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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巨大骨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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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宗主的床取自东海大椿,水浇不腐,火烧不燃。褥子是下游宗门所贡,由梦心蚕与赤火绒混合编织而成,线理平滑,绵若无物。
现在,她被安置在床侧侍者休憩的小榻上,随意盖了条薄毯。不速之客鸠占鹊巢,四仰八叉在她可以横卧四人的床上。至于为什么可以精确说出容量四人,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团吧团吧毯子,扎成结实的小球。封行秋已很久未动用灵力了,这回却驾轻就熟地捏了一团灵气注入毯子,看着小球愈发沉重臃肿。
这球若是掠过凡人,必使肉体凡胎筋骨分离,血溅当场。
不偏不倚,直射目标。
封行秋的脸上浮起快意的狞笑。
下一秒,钝痛与失重接踵而至。笑容未散,人便穿花拂柳,被重击“啪”一声拍到屏风,瘫软如泥。
屋顶的十二月令花朵上蹿下跳,腾云驾雾,骑鹿游山,吞着青气,持着菌子,烩成乱糟糟的火锅。
封行秋眨眨眼,火锅渐渐归位,一如往常鲜妍。
花朵前转来一张俊脸。
“商阳月。”封行秋很平静。
多像啊。和梦中小叔俯视自己头颅的角度,若合一契。
那人很快活地笑了,痞气又俏皮。
他弯腰,手臂穿过封行秋的腋下,揽着踢打作乱的婴儿般,将人提溜起来。
封行秋的下巴搁在他冰凉的绸衣上,肩膀因为疼痛抖动。
“你若是不淘气,就不会受这老大罪了。”
“哈……”连遭拍飞之祸,封行秋怒极反笑,哈字才开了头,血沫齐齐涌出,喷泉似的浇在他衣襟和满地碎片里。
“为什么不受着?”
“嗯?”
趁他愣神,行秋恶狠狠咬下去。
齿下肌肉微缩。初始的轻颤后,商阳月纹丝未动。仿佛对方是在对他头发或耳鬓呵气。
吐出一小团连着丝帛的血肉。行秋拍拍他肩膀,示意松开。
商阳月转了半圈,思忖片刻,“咚”一声把人丢地上。幸而房间处处是云朵般的地毯,并不生疼,行秋也未怒。
“以后不许睡我的床。”行秋倒下,身体内的阵痛慢慢离去。
“他们可,我便不可?”
“这不一样。”
“你我少小青梅,相识更久。”
行秋抓了抓满头乱发,双脚夹住一玉片连缀的金丝枕,蹬楞踢开。枕头滚了几圈,停在商阳月脚下。
“唔……”商阳月的心思很快移到这物件上,“有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闭嘴。”
“你这枕头,是坟里挖出来的啊。”
商阳月被赶了出去。
金玉枕头很结实,掠过地面,圆滚滚冲入池塘。
他揉了揉缺了小块肉的肩膀,没有形象地大叫。
真是痛死了。
环顾四□□院寂寂,微风,无落叶,无人迹。
颤颤巍巍扶着栏杆,支着身体,不住抽气,眼睛酸疼,但是咬牙可忍。
他现在一定弱柳扶风极了。她大概会喜欢神情讨巧、姿态宜人的男子……不过现在自己大概是神色狰狞?
胡思乱想着,未曾留意栏杆咔擦的崩裂绳。商阳月一径栽了下去。
龙卿庭刚进院子,就被泼天的水花浇满头。
手捧的兰花被水流绞成碎雪,茎扭成细蛇,纤美的碧叶变作张牙舞爪的信子。
池塘的水高歌猛进,倒显出仙家神通。
“这就是水漫金山吧?”迎着狂浪,一个男子呸了口水,朗笑。
龙卿庭眨巴眼,暴怒大叫:“你是哪来的野男人啊!”腰间骨鞭咯咯震动,化作银线,直射来者。
狂徒兴致高涨,稍稍后仰,折腰径抓长鞭:“来战!”
骨鞭与主心念相随,魂牵骨血。魔气腾腾,交织如天罗地网。
龙卿庭缺少实战,却不是轻敌之人,一面催动骨鞭摆脱狂徒的灵力桎梏,一面运气叫鞭子生出骨刺,张牙舞爪,伺机而动。
他连年挂心于情爱,荒疏修行,不免力不从心。灵力运转一缓,倒叫狂徒寻隙覆手上了鞭柄。
心下一凛,见其胸有成竹的笑颜,反而琢磨不定是否可一击毙敌,若不成,便是两败俱伤了……
商阳月笑容愈盛,牵动肩上伤口,免不了龇牙咧嘴。
见此,龙卿庭反生战意,迎难而上非他所长,追亡逐败却乐意之至。
斜刺里却劈来一道更大的骨骼的侧影。
二人不约而同退却。商阳月还贴心地收好骨鞭,示意战利品归他所有。
龙卿庭没有斥责。杏核眼越发大了,原本淡淡的脂粉气的神情化作灰败。
人在恐惧面前都是难分妍媸美丑的啊。商阳月感慨,看向那处。
他才不会回忆刚见那物时自己痛哭流涕,连滚带爬,用尽所有神通飞出池塘的惨状。
要是封行秋看到,他也会考虑动延请红枫谷给她动个识海术法。其他人,不用那么麻烦,灭口吧。
巨大的鱼骨像远古沉船,每一关节都如巨人之臂,在流金日色里缓缓上升。这不是全貌,露出部分已可管中窥豹。
骨架清透,却不是水这般灵动,静默透出蓝莹莹的天色。质地硬沉沉,如乍见天日的矿石,只一眼便生寒意。
兰花盆不堪重负,终于在龙卿庭的巨压下碎成齑粉。花叶随水流,暗香浮动。
他从未见过如此多的塘泥,黑黢黢,黏腻腻,吞吐着藻荇的残尸。野生水草的异香喷涌,鼻腔徜徉于清苦之气。
池塘的红阑干已坍圮。鱼骨架阔朗,长贯百丈也可能有余,却毫不阻滞地生长出了池塘。大抵是袖里乾坤那类阵法的“妙用”。
商阳月戏谑的笑容反而镇定了龙卿庭。他拍拍袖子上不存在的粉尘,转身慢走。步子越来越快,渐渐不顾形象,风驰电掣。
“小蜻蜓对我尚算忠心耿耿,只是心气有余,胆略不足。”一道女声如仙乐乍入耳。
商阳月深吸口气,悬着嗓子:“那我呢?”
“你?”行秋煞有介事,“见强敌呆若木鸡,见弱者故布疑阵。”
“你这是偏见。”
“匹夫之勇好歹是勇,你却耍些心眼子,料定我不伤你,自作主张地叫我对小蜻蜓失望。”
行秋作西子捧心状。眼角眉梢都透着辛灾乐祸:“我还给你狼狈四窜留了可爱的小影,别说,哭的样子真不雅观。”
“你什么时候变这样了?”商阳月神情复杂。
“我一直如此。”行秋叉腰,免得忍笑到肚痛弯腰。
不,我想问的是上一句,你从前分明并不知人心……商阳月嗫喏着,幽幽道:“我有什么办法?可能因为只有我一个人没长大吧。”