他皱起眉,正要甩袖走人时,就见那红狐依恋地爬到她怀里,圈住她的脖颈,窝在她的怀里,她轻笑着抱住狐狸,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清风一吹,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世代相传的姬野画像忽然与眼前的景象重叠在一起。
杨救贫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